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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莳萝并未觉察到自己正在缓缓步入一个禁地,一旦进去,便再也没有走出来的可能。梁毓昭的试探犹如一瓢冰水,将莳萝从头淋到脚,因激动而混乱的深思被她飞速收敛,万千头绪最后只化为一个警惕的眼神。
莳萝警惕地注视着梁毓昭,“陛下何意?”
“你不是变聪明了吗?这么简单的问题,听不懂?”
梁毓昭手中的药瓶上已经出现了浅浅的裂纹,莳萝却恍若未觉,“妾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是不明白,还是不愿懂?”
药丸的味道浓烈,透过瓶身上的裂纹弥漫开来,一阵浓过一阵,莳萝被这气味刺激得愈发清醒,她觉得自己猜到了梁毓昭言语背后的目的,正因猜到了,才万不能让她得逞。
“若陛下只是问妾的意见,那么妾可以告诉陛下,王上一向对陛下您忠心耿耿,从无二心。”
“是吗?”梁毓昭思及旧事,嘴角溢出冷笑,“朕可记得朕初回京那一年,上皇命他去城门口代为迎接,可他却只派了一个长史去敷衍朕。”
莳萝不晓得前情,只顾着替豫王辩解道,“王上定是有事耽搁了。”
“是啊,有事,耽搁了。”
“咔”的一声,药瓶在梁毓昭手中彻底碎裂,碎瓷的渣沾了她满手,她用指尖捻了捻,粗粝的渣滓嗝得她的指腹充血发红,她却一点也不在乎,迎着莳萝强装镇定的目光开口,“那日烟雨楼举办花魁竞艺大赛,乔娘子第一次登台献艺,朕的这位好兄长宁愿抛下刚刚回京人生地不熟的妹妹,冒着欺君的风险,也要去看乔娘子争夺花魁。”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莳萝急忙摇头,只要一涉及到豫王,她的镇定,她的理智,全都荡然无存,她来不及细想梁毓昭此时说这番话的真正用意,只想着怎么才能不让豫王因她而受不白之冤,于是言道,“陛下,那时妾与王上并不相识,王上定然不会为了妾弃兄妹之情于不顾。”
梁毓昭拍了拍手上的渣滓,反问道,“你很了解豫王?”
莳萝点了点头,又匆匆摇头,“妾,妾不敢自以为是,王上天皇贵胄,岂是妾能擅自揣度的。”
“所以,你也并不是真正肯定,他李成范对卫扬谋逆之事一点都不知情,是吗?”
莳萝惊觉自己还是被梁毓昭下了套,索性不再绞尽脑汁地同她周旋,直言不讳道,“王上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若是陛下不信,妾也不知该如何才能让陛下相信。”
听着有心,梁毓昭当真认真思索起来,半晌后,她点了点案几,半是诱惑半是威胁地开口,“你若想让朕放过他,就,就替他发个誓吧。”
莳萝当机立断地竖起三根手指,“妾指天发誓,王上对陛下地忠心日月可表,若是此言为虚,妾甘受……”
“豫王李成范便死无葬身之地。”梁毓昭好整以暇地打断了莳萝接下来的话。
“陛下!”
“说。”梁毓昭见莳萝为难,故意拿话激她,“你不敢是吗?所以,你方才的话都是骗朕的,其实在你的心里,豫王并没有那么清白,也没有那么无辜,皇权大位,他怎么会不动心呢?只是同朕相比,他无胆无谋,棋差一招。”
“不,王上他从未想过,想过……”谋逆二字,莳萝连说都不愿说出口。
“莳萝,不敢拿他发誓的话,朕可就要,大义灭亲了。”
莳萝闻言迅速绕过御案,在梁毓昭脚边跪下,“陛下,若是王上都要受陛下如此猜忌,那么天下的忠臣将寒心呐陛下!”
“够了,”梁毓昭一拂袖,将案几上的奏疏挥落,奏疏重重砸在地上,闹出的动静不小,引得候在殿外的蔡司正和林大监忍不住询问,“滚,让殿外的人都给朕滚远些,没有朕的允许不得靠近!”
“是,是,臣遵命。”
莳萝的肩被奏疏砸了一下,疼得她面色发白,痛苦地蹙起了眉心,梁毓昭垂眸看着她,厉声道,“你不过是个娼妓,在朕身边待了些时日,如今也敢妄言前朝之事了?!”
莳萝仰起头,“陛下既询问妾,妾便只能实话实说,陛下不爱听实话,妾却也不能欺骗陛下。”
“现在知道不能骗朕了?”梁毓昭俯下身捏住莳萝的下巴,另一只手掐上了莳萝修长的脖颈,不过也只是虚握着,并未用力,“那么为朕取药时,你又为何骗朕呢?莳萝,你欺君,不止一次,每一次朕都放过你了,朕以为你会长记性,你也的确在学乖,在长记性,可一遇上李成范的事,你便好了伤疤忘了痛,你为他骗朕,而今又为他在朕面前冠冕堂皇地说什么哪怕朕不爱听你也要说实话这种鬼话,莳萝,你自己觉得自己,虚伪吗?”
莳萝被迫仰着头挺直了脊背,这是个极不舒服的姿势,可就是这个姿势,让她不合时宜地回忆起了一段往事。曾几何时,她在一次登台后,被浪荡子押着跪在地上捏着下巴调戏,那一次是王上救了她,将那调戏她的浪荡子好生整饬了一顿,她在烟雨楼那样的烟花柳巷能活得清净,不必同其他人一般时时刻刻曲意逢人,皆是由于王上的庇佑。王上是她的恩人,她不能背叛,也不能对不起他。
“陛下,您对妾的背叛耿耿于怀的话,就请您杀了妾吧,”莳萝吃力地张口,“妾甘愿一死,以平息圣怒,只求陛下不要迁怒旁人。”
梁毓昭的眸中风起云涌,她手上加重了力道,莳萝疼得又红了眼眶,她却感到一股快意,然而快意也只是一闪而过,接下来,滔天的恨意席卷了她。
果然如此,眼前这个女人终于承认背叛了她,她同覃颜一样,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其实,在她们心中都有更重要的人,为了那个人,她们可以毫不犹豫地放弃她。
哪怕她如今贵为九五至尊,哪怕她手中握着生杀予夺之权,也都不断地被人背叛。旁人背叛她是为利,为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那些人背叛她无可厚非,可是眼前这个低贱的娼妓竟然也敢说背叛了她,而背叛她的理由,是李成范那个伪君子真小人。
她不如覃颜的亲生女儿,难道她还不如李成范?
梁毓昭想不通,可是她告诉自己无需想通,她已经是帝王了,是大周最有权势的人,她想杀了背叛她的人,简直易如反掌!
“请,陛下杀了妾。”莳萝哀声恳求。
“你就这么想死?”梁毓昭艰难地扯出笑意,“你想死,朕成全你,只不过,在死之前,你得给朕签了这份罪状,只要你签了它,朕就给你个痛快,否则……”
一张写满了字的白宣飘落在莳萝脚边,莳萝下巴还被梁毓昭捏着,只能用余光去瞧,这一瞧,一股凉意顺着脊背窜满全身。
她看不到白宣上全部的文字,只看到了一句话,但是那句话足够让她胆寒,那句话说的话,豫王指使她偷换了给梁毓昭治伤的药。
从莳萝惊恐的目光之中,梁毓昭猜测她已经看到了整篇罪状最为关键之处,于是松开了她的下巴,慢悠悠地拿起案几上的墨笔递到她面前,“签了它,你就能死得痛快些了。”
“不,”莳萝一边摇头,一边膝行着后退,“这是污蔑,妾不能签,妾不能!”
当莳萝嘶吼出最后一句话时,眸中流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决绝与绝望,趁着梁毓昭尚在疑惑,她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侧面的一堵墙撞去,然而宫殿太大,那堵墙太远,梁毓昭反应得也太迅速,她还没冲出去几步,就被梁毓昭从身后制住了双肩。
莳萝竭尽全力地挣扎,然而却无法挣开半分,她想死,只能另寻他法,可这一回梁毓昭预判了她的行动,一手将她的双腕锁在身后,一手掐住她的下颌。
眼见自己连寻思都无望,莳萝赤红着双眸瞪着梁毓昭,梁毓昭从她充满恨意的眼中看见了最恶毒的诅咒。
怒火将梁毓昭脑中最后一丝理智灼烧殆尽,她控制着莳萝贴近自己,低声在她耳边呢喃,“你想自尽?为了李成范,你想自尽?你宁愿自尽也不愿指认他是吗?”
莳萝的身子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此时此刻她才意识到,从前在她面前整日一副喜怒无常心狠手辣模样的梁毓昭,其实都是故意装出色厉内荏的样子吓唬她,而眼前的这个梁毓昭,这个脸上分明没有笑也没有怒的梁毓昭,才是真的,打从心底想要撕碎她。
“妾……”莳萝动了动唇舌,无力地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一点声音,于是她不再挣扎,缓缓地闭上双眸,听天由命地自暴自弃。
她感觉到自己被挟持着,被拖着在殿中走,她抵抗不了,也无心再抵抗,因为她以为,自己今日最差的结果,也不过是被梁毓昭凌迟折磨致死,她决意闭着双眸,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是当她发觉自己被摔进了柔软的床榻之间时,她还是疑惑地睁开了双眸,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梁毓昭俯身在她耳边低下了头,“莳萝,你宁死也要护着他,宁死也还当自己是豫王良姬是吗?”
“是。”莳萝很害怕,可还是斩钉截铁地开口。
“好,好得很,”梁毓昭单手抚上了莳萝的脸,汹涌的情绪化为了一句金口玉言,“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了。”说着,抽落了莳萝腰间的束带。
莳萝猛地僵住,身下柔软的被衾提醒着她,这是天子御榻。
“陛下?”莳萝意识到了什么,却又觉得匪夷所思,一边自问怎么可能,一边蜷缩起了身子。
可梁毓昭接下来的动作,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所谓凌迟,还可以凌迟在心上,那是比凌迟在身躯上还要痛苦千倍万倍的酷刑。
起初,她还想着求饶,可当梁毓昭真的停下来询问她愿不愿签了那封罪状时,她咬着唇沉默了,于是,她的衣衫被撕开,灵魂被破开,她越是求饶,梁毓昭欺负得便越厉害,像是故意折辱她,故意令她难堪,在她被折腾得呼吸紊乱时,梁毓昭得逞一般在她的耳珠上落下一个深深的齿痕,而后问她,“王兄这般同你耳鬓厮磨过吗?”
莳萝撇过头去闭上双眸,隐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滚落,落在锦绣成堆的被衾间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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