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爱而生

作者:实钰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56:逃离


      夜,深沉如墨。

      储秀宫寝殿内,重重帘幕低垂,隔绝了外间的一切。

      妆台前,菱花铜镜映出一张卸去了所有铅华的容颜。眉不画而黛,唇不点而朱,肌肤在昏黄烛光下依旧莹润生辉,堪称绝色。然而,那镜中的美人,眉眼间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怠,如同名贵瓷器上蒙了一层薄灰,美则美矣,却失了魂魄的光彩。

      白日里在皇帝面前流转的娇媚风情,此刻悉数褪尽,只剩深不见底的冷漠与疲惫。

      贵妃,或者说,仅仅是“贵妃”这个身份象征,静静坐着。

      她的目光,缓缓移向妆台一角。那里,放着一包仔细捆扎的药包。是张院判今日新开的“温宫助孕”方剂。锦缎上绣着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纹样,刺眼又讽刺。

      贵妃伸手拿起那包药,起身,走向寝殿深处的雕花支摘窗。

      月色清冷如霜,泼洒进来。窗边高几上,那盆牡丹,白日里雍容华贵,此刻在月光下却显出一种带着死亡气息的沉寂。

      贵妃在窗边站定。她熟练地解开明黄锦缎,露出里面用桑皮纸包裹的药材。然后提起一旁温在暖套里的紫砂药壶——里面的药汁早已由心腹宫女按方熬好,散发着浓郁苦涩的气息。

      药壶,微微倾斜。

      那倒药的动作流畅、无声无息,带着令人心悸的熟练。

      药汁迅速渗透土壤,瞬间消失无踪。

      贵妃眼神空洞而深邃,仿佛透过它,看到了更遥远、更冰冷的东西——

      为何?

      她太清楚、也太明白龙椅之上那位帝王的心思。越是求而不得,就越能激起他骨子里的征服欲与怜惜。她的“忧思成疾”,她的“虔诚求子”,都是精心编织的网。

      越是怀不上,越是显得她柔弱无助,便越能长久地牵动帝王的心。将那愧疚与怜惜化作源源不断的宠爱与纵容。

      一个为子嗣所困的宠妃,远比一个顺利诞下皇子的妃嫔,更能牢牢占据帝王心头那一方特殊的位置。子嗣,是妃嫔的依仗,却也可能成为帝王恩宠的终点。

      她不要终点,她要的,就是那悬而未决的、令人心痒的过程!

      在这母凭子贵的深宫,她无子却位同副后,荣宠冠绝六宫。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一种凌驾于其他妃嫔之上的特殊与高贵。

      贵妃的手缓缓滑过月光。

      更深的缘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隐痛——就像,很久很久之前,她曾彻底失去过什么……

      她缓缓转过身,月光照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只剩深潭般的算计与荒芜的冷漠。

      白日里的戏码演得再真,这深夜无人处的倾倒,才是她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乾隆四年的夏末。

      许砚每一次踏入储秀宫,都如同行走于万丈深渊之畔。他紧握着袖中那枚冰凉的小药瓶——那已成为他隐秘的图腾,承载着无法言说的痴迷与日夜啃噬的恐惧。

      而他恐惧的根源,正是源于心中那个愈发清晰的、可怕的猜测。

      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留意一切与药相关的事物。窗台边缘,那盆牡丹的叶片,本该是被精心呵护的油绿饱满,可如今边缘却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焦枯卷曲。

      还有,便是某次他在暖阁外等候师傅时,无意瞥见秋棠端着药渣盆匆匆走向后角门。

      药渣的异常、牡丹的病态、土壤湿润的残留……所有的线索串成一条冰冷刺骨的真相链条。

      每一次发现,都让许砚的心沉入更深的海底。那份因痴迷而生的关切,与因窥破秘密而滋生的恐惧,在他胸腔里激烈地搏杀,几乎要将他撕裂。

      这一日,张院判请脉毕,照例准备告退。许砚垂首捧着药箱,掌心因紧张而汗湿,几乎握不住那冰凉的青白釉小药瓶。

      “张院判且慢。”贵妃慵懒的声音响起,却带着一丝不同以往的意味。她没有如往常般抛出关于花露或香囊的问题,而是微微蹙眉,指尖揉了揉额角,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扰:“本宫这几日,总觉这方子药力似有不足,心下难安。许太医……”

      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明确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落在了许砚身上。

      “你留下。本宫要你,将这药方上的君臣佐使、分量火候,再细细为本宫解说一遍。秋棠,你们都退下,殿外候着,莫要扰了本宫听讲。”她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上位者独有的威压。

      秋棠等宫女立刻垂首领命,无声而迅速地退了出去,并轻轻掩上了沉重的殿门。

      张院判离去之前,瞥了徒弟一眼,眼神复杂。终究什么也没说,躬身退了出去。
      “咔哒”一声轻响,如同命运的锁扣合拢。

      空间瞬间只剩下两人。气氛滞重,压迫着人的神经。外界的一切声响都被隔绝,只剩两人的呼吸,在这片死寂中清晰可闻。

      “愣着做什么?”贵妃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她并未起身,依旧慵懒地半倚在铺着冰簟的贵妃榻上,只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近前。“方子在你师傅的药箱里,取出来。”

      许砚如同提线木偶,放下药箱,取出那张墨迹犹新的药方。他不敢看她的脸,视线死死盯着药方上熟悉的字迹,却一个字也读不进去。

      那股熟悉的、馥郁的、带着致命诱惑的暖香气息将他包裹,浓烈得几乎让他窒息。近在咫尺的距离,他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属于成熟女子的温热体温。

      连日来积累的疑云,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的心头。所有的线索,所有的恐惧,所有的痴迷,在这一刻,被这密闭的空间、这近在咫尺的距离、这令人窒息的香气,彻底点燃,混合成一股毁灭性的冲动,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堤坝!

      他猛地抬起头!

      汹涌的爱慕与巨大的恐惧在许砚胸腔里激烈碰撞。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他奉若神明又恐惧如魔的女人,一股混杂着深切担忧与疯狂悸动的冲动,如同岩浆般冲破了喉咙的桎梏。

      “娘娘……”他干涩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微臣斗胆……观娘娘脉象,虽表面平和,然弦细如丝,隐有滞涩……非药石可及。”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深吸一口气,问出那个足以将他和他所珍视的一切都拖入地狱的问题:“子嗣之事……娘娘心中,是否另有心结难解?”

      话音落下的瞬间。

      贵妃那原本搭在脉枕上的纤纤玉手,猛地一颤!

      紧接着,她整个人如同被冰水兜头浇下,又像是被踩中了尾巴的猫!

      她猛地抬眼。

      那双总是含着慵懒笑意、流转着万种风情的眼眸,此刻,所有的漫不经心,在刹那间灰飞烟灭。取而代之的,是深藏秘密被猝然揭穿、毫无防备的慌乱,以及,冰冷的审视。

      心结?

      他竟然猜到了!还胆敢……如此直白地问出来!

      她本以为,这个小太医……她以为只是年轻、青涩、容易掌控的玩物,竟然看穿了她最深的伪装?!

      贵妃内心剧烈动摇。她的秘密一旦泄露,那么苦心经营的一切——帝王的怜惜、无子的特殊地位,都将付之东流!

      慌乱,立刻被更汹涌的暴怒所取代。

      一瞬间,她甚至想杀了他。

      暖阁内的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贵妃眼中的惊涛骇浪——震惊、慌乱、暴怒、杀意——如同沸腾的岩浆般激烈翻涌、碰撞。

      她看着许砚惨白如纸的脸。看着他眼中、那动摇的恐惧下,依旧固执存在着的、浓烈的痴迷与忧虑。

      一个残酷的念头,如同毒蛇般,从沸腾的杀意中悄然昂起了头颅。

      ——杀了他,固然能立刻堵住他的嘴。

      但……尸体,同样会说话。

      一个年轻太医突然暴毙,本身就足以引发无穷无尽的猜测和探查。张谦会怎么想?那些虎视眈眈的妃嫔会如何借题发挥?皇帝……又会如何看待?

      不,直接灭口,风险太大,后患无穷。

      那么就……控制他!

      让这个窥破了她致命秘密的人,成为她最忠实的、无法反抗的奴隶!

      让那双盛满痴迷的眼睛,成为她掌控他生死的锁链!

      汹涌的杀意,逐渐被一种更加冰冷残酷的掌控欲所取代。

      贵妃,缓缓地、带着致命的优雅,从铺着冰簟的贵妃榻上,站了起来。

      她的动作打破了凝固的空气,如同毒蛇昂起了头颅。她没有后退,反而向着那僵立如木偶的年轻太医,欺身向前。

      一步。

      两步。

      馥郁的暖香气息骤然浓烈,如同无形的潮水将许砚彻底淹没。

      她站定在他面前,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缠。许砚看清她眼中那尚未完全褪去的冰冷审视,以及……那新生的、比之前更加危险的光芒。

      一只涂着艳丽蔻丹的、冰凉如玉的纤纤玉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缓缓抬起。

      指尖,带着一丝属于夜色的寒意,以及妖冶的旖旎,轻轻抚上了许砚那滚烫的侧脸。

      冰凉与滚烫的极致碰撞,如同冰火交加,瞬间点燃了许砚体内所有被恐惧压制的情欲。深青色的官袍下,如同被浇灌了滚油,瞬间死灰复燃。

      许砚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幼鹿哀鸣般的呜咽。他想后退,双脚却像被钉死在了金砖地上,动弹不得分毫!

      贵妃仿佛没有察觉他身体的剧烈变化,又或者说,这正是她想要的。她的指尖,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缓慢而充满占有欲的力道,在他滚烫的皮肤上轻轻摩挲着,如同毒蛇在评估猎物的价值。

      她的红唇,带着灼热的气息,缓缓贴近他的耳廓。

      “小许太医……”她的声音带着情人私语般的沙哑,却字字如刀,“竟将本宫的心事……看得这般透彻?”

      她的指尖开始缓缓下滑。滑过他紧绷的下颌线,滑过他因紧张而剧烈滚动的喉结,尔后,在他那脆弱的、象征着生命的凸起上,轻轻一划!

      许砚僵如木偶,连颤抖都停止了,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粗重而破碎的喘息。

      深爱与恐惧在这一刻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如同两条绞索,死死勒住了他的灵魂。

      他眼前的、这张近在咫尺的容颜,此刻在他眼中,既是唯一神祇,又是无上魔障。

      世俗的九族生死之惧,如同遥远的钟声,只在他混乱的脑海中模糊地响了一瞬,便被这极致的情欲与恐惧交织的漩涡彻底吞噬、模糊。

      贵妃清晰地感受着,他身体的僵硬和那无法抑制的、代表情欲勃发的轮廓。她的红唇几乎贴着他的耳廓,继续低语,每个字都敲打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你这双眼睛……看得太清……”

      “而这心思……又藏得太深……”

      “若让旁人知晓半分……”她的声音陡然转厉,目光如钩,死死锁住许砚涣散的瞳孔,“你说……本宫该如何处置……这过于‘知心’的人儿?”

      “知心人”三个字,被她咬得极重,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许砚只能无力地望着她。

      她娇柔一笑,却拉开了些许距离,“若是本宫此刻……出声唤人进来……”

      “你猜猜,他们会看到什么?一个面红耳赤、官袍不整、甚至……”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下身那无法掩饰的、剧烈起伏的轮廓,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一个情难自禁的太医,在紧闭的殿门内,对尊贵的贵妃娘娘……意图不轨?”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以为……这代价……会是什么?!”

      许砚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他再也站立不住,双膝酥软,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徒劳地伸出手,但却不敢触碰她的身体。

      可贵妃却看透了一切,直接往他怀中一撞——

      “娘娘……”他喉咙深处逸出破碎的低吼。

      两人的身形差距,贵妃,明明需要抬起头才能看清他,但却又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情欲为刃,一击致命。

      这个致命的把柄,终究被她牢牢攥在了手心。

      许砚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在甜腻的香气中微弱地回荡。

      秋叶飘零,初雪覆瓦。

      乾隆五年,隆冬。

      紫禁城的冬天,是铅灰色的。鹅毛大雪无声地覆盖了金瓦红墙,将这座庞大的宫殿群装点成一片肃穆的银白世界。

      此刻,储秀宫的气氛,却远比殿外的风雪更凝重。浓重的药味令人窒息,重重锦幔低垂,本是为了隔绝寒意,却更添几分压抑。

      贵妃,真的病了。

      前几日初雪方霁,她一时兴起,不顾宫人劝阻,披了件狐裘便去御花园赏那难得的雪景。寒风侵体,回来当夜便发起了高热。

      “废物!一群废物!”皇帝在暖阁外间的咆哮如同闷雷,透过厚厚的门帘隐隐传来,“若贵妃有半点闪失,朕定要你们太医院吃不了兜着走!”

      张谦跪着,冷汗涔涔,再次为贵妃诊脉。他的脸色比榻上的病人好不了多少。

      收回手时,他声音干涩地禀告:“娘娘……乃风寒化热,非猛药不能制其势。微臣斗胆,拟一方……”

      尔后的话,被淹没在令人窒息的威压里。

      太医院。

      “煎药一事,至关重要。”张谦带着沉重的疲惫,看向许砚,“由你全程负责。若有半点差池……”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语中的森然寒意,比殿外的风雪更冷。

      “弟子……遵命。”许砚声音低哑,躬身领命。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

      贵妃……病了?!

      他已刻意避开她很长时间。本以为,那些隐秘的禁忌情愫会逐渐淡却,可如今,才只是一瞬间,陡然听闻她病了,他心中汹涌而蛮横的情绪,立刻凶猛地冲破了冰封——是心疼!是蚀骨的担忧!

      许砚呆立原地。仅仅只是想象着——榻上那抹苍白脆弱的身影,被病痛折磨的憔悴。那景象便像一把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剜在他的心上!

      他袖中的青白釉小药瓶,似乎也灼烧着他的皮肤。那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那份早已深入骨髓、无法剥离的痴迷与爱恋。

      他渴望……渴望再次见她慵懒地倚在榻上,用那双潋滟的眸子戏谑地看向他。哪怕他刻意躲避、逃离,可此时此刻,内心翻滚着的情愫如此清晰:他甚至……病态地渴望能分担她的痛苦!

      许砚独自守在小火炉旁,盯着已经被盛进白玉碗里的黑色药汁。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仍未熄灭的火光跳跃,映着他苍白而紧绷的侧脸。

      最终,他伸出颤抖的手,端起了那碗滚烫的、如同命运般沉重的药。

      沉沦的选择,已然做出。

      他深吸一口气,一步一步,走向那灯火通明、却又如同巨兽之口的储秀宫。

      暖阁内,药味更浓。

      宫人们垂首侍立,大气不敢出。皇帝已暂时被前朝政务唤走,但余威犹在。张院判守在外间,看到许砚端着药进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忧虑,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许砚目不斜视,捧着药碗,绕过屏风,走向那重重锦幔低垂的榻。每一步,都踏在自己剧烈的心跳之上。

      榻上,贵妃似乎刚经历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正由秋棠扶着,微微喘息。她只穿着一件素白的软绸寝衣,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枕畔,更衬得那张脸苍白如纸,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病痛的折磨让她褪去了所有的锋芒与伪装,只剩下一种惊心动魄的、带着毁灭气息的病态美。

      许砚的心,在看到她的瞬间,狠狠地揪痛了一下。

      蚀骨的心疼瞬间盖过了一切。他走到榻前,屈膝半跪在脚踏旁,将药碗高高捧起,声音嘶哑干涩:“娘娘,药……煎好了。”

      贵妃缓缓睁开眼。那双因高热而显得有些迷蒙的眸子,落在许砚身上。

      她的唇角,极其微弱地向上勾了一下。如同毒蛛享用落网的猎物。

      她当然没有亲自伸手去接药碗,也没有吩咐秋棠。

      贵妃只是微微侧了侧头,调整了姿势,让那素白寝衣的领口不经意地滑落几分。她的目光,直直地看着许砚。

      “本宫……软得厉害。”她气若游丝,每个字却都像钩子,清晰地钻进许砚的耳中,“你来喂本宫。”

      许砚凝滞了一瞬。随后,僵硬地拿起药碗中的白玉小勺。

      他强忍着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羞耻和欲望,将药勺小心翼翼地递到贵妃干裂的唇边。

      贵妃喉间传来细微的吞咽声,那脆弱的脖颈线条微微起伏着,在许砚眼中,竟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情欲的暗示。

      一勺,又一勺。

      暖阁内只有药勺偶尔碰触碗壁发出的轻微脆响,以及两人之间那沉重而灼热的呼吸声。

      终于,最后一勺药汁喂下。

      许砚的手指还悬在空中,每一次喂药时不可避免的触碰,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紧绷的神经末梢。他几乎是逃也似的收回药勺,想要立刻起身告退,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情欲炼狱。

      然而,来不及了。

      贵妃并未给他逃离的机会。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慵懒沙哑的轻笑,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许砚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贵妃缓缓抬起眼。那迷蒙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慌乱无措的身影。

      她轻轻地抬起手。似乎只是为了单纯看看自己的手,可那手却慢慢变换着角度,最终,几乎是毫不避讳地,落在了他深青色太医袍的下腹处。

      她没有直接触摸,只是隔着半寸,悬停在那里。

      那里,早已不是微微起伏。

      而是一头被囚禁在布料牢笼里、濒临失控的野兽。

      贵妃将一切收入眼底,而她的舌尖,缓慢地、带着一种刻意的、靡艳到极致的诱惑,轻轻舔过自己刚刚被药汁浸润过的、略显苍白的下唇瓣。

      动作极慢,极清晰。

      从唇角开始,沿着唇瓣的优美弧线,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舔舐过去。舌尖所过之处,留下湿漉漉的、情欲的光泽。那动作带着慵懒的、病弱的、却又无比狎昵的意味,仿佛在回味,又仿佛在无声地邀请,更像是在……品尝着什么。

      许砚粗重的喘息,如同破风箱般被无限放大。

      他死死盯着那一点鲜红湿软的舌尖,那画面带着巨大的、毁灭性的冲击力,一股强烈到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喷涌,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舌尖,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才勉强遏制住那濒临崩溃的、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带着哭腔的破碎。

      许砚差点就要在这屈辱的快感里彻底崩溃。

      “小许太医……”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他最后的颤抖。“真的很乖。”

      哐当——!

      手中的白玉药碗终于彻底脱手,重重砸在铺着厚毯的地上,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声响。深褐色的药渍在纯白的羊毛毯上洇开一小片污迹,如同他此刻被彻底玷污践踏的灵魂。

      他甚至顾不上去看那碎裂的碗。巨大的生理性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他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猛地、深深地低下头,喉咙里挤出一声破碎得不成调子的嘶吼:

      “微臣……告退!!!”

      贵妃依旧半倚在榻上,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抚过自己刚刚被舔舐过的、湿润饱满的唇瓣。

      秋棠无声地上前,垂眸收拾地上的碎玉残药,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情欲风暴,从未发生。

      太医院值房,如同冰窖。

      隆冬的寒风从窗棂缝隙尖啸着钻入,一盏孤零零的油灯在案头摇曳,将许砚的身姿映照得更加狼狈。

      许砚背靠着冰冷坚硬的墙壁,身体顺着墙面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跌坐在地。药箱被随意地丢弃在脚边,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却恍若未闻。

      “很乖……”

      那沙哑的、带着病态魅惑和掌控者得意的两个字,如同淬了剧毒的魔咒,在他耳边反复回响、炸裂!

      每一次回响,都带来一阵灭顶的羞耻与灵魂被彻底洞穿的战栗!

      他回来了。从那个香气馥郁、情欲弥漫、却又如同地狱深渊的暖阁,逃回了这冰冷的囚笼。

      可是,身体逃离了,灵魂却被死死钉在了原地——钉在了那张病榻前,钉在了那双将他所有不堪尽收眼底的、带着魅惑笑意的眼眸里!

      恐惧、羞耻、爱恋……三种情绪如同三条烧红的烙铁,在他体内疯狂地搅动、撕扯。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喉咙里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破碎而绝望。

      然而,更让他恐惧的是,在这极致的痛苦深渊里,身体深处,竟不受控制地升腾起一股更加灼热、蛮横、无法压抑的躁动。

      是那……喂药的场景。

      在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又一遍地回放!

      她含着药勺的唇瓣……她脆弱脖颈吞咽时细微的起伏……她寝衣领口下若隐若现的曲线……尤其是最后,她鲜红的舌尖,带着刻骨挑逗的动作……

      在无尽的冰冷之中,许砚却被点燃了。

      他体内所有压抑的、最为原始、最是不堪的欲望,一齐被点燃。

      他那只曾搭在她纤细手腕上诊脉、曾笨拙地为她按揉太阳穴、曾颤抖着为她喂药、曾因触碰她唇瓣而战栗的右手,此刻,如同被无形的恶魔操控,缓缓地、颤抖地……

      手,仿佛拥有了独立的意志,不再受他控制。
      手指,带着近乎粗暴的急切。

      “呃……!”

      他一边在官袍的遮掩下,绝望而疯狂,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卑贱!下流!无耻……成何体统?!

      身体的反应越来越激烈,汗水如同小溪般涔涔而下,浸透了鬓发和衣领。

      最终,他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冰冷的地上,手无力地垂落。

      值房内,空气里弥漫着草药苦涩、情欲的腥膻和他身上冷汗的味道,混合成彻底沉沦的罪孽气息。

      一个念头,就在此时,毫无征兆地浮现。

      逃离?

      逃离她,逃离深宫?

      也许……只有逃离,才能保住最后一点残存的自己?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便再也无法忽视。

      许砚挣扎着,从冰冷的地上坐起。颤抖的手下意识地探入袖中,紧紧握住了那枚始终贴身携带的、冰凉的青白釉小药瓶。

      瓶身的冰凉,透过掌心传来,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

      他低头,看着掌心中那枚在昏黄灯光下泛着温润光泽的小瓶。它曾承载着贵妃漫不经心的撩拨,也见证了他一次次沉沦的悸动。

      此刻,它更像一个冰冷的讽刺,一个无声的警钟。

      逃离……

      值房外,紫禁城的冬夜,依旧深沉如墨,风雪凄迷。
    插入书签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56:逃离

    ←上一章  下一章→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8629315/56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