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烟火

　　Chapter 56

　　宋云跟谢悠然的婚礼最后还是定在了六月底。
　　请帖满天飞，谢家一把手再婚的消息不胫而走，闹得满城风雨，沸沸扬扬，终于不再像是之前被闷在圈内一小撮人知道。

　　谢悠然像是要向整个世界的人宣告，他要再婚了。
　　这件事当然不只是因为谢家的财力弄得这么凶，更重要的还是谢家这么多年给谢悠然营造的亡妻多年后没有再娶的这个深情专一的形象，媒体上对此褒贬不一。

　　对于宋云来说，这件事是早就谈好的。
　　之前就是先说好，半年后再考虑结婚的事情，想让宋初语有个适应期，却不想中间宋初语跑出去演戏了，宋云不想让宋初语回来忽然发现自己办婚礼了，于是才拖到了现在。

　　这个消息很快于婚期公布后的一个礼拜里陆陆续续在学校里全都传开了。
　　各大媒体争相报道，请贴上新娘新郎的照片也早就被公之于众，也因此，宋初语的身份也被广大的网友扒了出来，尽管那个扒人的帖子只存在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可相关的传言还是无孔不入地流传了出来。

　　附中私底下有不少人讨论：“怪不得那个宋初语能转学进来。”
　　“我听说，上个学期就有人看到他们每次都从学校后门的小巷子里一起坐车回去。当时还以为他们偷偷谈恋爱呢。”
　　“我去真看不出来啊，在学校里这两个人都不咋说话。”

　　学校里风言风语，孙欣一行人自然也是听到了，作为当事人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孙欣对此是惊疑不定，包括赵文彦他们也都是大吃一惊。
　　“不应该吧。”
　　“回头问问我们谢哥？”
　　“你去吧，我可不敢。”

　　几个人皆是一副惊疑不定的表情，可谁也不敢去问谢瑾初这个当事人。
　　这几日明眼人都瞧出来谢瑾初最近心情极差，往日里虽然看着也是冰山似的冷酷，可熟悉的人多少能感觉到谢大少爷冷漠外表下的随和。

　　可近几日不同，少年眉梢眼角间尽是冰碴子。
　　还未靠近，一个眼神飞过来，就能把人冻死。

　　因此，他们谁也不敢问。
　　就这么，一直到了宋初语回学校那天。

　　出了剧组后，刘导托人给宋初语推荐了一个老师，再过几天就要去准备艺考了。
　　学校这边还得办手续，跟班主任说明情况，顺带领课本回去自己学习。

　　六月底的天气，整座教学楼里都是空调外机轰鸣的声音，伴着教学楼外侧树梢上的蝉鸣一起，嗡嗡叫嚣个不停，像是某种重金属音乐。

　　这是宋云第一次来附中，坐在办公室里跟班主任了解宋初语的情况，两个人拉着手相见恨晚似的，好半天不肯出来，好似要把这半年的缺席全部都找补回来。
　　宋初语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听着外头书声琅琅，也不知为何忽然感觉心里头憋闷得慌，便借口出来上厕所，站在办公室外的走廊处站了一会儿，透透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不远处的教室那边，像是想借此看到谁似的。

　　自打那天之后，宋初语便没再怎么见到谢瑾初。
　　这人早出晚归，也不再像从前一样在她跟前到处晃悠。

　　一切都好像恢复如常。
　　可宋初语明白这只是表象，心脏处隐隐传来的疼痛表明一切都还未曾过去。

　　还需要时间。
　　也许她不该做的这么绝，把话说的这么绝。

　　也许也许…
　　思绪渐渐越飘越远。

　　突兀间，伴随着“叮咚”两声，下课铃声响起。
　　两侧的教室里像是开闸放水一般蜂蛹出人潮，打水的打水，透气的透气。

　　宋初语也就是在这种人潮人海的情形下，一眼就望见了人群中的那个少年。
　　高挑挺拔的身形，穿着黑色的短袖上衣，眉眼凌厉隐没在稀碎的黑发下，皮肤冷白，仿佛跟其他人不在一个图层。

　　他似乎也瞧见了宋初语，却像是没看见一样，目光都没停留地丝滑地划了过去，留下一道冷光，就好似跟看到路边的小草小花一般，丝毫不曾停留地滑了过去。

　　此时正值下午第一课下课，第二节课正好就是体育课。
　　赵文彦跟孙志强他们几个男生跟在谢瑾初身侧，几个大男生并排错落地走在一块，赵文彦手里拿着篮球，不时地往上抛了两下，跟旁边的孙志强和谢瑾初他们说着话。

　　课间人来人往。
　　张一振打一眼就瞧见了不远处教师办公室门口走廊处站着的女生，她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五官精致，一头黑发柔顺地垂着，颅骨优越饱满，跟一团素面团子一样站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那不是宋初语吗？”他惊呼出声，脚步停住，指着那个方向。
　　其他几个男生也都下意识地顺着张一振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我去还真是啊。”
　　“快一个学期了吧。准大明星终于舍得来学校了？”
　　赵文彦招呼：“走走走，过去打声招呼。”

　　然而，他话音刚落，余光里却见身旁的谢瑾初头也不回地朝前面楼梯口走去，脚步都不带停的。
　　几个男生钢筋般的思维此刻也好似终于活络过来了似的。

　　那个传闻……
　　赵文彦眨巴了两下眼睛，看了看谢瑾初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宋初语的方向，正准备总结一二，就看到不远处办公室门口那里走出来一个知性优雅的美妇人，美妇人扎着优雅的盘发，身着针织裙，走到宋初语的身边，动作轻柔地拍了宋初语的肩膀一下，似乎说着些什么。
　　阳光洒在妇人的脸上，照耀得她的笑容跟一汪连绵的秋水似的。

　　赵文彦望着那娘两离去的背影，锈迹斑斑的脑子此刻才终于像是被一大桶润滑油兜头倒下，顿时通畅了起来。
　　几个男生赶忙三两步追上谢瑾初。

　　赵文彦大喇喇地伸手揽过谢瑾初的肩膀，压低声音道：“不是，那传言是真的啊？”
　　值得当然就是那个声称宋初语就是谢瑾初继妹的传言。

　　然而少年却只是懒懒地撩起眼皮，冷冷地注视了赵文彦一眼，跟冰块似的，冷不丁砸下来，激得人透心凉。
　　他伸手扒拉开赵文彦的爪子，也没有回答，径直又朝楼下走去。

　　然而，没有否认就是默认。
　　赵文彦他们几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给整得有些消化不良。

　　也不知道赵文彦是如何理解谢瑾初如今的表现，他忽然哎了一声，莫名其妙地跟着过来人老先生似的，拍了拍谢瑾初的肩膀，劝慰道：“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咱们宋同学多漂亮啊，人美声甜，你可不能这样对她，之前你们不是还相处得挺好，怎么现在就闹成这样了呢，这兄弟我就得说道说道你了。”

　　赵文彦知道一点谢瑾初妈妈的事情，正想劝两句。
　　真正内情人的孙志强在一旁拉都拉不住。

　　谢瑾初本来心情就糟糕，这么一听心里头就更烦躁了。
　　说得好像是他不乐意跟宋初语和平相处似的。

　　他闭了闭眼。
　　耳边还是赵文彦聒噪不堪的声音。

　　“初语妹妹多可爱啊，”赵文彦瞅着谢瑾初的脸色，毫无知觉地继续说道：“要是我妹妹我真是睡觉都能乐死，也不知道你咋那么讨厌人家啊。”

　　“啪”得一声。
　　谢瑾初球鞋踩在地板上猛地在原地停住，扭过头冷冷看向说话的人，他明明站在比赵文彦还低两个台阶的台阶上，可一米九的个子，那一瞬间的气势还是镇住了原本还在喋喋不休的人。

　　楼道的天窗洒进来刺目的阳光。
　　少年偏着头，金灿灿的光芒染黄了谢瑾初的发梢，男生的眸光冷然，散发着有些凶狠的寒芒。

　　他撩起眼皮，黑眸定定地注视着赵文彦，一身气魄骇人。
　　一字一顿道：“我没有妹妹。”

　　赵文彦闻言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有多久，他没有见过谢家大少爷这一面了。
　　久到他都以为他跟谢瑾初的关系可以容忍到他这种地步了。

　　-

　　傍晚时分。
　　宋初语跟宋云在附中办完手续后，并没有马上回去，而是久违地出去逛街吃了顿饭再回到家中。

　　回到家中的时候，已经是暮色时分。
　　日落西沉，一轮圆日沉入山脊，余晖和晚霞不遗余力地用尽最后的光芒，洒在北州山涧，映红了半边天，或橙或紫。

　　宋云挽着宋初语的胳膊，母女俩像双生花姐妹似的，两个人下了车边往回走边聊着天，宋云问：“刘导有说那个电影啥时候上映吗？”

　　宋初语绕过车身，跟着宋云往前走，说：“还早着呢，得年底吧最快。”
　　“这样啊，那行，你也赶紧回去休息吧。”

　　谢宅一共分为五层，第二层是书房跟谢瑾初和宋初语的卧室，第三层是宋云跟谢悠然的住宅区，一整层都是，这就是身为主人的豪华特区。
　　宋初语跟谢瑾初自然没有这种待遇，两个人在楼梯口分别，从这里往里走，不远处就是她的房门口。

　　宋初语没走几步，就望见门口走廊阴影处的谢瑾初。
　　尽头的窗棂外透进来夕阳的余韵，将少年的身影拉的很长，侧脸轮廓立体深邃，将眉眼隐没在暗处。

　　宋初语脚步微微一滞，随后又像是没看到他一般，径直往前走去，似是要将他当空气一般无视过去。
　　也就在这个时候，谢瑾初开口了。

　　他伸手拽住了宋初语的手腕，黑眸黯淡无光，像是透不进一丁点光亮的无边黑暗，嘴角微微向下，明明是没什么表情的脸，却让人觉得他好似在哭。
　　“你打算今后就这样无视我吗？”

　　谢瑾初的唇边荡开一抹苍白的笑意，惨淡的，像是哭似的，“好歹，我们现在也算是兄妹吧。”
　　“你就打算这样对待自己的哥哥吗？”
　　又好似讥讽。

　　他仿佛像是要用这种话语和字词将两人之间最后一点遮羞布给扯下，给自己也给宋初语带去了些许的疼痛。
　　仿佛破罐破摔似的。

　　感受到心脏处传导过来的轻微的刺痛，宋初语捏了捏拳头，指甲刺进手心里，带来了一丝轻微的疼痛，将理智重新拉了回来。

　　她重新抬眸看向少年，漆黑的眸光里闪着理智到近乎冷漠的冷光，叫人忍不住心脏陡然沉了下去。

　　谢瑾初握着她的手不由地收紧，心脏好似都被谁给揪了一下。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宋初语忽然毫无预兆地伸手用力地掰开了对方的桎梏。

　　“我知道了，哥哥。”
　　她唇角弯弯，语调客气，眼眸里却不再是讥诮，反倒是真正真挚的笑意，好似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和他今后就这样当一辈子的兄妹。

　　宋初语轻描淡写的态度成功地刺痛了谢瑾初。
　　像一把锋利的匕首插进了谢瑾初的心脏。
　　他像个自虐的患者一样，明明知道答案会是这样，却拼命地自己一遍遍撞上去，飞蛾扑火般残忍地一下一下撞在滚烫的灯口，撞得密密麻麻满是伤疤，尸痕累累。

　　他像是被人抽空了灵魂般，低头站在了原地，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宋初语不忍再看，飞快地强迫自己回过头，伸手准备拧开门把手就将自己藏进房间里去。

　　忽然，身后像是被人拥抱住了似的。
　　一双手从身后穿过来一把摁在了门把手上，滚烫的，紧贴着她的肌肤。

　　少年的鼻息就在身侧，他用身体和手臂将人死死困在了门框里，整个人几乎可以将她给罩住，将人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

　　“你干什么……”宋初语皱眉，刚想说点儿什么，却一把被男生给打断。

　　谢瑾初紧紧捏着宋初语的手，按住了宋初语想要转过来的肩膀，低下身，在宋初语耳边低语。
　　像是某种从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似的。

　　他带着咬牙切齿般的笃定，一字一顿道：“你姓宋，我姓谢，你我之间这辈子都不可能做成兄妹。”
　　“除非是另一种。”

　　“情妹妹。”
　　他宣誓般地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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