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方知有

　　沿着楼梯往下跑的时间里，彩虹感到脸上有冰冰凉凉的液体划过，他知道是自己哭了，但却没有办法停下来。

　　他不怪方知有的选择，没有人是不会变的，况且本来他就有决定自己人生方向的权利不是吗，踏入一段新的关系，又或者回到原本的人生轨迹，都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是自己当年放手，就不该奢求对方会一成不变地等在原地。

　　他只是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年轻的岁月划上了句号，那段经年不忘的爱情也迎来了终点，宛如他的青春终于落幕。

　　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带来的巨大悲痛与无可奈何，在这一刻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抓着胸口的衣服，奔出单元楼，在日暮夜色与万家灯火里，感到一种无处可去的悲凉。

　　人人都在往前走，他却迈不动脚步，也回不去昨天。

　　……

　　夜里，他躺在床上跟马特煲电话粥。

　　他情绪低落地说着今天的遭遇，马特在那头耐心听他倾诉，时不时压低声音喝斥身旁不老实的熊攻：“爬远点！莫挨老子！”

　　彩虹：“……”

　　好家伙，男朋友不是白交的，几年功夫现在都会用方言骂人了。

　　“我现在很迷茫。”彩虹说，“千里迢迢回到华国，却发现都是无用功，我几乎都想现在就回新西兰了。”

　　马特拍走陆山不老实的爪子，瞪了他一眼，转对电话那头道：“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陆山说他没听说方结婚了。”

　　陆山的声音也隔着一段距离从电话里传来，“是啊，虽然联系不多，但社交软件上还是能偶尔看到他的动态，没听说有这回事。”

　　但这些话并没有安慰到彩虹，毕竟不是谁都会把生活中的大事小事都po到朋友圈的，或许陆山也只是不知道而已。

　　他叹了口气。

　　马特恨铁不成钢地说：“你这么在意，干嘛不直接问他？居然还落荒而逃，也太丢人了。”

　　彩虹苦着脸道：“我根本不敢好吗，你如果是我，你也不会好意思问出口的。你根本无法想象他的态度有多么冷淡，冷淡得好像我们从前只是普通朋友一般……”

　　他说着说着，鼻尖又有点发酸。分开的这几年，他以为经历了许多事情的自己已经足够坚强了，没想到只是再见到方知有，就又让他溃不成军。

　　马特听着他失落的语气，也有些语滞。也许重逢后平淡的态度是对一段恋情最大的讽刺，仿佛在告诉对方，自己已经不在意了。

　　彩虹这样骄傲的人，又怎么能忍受自己被前任归于“放下了”的行列呢。

　　沉默了片刻，马特还是道：“不管怎么样，你既然是为了他回来的，不如放下面子问清楚，也好过以后后悔，不是吗？”

　　彩虹没说话。

　　马特看了一眼正在做家务的陆山，压低了一些声音：“Rainbow，其实我在离开华国的那一天就后悔了，后悔自己始终没有跟他说过一句我爱你。”

　　彩虹极少听到马特如此直白的内心剖析，一时怔忡：“Matt……”

　　“那时的我害怕被他看到我的怯弱，放不下自尊承认想被他爱……”马特的眼里浮上几丝柔光，记忆飘回了那年历经重重困难来到德国的陆山找到自己的那一幕，“我很庆幸他没放弃，因为如果他没再追来德国，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遇到这样一个人了。”

　　顿了顿，马特郑重无比地说道：“所以Rainbow，尊严与骄傲并不是非要不可的东西，热烈地去爱，哪怕丢了面子，也好过日后为自己拘谨高傲而错过真爱后悔莫及。”

　　很久，彩虹都没有出声。

　　马特在安静的气氛中难免又生出一股羞恼，老天，这么肉麻兮兮的话自己是怎么说出来的……正当他恼羞成怒准备毒舌几句打破这尴尬的氛围时，却听到那头的彩虹吸了吸鼻子，轻声道：“嗯，你说得对，Matt，我……总之谢谢你。”

　　“……所以？”马特咬了咬牙，“该死，我真看不下去你犹豫不决的样子！我们下周会来B市，叫上你的方老师，我们一起吃个饭！”

　　彩虹一愣，“啊？”

　　随即他又明白过来，这是来自好友的一番心意，大抵是怕他还是拉不下面子联系方知有，便替他创造机会跟对方见面。

　　他失笑，“不用，我自己会解决的，你这样弄得我像是不敢告白的小学生。”

　　“难道不是？”马特冷哼了一声，“不是特意过来的，陆山正好出差，我反正闲着没事，跟他一起过来玩两天。再说了，我们也好几年没见过了。”

　　彩虹这才放松下来，“也是，确实很久没见了。”

　　马特扔下一句“准备好大餐接驾吧”便结束了通话，彩虹则倒在床上继续辗转反侧到深夜。

　　休息日过去，又到了上班的点。

　　外派员工的工作量并不是太多，加上他有几年的工作经验，以是融入得很快，才第二周就已经驾轻就熟了。

　　这次合作的项目是一个华国式园林花园，拟建在奥克兰南区的一片新开发的主题公园里，彩虹的主要工作内容则充当一个沟通桥梁，协助双方将华国的园林设计蓝本与新西兰当地的建筑标准进行结合与调整。

　　此时，彩虹正跟设计院的同事们开会，逐个分析对方提供的三种设计方案。

　　“……各有特点，但跟汉密尔顿花园的设计理念有所重复。”彩虹微微皱眉，谈不上满意也谈不上不满意，“我这边的想法是，可以根据花园选址的当地特色进行一定的调整。”

　　他打开带来的文件，“南区岛民文化浓厚，其中毛利元素更是新西兰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我觉得是不是可以从这方面入手？之前奥克兰博物馆有个展览，讲毛利文化与中华文化的渊源，譬如两者都对自然界有神话描述以及崇拜……”

　　彩虹侃侃而谈，提出的思路让在座的几人都陷入了思索，好一会儿后其中一人才开口道：“你的想法确实很好，从文化这方面入手，倒是可以做出一些新意，只是现在大方向再改动，可能会赶不上进度。”

　　“我们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但这是上周我们从南区委员会重新得到的反馈。”彩虹解释道，又简略地说明了一下这个项目涉及到的资金划分与各方利益，其余几人听了几句便也大概明白了情况，点头表示理解，只是这样大幅度的修改着实耗费人力物力。

　　商量到最后，还是其中一个比较有经验的老员工提议道：“这样吧，我们跟老大申请一下，看能不能把其中一部分工作外包出去，或者内招一个相关的工程师……”

　　另一个也道：“对，这倒是个好办法，业内现在主打文化理念的设计所还挺多的。”

　　“哎，我记得上次咱合作过的那个设计所不错，学研大厦那个项目，把校训跟建筑美学融合得太绝了。”

　　这么一提醒，几人也算找到了解决方案，结束会议后，便找领导提申请去了。

　　彩虹也没急着跟进，反正新西兰的工作风格就是四个字，优哉游哉，自己的公司不会老催他，外派的这一家更是不会赶着求他催。

　　但设计院还是很有效率，仅仅过了两三天，就告诉他找到了合适的外包公司，让他一起参与三方会谈。

　　彩虹一边暗叹这里的人们还是一如既往地勤奋，一边夹着资料往会议室去，心想一会儿怕又要把需求从头到晚说一遍，结果刚一踏进会议室，他的话就直接噎在了喉咙里。

　　怎么会是方知有？

　　他惊讶地看着正跟设计院同事交谈的那个男人，万万没想到竟会在公司再跟对方遇上。

　　“方——”他讪讪道，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了。

　　方知有抬头看到他，眼里也闪过一丝意外，但仍是淡定地起身向他笑了笑。

　　设计院的同事也站起来替他们介绍：“方教授，这是我们合作单元的徐先生，徐先生，这位是方教授……”

　　彩虹哪里还需要他介绍，后面的话统统都没在听了，只在对方伸出手时，呆呆说道：“好巧，居然是跟你合作。”

　　方知有淡淡笑了笑，“嗯，好巧，希望合作愉快。”

　　同事见状，恍然大悟道：“二位认识？”

　　彩虹不知如何解释，还是方知有开口道：“对，我们都是M大出来的，校友。”

　　同事爽朗道：“那敢情好，既然都认识，想必合作起来肯定会非常顺利。来来，都坐吧，坐下聊。”

　　说话间，助理送来了咖啡，同事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了主题。

　　彩虹勉强自己收回思绪，把心思放到眼前的工作上来。

　　他打开方案书，担心方知有不了解这次的项目，便打算从头跟他介绍一遍，哪知刚说了不到两分钟，他就发现方知有似乎已经十分熟悉项目目前的进度，不仅能跟上自己的思路，还能时不时补充几句自己的理解。

　　彩虹难掩意外，忍不住瞟了他一眼，哪料却被方知有捕捉到了这个小动作。

　　对方笑了笑，主动解释道：“来之前，我跟设计所的人开会讨论过。”

　　一旁的同事不禁夸道：“方教授还是一如既往地细心敬业，难怪贵公司越做越大。”

　　方知有谦虚道：“还只是个小公司，跟你们比起来只能算小打小闹。”

　　互相客套了几句，方知有重把视线落到了几乎是在发呆的彩虹身上，“我们继续？”

　　彩虹连忙回过神，“啊，继续，继续。”

　　鉴于方知有事先已经做过功课，彩虹便跳过了背景介绍，直接提出他这边的诉求，“……我们这边还是希望把理念定在文化结合上面，华国文化这一块你肯定很了解，不需要我插手，我这边有不少当地文化的资料，你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发给你，我们这边也有现成的毛利文化专家，可以安排视频会议。”

　　方知有认真听他说完，点了点头，“我基本理解你的需求，其实来之前我们也稍微讨论过，拟了一份草稿。”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初稿递给彩虹，在对方翻阅时适时补充道：“……毛利文化里一些植物图腾跟花园的整个主题非常契合，我们打算从这个方面入手。并且这些图腾衍生出来的文化含义，跟华国文化的某些地方有着相通之处。”

　　彩虹越听越觉得隐隐震撼，从他们决定找外包，到方知有说出这些话，中间也就短短两三天，无论是方知有考虑之细致，准备之充分，还是他对于需求的理解之透彻，都让他感到动容。

　　他好像一点都没变，彩虹忍不住想，还是那个认真负责面面俱到的方知有……

　　甚至还像从前那样了解自己……提前准备的这份方案几乎完全满足到了他的预期……

　　略略跑远的思绪很快又被方知有的话语拉了回来，对方示意他翻页，并介绍道：“譬如这个简单的例子，你看一下是否是你想要的效果。”

　　翻过来的那页上印着一个十分熟悉的图案，蜷曲相绕的样式，仿佛一个简单的漩涡。

　　彩虹指尖一顿，那是——

　　“毛利文化里，将银蕨叶拟作了这个名为koru的图腾。”方知有不紧不慢地向众人解释着，“koru本身代表新西兰的国宝植物银蕨，与花园主题契合，而它的寓意里，也有无始无终的含义，这与华国文化里的太极图腾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两者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两种文化的相似之处……”

　　方知有自信的叙述引得在座的几人频频点头，然而彩虹却在他的话语里渐渐恍惚了心神。

　　Koru……

　　他居然还记得……

　　是巧合，还是……

　　一旁的同事赞叹道：“到底是方教授，学识渊博，经验丰富，居然对毛利文化也有这么深的涉猎。”

　　方知有笑着摇了摇头，“不，客气了，我没那么厉害，这些都是我从前的朋友告诉我的。”

　　彩虹闻言猛然抬起头朝他望去，恰好对上了方知有投过来的眼神。

《国色无双》
古早宫廷狗血八点档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