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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惑
龙阙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能跑去哪,当离开这个念头浮上脑海,他终于有机会好好思考这个问题时,他才恍然在心中哀叹,他能去哪呢?
不用他自己烦恼,他娘已经替他想好了。
幻灵颤抖着手把那柄仿若流光的剑塞进他怀里,又把他推下了天境和流光境之间的天梯。有天兵急急赶到,所以他娘推得很急,急到他没来得及站稳,就跌跌撞撞地滚了一路。台阶硌得他满身的伤。
他紧了紧手上的光之,费力地爬起身。
原来去天境的路这么不好走。
来不及多等,他拿着光之一头扎进了流光境最中央的那棵神树。
他娘给他光之不是为了防身,而是因为这把剑是连通人境的钥匙。
·
天境。
“我要见天尊。”
那些兵卒团团围住她,像在看一个笑话。
“别闹了幻灵,”为首的讥讽道:“痛痛快快地跟我们走,不也能见到天尊吗?早点走,早点交差,都能早点歇着不是?”
“不一样。”
她整整身上带血的衣裳,将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忍着伤痛站得格外笔直,“不是我去见他,是他应该来这里见我。”
声音坚定又清晰,一字一顿。
周围的人没见过一向卑微柔弱的她这样的语气,这样的姿态,错愕之余,心底有些发慌,盯着她昂起的脸上明亮的眸子许久,终于败下阵来。
“去禀报天尊。”
龙坳来得很快,黑着一张脸,大概是事没做尽兴,看上去很不高兴,他的后妃也披着棉斗篷跟在身侧,鼓着脸皱着柳眉,噘着嘴生闷气。
他上下打量了幻灵很久,才开口说话。
“你让他跑了?”
幻灵没应声。
“你觉得有用吗?”
“……”
“上一任的太子殿下放过了他的弟弟,于是他的弟弟成了如今的天尊,而他自己——已经烟消云散了。”
龙坳声音放得很轻,尾音甚至还带了几分笑意。
“你觉得我会放过他吗?”
“我没想过你会放过他,”幻灵终于出声,“所以我并不是在替他做了结,是在替我自己。”
她不能死在她的孩子面前。
龙坳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他以前从没有这么认真地端详过她的五官,以至于此刻好好看她时,竟然会觉得陌生。
她不该是柔弱的吗?只会发出让他心烦的哭闹,流着恶心粘稠的鲜血……
如今看来,怎么有些不一样了呢。
“既然想通了,下次就自己去哑阁,别等着王公公去请你。”
龙坳边转身往回走,边对周边围着的兵卒道:“散了吧,别管她。”
幻灵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看着周遭人群稀稀拉拉地退去,一直等到四周寂静无人声时,她才拖着步子,慢慢向着宫殿的方向走去。
那座冰冷无人的殿远远看去黑压压的,像一把挂在她脖子上的锁。
·
历代天帝对于幻灵的态度无非两种,要么关其一辈子,要么加以利用,借着其不被惊忧伤不会死之便,替自己征战或挡死。
可龙坳明显跟他们不一样,他不仅要让幻灵替自己死,还要让她死得心甘情愿。
龙坳这人做事又疯又邪,为了帝位弑父弑母弑兄,几乎杀光了所有和帝王家有关的人,做事残忍干净,斩草又除根。那年他刚杀了自己的亲兄长,龙椅还没坐热,当代的幻灵就出世了。
他看着慢慢走上长阶的幻灵,她看上去差不多凡人二八的年岁,好奇地探着头到处张望。
“过来。”他说。
龙坳做了放之古今也从未有之的举动。
他扶着她的肩,神色诚恳:“嫁我。”
幻灵愣住了。
她不知道什么是嫁,自己在哪,眼前的人是谁。她对世间的一切都尚未建立起清晰的概念,只是在眼前这个人看似炙热的注视里产生了错觉。
这个人爱她,她想。
他会照顾自己一辈子。
她的人生大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落下了帷幕,她嫁给了一个第一个对她提出这个请求的人,明明他连一句装模作样的情话都没说。
她坐在婚房里,含羞带怯地等着。
她拿出那本《灵史》,边笑边认认真真,一笔一画地写下:“天帝龙坳在位时,海晏河清,万象升平。”
此后的日子里,再未添过笔。
可连虚无的情话与爱意都不愿意假装,只知道发号施令的人又怎会爱她?
龙坳只拿她当工具。
高兴了,不爽快了,就拿她发泄泄欲,不带半点怜惜。练邪门术法,尝试先辈未曾成功使出的死术时,就拿她当人肉靶子。特别是龙坳立了后妃后,她对于龙坳的意义就只剩下了后者。
哑阁成了她每日必去的地方。
龙坳这人对权力和生死有极度的渴望,也因此对于死术比以往任何一位天帝都要执着。
而死术这东西太难捉摸,他没听说过有哪位天帝成功的案例,只知晓对于余中君曾使用该术法情状的只言片语,说是足以“杀生灭灵一刻钟”。
可不知确切实施效果如何,又如何知是否实施成功?
不过好在他有幻灵,那女人又死不了,还不谙世事,死心塌地地听他的话。
他可以慢慢地试。
“是不是站位不对,应该站得近些?”
“又或是死术其实应当依据外物使出?当初余中君手上或许拿着东西!”
“是剑吗?”他抬手一刺,“是不够深?是没刺中心脏?又或是用错了剑,其实该用双刃的?”
“是弓箭?是长矛?是……”
他越来越魔怔,一个一个地试,恨不得把十八般兵器一股脑全用在幻灵身上。
“到底是什么啊!是什么是什么!”
幻灵蜷在地上,不受控制地吐着血,身上的伤口根本捂不住,浓稠的鲜血不停往外渗。受伤已经够疼了,可她还清晰地感觉到身上的烂肉在长好,一点点长好又再次被粗暴地破开。
龙坳原地发了会疯,长剑一丢,目光又回到了她身上,“问题在你对不对?对不对!你死不了,但其实已经伤得像个死人了,所以我的死术才对你无用对不对!一定是的!我已经会了,我能使出死术了,只是怪你,怪你……”
他着了魔似的念叨着,又突然身子一弯,闪身扑到她面前,强硬地拉起她的身子,掐着她脖颈吼着:
“你好快一点啊!身上的肉长快一点啊!快用生术!用生术!你是不是不想让我成功,你想坏我的事,你想拦着我哈哈哈哈哈哈……你做梦!我会的我会的我会的!我会成功的!”
有时又是在她喘息呻|吟的时候故作姿态地关心,声音略微平静柔和,眼神却装得心碎。
“幻灵,你会死术的对吧?你其实会的,你不想告诉我对吧?”
他也倒真放得下自尊,竟然跪着靠近她,一把揽进怀里,在耳边说话:“怎么能不告诉我呢,我说过爱你啊,我是第一个对你说爱的人,你怎么忍心不说呢……你会的对吧?快告诉我,好吗?”
幻灵身上流着血,疼得说不出话,龙坳就低下头吻她。
他手扣着她的伤口,血还汩汩流着。幻灵没力气推不开他,只能受着他落在唇瓣、眼角,额边装模作样的温柔。
她只觉得恶心,太恶心了。
她怎么能落到这幅田地呢。
幻灵不是没想过逃,可她年纪轻轻就被扯进了那殿内,像被一条红布强行蒙住了双眼。布上面写着满满当当的喜字,但她只觉得像她自己的血。
她太早被关进这不见天日的天境了,没见过外面的世界,更不知道能去哪,何况这牢笼外还有那么多双笑脸和冷脸,把她团团围住,出也出不去。
她的日子平乏痛苦得一眼都能望到头,以至于她很早就设想过自己的结局。
被折磨一生,最后龙坳陨世时她被迫跟着同死陪葬,这是幻灵与历代天帝的宿命。
又或者在哑阁里拉着他一同扑倒在那柄剑上。
就该让惊忧斩掉他们这样的万恶。
可是第二个想法太难实施,她体弱,一般在哑阁的时候都早已被折磨得没半分力气,哪有机会置他于死地?
所以幻灵曾不止一次地想,她或许就要这样烂在哑阁里了吧。被刀剑捅得像一摊烂肉,每日趴在那阁中的地面一动不动。
她是有了孩子,但这并没给她多少念想,不过是一个工具给别人的孩子生了个玩具罢了。何况她也没工夫管他,她自己都自顾不暇。
那天夜里龙阙竟然没睡,他眼珠黑亮亮的在夜里,吓了她一跳。
她没说话,只是费力地朝床边挪着步子。
龙阙小声地唤她:“娘。”
她身子一颤。
那时他还小,她白天也见不到,很少听到他喊娘。很难否认,她很难回避“娘”这个字眼,也自认担不起这个字背后的情感。
龙阙说:“我是不是没有人爱啊,他们都不喜欢我。”
幻灵回过身去看他,眼眶不由一热,但好在殿内黑,他瞧不见。
“娘也没有人爱,那我就爱娘。我爱你算做一个,你爱我算做一个,我们就都有人爱了。”
那是她第一次被爱。
她在心里恨恨反驳白日里龙坳的话,那个虚情假意的人才不是第一个对她说爱你的人,她的小阙儿才是。
从那一刻起她就决定了,如果这辈子她左右不了她自己,那她也要竭尽全力护住一个人。
那是这世上唯一一个毫无保留地爱她的人。
所以当她听到龙坳说,玩具只是儿时的趣味,长大后就只能成为负累的当晚,就把龙阙推下了天梯。
那是她爱的人,和她曾向往过的地方。
·
那是龙阙走后的第二年零四个月,天境难得春暖花开,枝头繁花,穹空翠鸟,好不惬意。
也是在那天,幻灵等来了机会。
她看见那把斩万恶的剑离她很近,与她刚刚瘫倒的地方仅有一步之遥。可龙坳离得远,力气又大,她杀不了他。
就在这短暂的盯着惊忧的时间,她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她不要他死了,她要给这个疯子一个疑惑一生也求不到结果的问题。
幻灵站起来了,对面前的龙坳只笑了一下,就捂住心口,面露苦色,大呼疼。
龙坳喜出望外,“成了?”
她神色痛苦地摇头:“不知道……再、再试一次吧……”
·
龙阙学成惑术,重回天境的那一天,正好看见他娘的尸骸刚从哑阁里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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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晚了(磕头)
本来时间卡在五十九的结果又发现有个字打错了,啊(T ^ T),现在变成第二天了。
龙坳写得我生理不适……
远离家暴男和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