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屋檐下

　　虽然罗婉因和顾家栋的话也带着点场面话的意思，但是顾岳麟也知道自己爸妈这也是接受了孟思之后给自己提出的建议，犹豫很久之后，他还是决定跟自己父母讨论一下这个事情：“其实我也感觉，孟老师好像不是很习惯依赖其他人，而且好像也没啥物质欲望。”
　　“而且大度得也让人难受，你就说刚刚，要是亲近的孩子咱们一车走了她自己去打车，还有搬那么重的东西，心里总该有点不舒服呀？我瞧着她却没有，这孩子跟没有脾气似的，好也是好，但是亲近了以后总觉得心里事情太多了，又不说出去也不化解，瞧着怪心疼的。”罗婉因忍不住也感慨起来。
　　在驾驶位上的顾岳麒半回过头插了一句：“其实心态看起来太平稳也不好，总得有个发泄的口子，而且我弟妹可不像那种逆来顺受的人。”
　　这一点似乎让顾家栋颇为满意，他笑了一声点点头：“这孩子脾气可烈了，像咱家人。你看上次春节那个事情，她是半点不让孙家那个孩子欺负咱们岳麟。我要有个姑娘，就该是这种性格！”
　　罗婉因白了一眼顾家栋，瘪着嘴和自己的小儿子抱怨：“你爸觉得女生这个性格好，但是要我说啊，女人还是该柔婉一些的好，我倒是更喜欢婉瑜那个性子。不过过日子是你们小两口过，我和你爸爸如何想你不要在意，我们这代人就讲究这套。当年这男人呢，只要能搞事业，也不在乎他到底是什么性格，像你爸爸这样的虽然不够体贴，但是我知道他心里还是护着咱们这个家的，有些过分的男人家里不知道乱成什么样。”罗婉因说着叹气摇了摇头，“有好些我在文工团的姊妹，结了婚偶尔出来吃饭都在跟我哭，不幸福。但是我们那代人保守，总觉得离婚不得了了，奇耻大辱。而且总觉得男人只要顾着家里，老实工作就可以了。现在可不行呀。我过年的时候和婉瑜聊天，她说天德那么优秀，她还是觉得对方不够浪漫，不会生活，很多地方体贴不到她。”
　　罗婉因停顿了一会：“婉瑜是从小被娇惯养长大的，所以呢她特别在乎自己高不高兴，但是小思不一样，小思是从小自己努力长大的，所以她比婉瑜更加独立，她需要顾及的就更多。她会在乎一件事情正不正确，也会在乎这件事情适不适合，还会在乎我们的想法，但是她也不可能不在乎高兴的，只是她觉得其他东西更重要。”
　　顾岳麟似乎懂了什么，点点头：“孟老师，确实很在乎别人的想法……我觉得没必要。”
　　“那是你从小太顺利啦……我们给你的那点障碍算什么？”顾家栋忍不住在前座训斥起来，“你就是叛逆多少次，只要你回来你还是有机会，世界上几个人可以这样？包括我自己，我们当年科研就是缺人，缺到你愿意去你呆得住这个项目你就拿下了，后期就看谁的项目成果最大。现在不一样了，我们这帮人自己闯出来之后啊，就成了这些年轻人的坎儿，我是愿意看到耿介正直的人，但是又有几个我这样的？小思这孩子为了自己的事业总得努力忍让做低伏小，又没有关系帮忙，只能自己消化各种不公平。长期这样难免压力就全砸在自己身上。你以为谁都跟你小子似的没心没肺啊？”
　　“烦死了就知道说我……”
　　“还不是为了你的事情吗？我是你父亲，我不能说你了？”
　　“好啦好啦！”罗婉因两边各看了一眼，“顾家栋，孩子都这样了你说了不气他的呢？你在家怎么跟我保证的？还有弟弟，爸爸妈妈多少岁了都是你爸爸妈妈，我们就说你几句也不行？你就说你爸爸说得对不对吧？你现在也大了，很多道理也明白了，自己说呢？是不是这样？”
　　顾岳麟在很多事情上就一幅梗着脖子不认的模样，不过现在难得还是低着头，有点别扭地答应了一声：“是……你们说得对，这事儿不用你们说，我跟孟老师一起生活那么久我没感觉吗。”顾岳麟撇撇嘴，“我反正就觉得孟老师还是喜欢我的，她跟我在一起也挺高兴的，你们别老觉得我不靠谱行不行？我已经结婚快一年了！”
　　顾岳麒没憋住一声笑，顺便还翻了个白眼。
　　罗婉因也没忍住笑了起来：“这孩子……爸爸妈妈不是说人家不喜欢你，是你得多想想怎么能让关系更融洽，你别看你哥现在还没结婚，他比你知道多了，你这孩子五岁开始早恋是半点没学会谈恋爱。”
　　“我……”顾岳麟哽住好一会，“你们，你们这个就闭嘴吧，前事不提。别下次什么时候说出来孟老师以为我之前干嘛了呢。”
　　“哟，第一次见人家纹身耳钉说脏话的，我记得婚礼前一天还蹦迪蹦到第二天迟到了。我合理推测孟老师从来没怀疑过你之前人生的混乱程度，只会比你真实做的更糟糕。”
　　顾岳麟哼唧了一声，实在是没什么话好反驳，最后也只能小声辩解：“我当时……当时其实还不熟悉她，我也是为了反抗……哎呀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就不能翻篇吗？”
　　顾家栋哼了一声：“胡闹！”
　　罗婉因也想起了当时的细节：“那你后来问小思了吗？她到底怎么想的？”
　　顾岳麟撇撇嘴，似乎对这件事也有点心虚：“没专门问过这件事，但是我问过她早期对我怎么想的。孟老师大概意思就是说，她遇到的都是比我坏得多的，包括她辞职的事情啊，她在教育方面不被理解啊，家里的压力啊，还有她前男友的一些态度啊，其实都比我当时可能更让她觉得难以忍受吧。所以她好像觉得没什么……”顾岳麟挠着头，添了一句，“我回头想想，我好像真的没有太细琢磨这些事情。我只是觉得孟老师心里特别压抑，有时候特别独，就是拒绝和人交心那种……为这个事情我们还是争辩过几次的。”
　　“哎，其实普通人家的孩子就是这么长大的，不被尊重不被重视都是常态。”顾家栋特地别有所指地扫了一眼自己两个儿子，“不过小思这孩子关键是她心气高，很多事情蹉跎着本来就不是事情，好多人本来是有个性的，过着过着觉得适应了规则也好，你看单位好了人就有面子，家庭好呢出去也有排面。甚至于像你们年轻人说的很多，包括岳麟你纹身这些亚文化，也是认同，也会有人觉得你这样不错。人很难从始至终专一地思考，决绝地按照一条路走下去。小思就有点这种人的意思，她自己信的东西就去做了，你看这次出差也是，我打听了一下，根本没有什么经历的，她是单纯为了帮助那边去的。这样的孩子早就习惯受委屈了，不公平在她也就那么回事儿。她要做的就是那件事情，为了做好那件事情，很多你们觉得委屈的，她都习惯了，相对的，很多同行业可能已经觉得就是解决不了的，在她努力地跳出框架看来，也未必是不可破的死局。”
　　顾家栋感慨一般摇摇头：“当年这种人有的，现在社会环境变了。原先大家都是吃苦，你坚持吃一种苦还能有希望拨云见日，但是现在是有甜有苦，还有多少人愿意说我就不吃甜的，我就吃苦？没多少啦。做科研的都没几个这样的人，你们兄弟俩无论怎么说也是受了家里保护的，才能说我有我的兴趣方向，我就能钻下来去做这个。大部分为了吃饭的人，只能钱在哪里挖哪里，哪怕知道是错的，也要吃饭啊。”
　　顾岳麒和顾岳麟沉默良久，似乎也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心里思绪很多，嘴边却说不出一句。最后开车的顾岳麒下了绕城高速的时候把话题直接扯开：“……不过咱家里确实没太尊重过我弟妹，规矩里面的那些东西没准备就算了，婚礼也是草草了事。我倒觉得不管外面真的觉得如何看到我弟妹，咱们家之前没重视也是咱们的问题。爸你都说到这个程度了，你觉得你器重你儿媳妇都快超过你俩儿子了，那我看你也不觉得顾岳麟这个婚姻三两天就垮了。既然准备了做一辈子家人，那咱们能补一补的是不是尽量补一补啊？什么三金，还有什么，就那些东西。人家在不在意是人家的事情，我们自己扪心自问要过得去啊。”
　　罗婉因对这个提议点头赞成：“对对对，咱们自己家说话你爸就会上价值，还是哥哥说的实在。咱们买点东西补给小思，也算我们的态度嘛。她不在意又不是讨厌，谁不喜欢被重视呀？岳麟，你戒指买的什么款式的？妈先跟着款式买点日常用的饰品，到时候再喊金匠打几件好看的，最好能跟小思妈妈说说，她家也把什么被子啊补上，给你们弄点仪式感。你们上次结的叫什么婚啊？”
　　“啊？”顾岳麟一下被点了，愣了半天，有点心虚地重复了一次，“戒指啊……”
　　罗婉因一看他那样子瞬间明白了大半：“不会没买吧？”
　　“不……戒指都是，反正……”顾岳麟话都含含糊糊地，心虚地看向窗外，“没意思主要是，她老师也不能戴，我做实验更不可能。”
　　罗婉因这样溺爱孩子的妈妈都有点无语了：“小思跟你说不要的？”
　　“我，我没问，婚前我们交流不多……后来就忘了嘛。”顾岳麟声音越来越小，左右看看，小声辩解道，“她，她也没提啊。”
　　这下别说罗婉因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顾岳麒，连顾家栋都板着脸长长出了一口气。
　　罗婉因一脸没眼看的表情，语气都有点哀恸了：“你爸爸当年都知道给我个戒指，那个戒指是他们那个机械上面一个螺丝帽，你爸爸从戈壁滩工作第一年就保留着，带了十几年。我俩结婚了就找人改成个戒指送给我。你爸爸这种罗曼蒂克过敏的人都知道有这么点仪式感，你是连你爸都不如啊。”
　　“我也做过很多事情啊！比如什么……你看我很支持孟老师工作，然后还把我哥实验课的玩具借给孟老师上课，还去回访她帮助的学校。”
　　罗婉因缓缓出了一口气：“那工作以外呢？”
　　“我，我也记得照顾丈母娘他们的想法，给孟老师这方面的支持，对吧？我挺负责的吧？”
　　“你除了工作，就是帮助小思家里亲人之间的一些人情往来，那你们自己的呢？是你们谈恋爱啊，不是你帮助她工作，也不是你帮助她解决家庭烦恼，这些当然要做的，但是最重要的你们之间的感情维系呢？”罗婉因揉着太阳穴闭上眼睛不看顾岳麟，“哎哟顾家栋我头疼……我算知道为什么一年了我还觉得他俩不熟的原因了。你，你会不会谈恋爱啊？这么多年因为早恋你气了我多少次？真的结婚了你都不会了？这还要爸爸妈妈教你吗？”
　　顾岳麟自己脸上也挂不住，赶紧挥着手打断罗婉因的话：“你别说了，我怎么可能不会……这不是孟老师好像不太一样嘛，我会的我会的，我以后注意还不行嘛。”
　　罗婉因也是不愿意再看自己小儿子了：“哎，管不了你了。我和你爸爸还是从我们这边先准备点东西吧。戒指，必须要，我才不管什么教育什么想法，你钱不够妈妈给你还不行嘛。买最好的，听到没有？结婚居然没买戒指，还就是忘记了！人家家里有负担的也就算了，你就是纯纯忘记了……真是不晓得怎么说你了，还好小思脾气好，真是的这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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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约顾岳麟在沙发上靠着吃完了一小盘葡萄之后，孟思从玄关提着轮椅进来了，表情看起来有点疲倦，看到顾岳麟瞬间一个死鱼眼：“您的坐骑，顾大爷，来吧。”
　　顾岳麟看着好笑，把为数不多剩的两个葡萄中间比较硬的那个挑出来伸手喂给孟思：“喏，硬的，知道你不吃软的葡萄。”
　　孟思额头上甚至有些汗，看起来好像走了很久。罗婉因正从里面小跑出来，看着孟思正在嚼着葡萄放轮椅：“哎哟，这是累了吧？”
　　“打车不也是坐车吗？”顾岳麟对此相当不理解，“你怎么脑门还冒汗了，跑了五百米吗？”
　　孟思回头，相当无语地瞪了一眼顾岳麟，最后无奈地吐槽：“顾同学，您不会忘了忘记了这个小区不给出租车进吧？”
　　这下罗婉因都有点尴尬了，她都把这一茬给忘记了，刚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结果顾岳麟脚都不能动了还顺着沙发爬过来：“那你好歹推着轮椅走啊？你怎么一副提着轮椅走了半天的感觉啊？”
　　“这个小区步行入口你还记得是那种带缝隙的石砖吗？”孟思扭脸一脸无奈，“你知道那玩意有多难走吗？”
　　“啊……”长期开车回家的顾岳麟终于隐约想起来小区的步行入口设计如何逆天，需要穿过森林造景的公园，而除了一条带上坡的主干道之外，要走到每个独栋别墅，起码要走五十米的设计得让他都不太能理解的石砖路，“哎呀……我忘记了。”
　　孟思也放好了轮椅，很满意地哼哼一声之后，转头看看顾岳麟：“但是那个石砖真的逆天。”
　　顾岳麟感同身受地点点头：“我也觉得，我在那边摔过一次。”
　　孟思大概是想象了一下，顺便暗示一样看了一眼顾岳麟的断腿，忍不住乐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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