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见者

　　光明塔召开了高层会议，出席会议的一名光明塔委员会委员做出了重要发言。发言人提出：最近光明塔展开的一系列行动，导致上都陷入到巨大的混乱与恐慌之中，甚至面临全面瘫痪的风险，这已然严重影响到上都公民的正常生活。并且，光明塔的种种严厉举措，并没有产生任何实际效果，也没能挖掘出更有价值的线索。异见者一事迄今为止，可谓毫无进展。是否，光明塔高层错估了“异见者”的危险性，甚至是过于草木皆兵、扑风捉影了呢！为了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光明塔有必要考虑终止当前的一切行动，并调整后续计划。

　　还有另一位光明塔委员会委员大胆直言：光明塔部分高层被一个小小的图书管理员扶光明吓破了胆，以致昏招频出，这般胆小如鼠之人，根本不配坐镇光明塔！

　　这两段发言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但也收获了不少共鸣。

　　然而，接下来城主赵续章的发言，则获得了更多支持，尤其是来自光明塔委员会大部分委员的支持。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年前，光明塔委员会组成的巡视小组在下都遭遇了异见者组织的恐怖袭击，两位委员当场身亡，其余人全部受伤，重伤者过半。一个月之前，扶光明发起了对上都核心科技生态屏障系统的猛烈攻击，并在光明塔底部置入了一枚威力巨大的重型炸弹，险些引爆。潜藏在光明城的破坏分子，正处心积虑地谋划着摧毁光明塔以及上都的残忍计划。上都早已置于风起浪涌的海面之上，底部暗潮汹涌，随时有覆灭之危。近日，光明塔侥幸躲开了扶光明的暗害，但第二次呢？第三次呢！明枪易挡，暗箭难防。光明塔若继续放纵诸如异见者等反对势力，这一群体迟早会形成燎原之势。到时，光明塔危矣，上都危矣，光明城危矣。光明塔一旦倾覆，延续了两百多年的光明城将不复存在！”

　　与此同时，大屏幕滚动播放着光明塔委员会巡视小组遇袭的惨状，以及扶光明藏入光明塔底部那枚差一点就引爆了的炸弹。

　　这次会议开了很长时间，不同观点激烈碰撞。但在会议结束前的表决中，城主赵续章的支持率遥遥领先，因此，光明塔清缴异见者的行动将继续推行。

　　陈厚生并没有左右为难，更没有举棋不定，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弃权。陈厚生从始至终都坚定地站在反对派这一边，但他如今已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随时都可能成为一颗弃子。如果他在这个时候投下反对票，无疑于主动给想除掉他的人递刀。就算是这一张弃权票，已是搭上了他从政四十余载的全部筹码了。

　　还有一张弃权票，引起了陈厚生的注意。执行长郑延庭也弃权了。郑延庭近期左摇右摆，蛇鼠两端的做法，一度让陈厚生心生疑惑。郑延庭对他的防备之心日益加重，且早就有意翦灭异见者组织，但即便如此，最近他和赵续章，未免也走得太近了一些。现在，郑延庭的弃权票一出，陈厚生已全然看透了他的打算。郑延庭玩的是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想先利用赵续章铲除异见者，等异见者势力被清除后，光明城必然已是天怒人怨，到时，赵续章会遭到民众和光明塔高层的共同唾弃，这个时候，郑延庭刚好可以坐收渔利。

　　陈厚生沉了一口气，想法倒是不错，只可惜，世事岂能尽如你意。

　　会议末尾，郑延庭和一些人极力主张光明塔尽快制订安抚上都民众的举措，以免大众寒心。

　　考虑到此次会议中反对者的声音不弱，光明塔最终决定出台一整套安抚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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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维奇差点被嘴里那半口没来得及咽下去的茶水呛死。

　　“咳咳咳……加班！”听闻今晚要加班，李维奇一脸不悦，藏都藏不住。难得他这个不要命的工作狂，值勤加班狂热爱好者，也会有反感的一天。

　　“慢点！只是去看一场话剧而已。”陆威摇摇头，轻啄了一口杯子里的茶水。李维奇的大嘴就跟鹈鹕一样，什么都塞得下，就连喝茶这种细致活，他都是仰脖往里灌，真是白瞎了他的好茶。

　　李维奇和陆威这两个正副组长，一上班就钻进了会议室里，假装大忙人。自从整个上都沉沦进抓捕异见者的汪洋大海之中，特案组就没那么特别了。异见者倾向判定交给了光明塔中央计算机，一般嫌疑人由各区治安处统一隔离调查，“高危分子”由总治安处抓进第十区，特案组的活基本被瓜分没了。但看其他同事忙得不亦乐乎，自己悠闲自在，免不了心里犯嘀咕，因此，特案组的组长和副组长就凑在一起装装样子，糊弄糊弄鬼。此刻，李维奇和陆威正喝着茶水，悠哉悠哉地闭目养神。

　　“上都这场‘好戏’已经够让人眼花缭乱了，哪还有心情看别的戏！”在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脸上涂脂抹粉，病人就能痊愈了！上面那帮养尊处优的老爷们不知怎么想的？李维奇自从立下谨言慎行的目标，很多话都不会说出来，只在心里默默想一想。

　　李维奇并不是突然转性，不愿意加班了。就在昨天，第一区出了大事。在光明塔和光明学院三令五申的前提下，光明学院的学生顶住压力，搞了一场颇具规模的“徒步大会”。学生们打着“拆除异见者隔离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下都人无罪”等标语，从光明学院出发，绕着上都浩浩荡荡地“徒步行走”。第一区治安处收到命令后，第一时间冲到现场阻止。治安官和徒步的同学之间不幸发生了一些“撕扯”，导致最后抓了不少人，第一区治安处因此加班了一整个通宵。所以，李维奇一听到“加班”这两个字，差点魂都飞了。

　　“这台戏不得不看。”陆威在三天前看报纸的时候，就猜到治安处难逃此劫了。

　　光明城总文化处携城市话剧院，加急赶制了一台大型话剧，从策划到编写，从排练到演出，一共就用了短短五天。

　　话剧剧组每天到一个区演出，今天刚好轮到第三区。

　　这台话剧属于光明塔推出的安抚政策之一。因此治安处是必须要去捧场的。

　　平时，上都的民众想要观看话剧，必须要使用文娱币点支付，但这台话剧是免费的。只要在话剧院官网上预约，就可以观看，不收取任何费用。但和光明塔想象中的一票难求不同，各区话剧院敞开了大门，死活就是没人愿意进门看戏。所以，光明塔只能强行派发任务了。

　　这台话剧名为“圆梦”，是以光明城城市话剧院的首席话剧演员辛柔的个人经历为原型改编而成，讲述了一个生长于下都的贫困渔家女，经过不懈奋斗，最终成长为上都首屈一指的话剧演员的励志故事。

　　“各区治安处全部要派人去看，其他机构也都有强制性名额。齐处长本想抽签决定，但她听说你在光明学院时演过不少话剧，肯定会对话剧感兴趣，因此就选中咱们特案组了。”

　　齐处长！李维奇闯祸之后，齐处长忙前忙后，没少出力，她多次到光明塔向总治安处求情，还替李维奇向总治安处特案组挂彩的同事们道了歉。这件事后，李维奇决定和齐处长单方面和解，以后齐处长指哪他打哪，冲锋陷阵，当仁不让。

　　“……惭愧，让大家伙跟着受累了。”李维奇哭笑不得，想不到这强制加班的罪魁祸首竟然是他自己。

　　李维奇不知道自己和话剧到底结了什么孽缘。在光明学院的时候，他被话剧社的同学抓了壮丁，被迫演了几台话剧。现在工作了，还要被上司抓壮丁，强迫他在下班时间去看话剧！苍天啊，不能逮着我一个人迫害啊！

　　“知足吧，马上就来哑剧和默剧了。咱们特案组先看了话剧，到时候就不用去了。我们这是跟着你沾光了啊。”陆威用力摇摇头，否定了李维奇的说法。

　　“用不用写观后感？”李维奇突然问。

　　“那倒不用。但如果你非要写，我也不拦着。”陆威又抿了一口茶水。

　　李维奇认命地往椅背上一靠。

　　圆梦？

　　下都人通过坚持不懈地努力奋斗，终于来到了上都生活。但好景不长，在光明塔推出的“异见者倾向判定”行动中，下都人被怀疑是异见者。最终，拼搏上进的下都人被迫离开了上都，被关进了下都的“异见者隔离区”。这才是每天都会在光明城上演的真实故事。

　　圆梦？圆梦他是一点没看出来，做梦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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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七点半，特案组全体成员集结在第三区话剧院的大门口。

　　看话剧是不允许外带食物和饮料的，要不然余晖一定会帮组员们提前准备充足。好在整场话剧一共只有九十分钟，而且剧场内有休息区、饮水区，可以满足观众的全部需求。

　　话剧门票早在下午的时候，就发到大家的手机里了。特案组六个人的座位紧挨着，从左到右，依次是：李维奇、陆威、陈燃、余晖、褚向光、方昭阳。

　　余晖知道很多人有收集票根的习惯，虽然他们并非自愿来看这场话剧，但特案组集体来观赏话剧还是头一次，绝对是值得纪念的经历。余晖特意到售票口换了六张纸质门票，发给大家留念。

　　特案组全员落座之后，在话剧还没开幕时，李维奇就打起了哈欠，他用手臂扒拉了一下陆威，让陆威在散场前把他叫醒。陆威无奈点头。

　　余晖坐在陈燃的右手边，虽然陈燃下巴上的伤早就好了，但余晖每次撞见陈燃还是深感亏欠。不过，愧疚之余，余晖还对陈燃产生了另一种复杂情绪，虽然他极好地掩盖了起来。

　　上次他在第十区打了陈燃一拳，虽然他出手那刻就后悔了，但现在，他真的很想找一个空旷的地方，和陈燃好好打上一架，痛痛快快地打一架。毫无保留，各凭本事。

　　余晖是在回到上都后，才得到空闲，彻底整理了一下思绪。很多之前他没能考虑到的问题，现在都一一缕清了。关联者协议并不是光明塔给下都人的机会，而是针对上都人设下的陷阱。制约、监督、揭发只是表面上的作用，关联者协议真正的作用是为光明塔筛选出心怀异志的上都人。这些人，将成为光明塔下一个打击的目标。陈燃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就算陈燃看不清，但陈燃的父亲陈厚生绝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所以，根本不用等他连累陈燃，早在陈燃打算和他结成关联者的那一刻，就一脚踏进光明塔的清算范围了。余晖对陈燃的了解越是深入，反而越是怀念当初他对陈燃一无所知，甚至是有所误解的时候。那时候，他们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陈燃不必被他注定下坠的命运纠缠，跟着一起堕入深渊。余晖不禁扪心自问，自己究竟何德何能，为了他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人，太多人付出了太多代价。陈燃他明明……总之，余晖是真的很想揍陈燃一顿，打不醒也要尽力一试，死马当活马医吧。

　　陈燃完全不清楚余晖此刻的心思，在两人的目光撞在一起时，竟还诚挚地微微一笑。

　　头疼……余晖忍不住扶着额头，但愿是他杞人忧天想多了。

　　其实陈燃能清晰地感觉到余晖的紧绷，他清楚余晖的个性，明白他签下关联者协议绝非出于自愿，现在这个结果，看似皆大欢喜，但实则压力全让余晖一个人背了。陈燃也不知道还能怎么劝，于是只好多笑一笑，只盼余晖能放轻松一些。

　　特案组六人并排坐在话剧场里，有一半已昏昏欲睡。李维奇不必说了，他就是来睡觉的。陆威原本打算好好看看这出总文化处策划的话剧，结果一开场就被催眠了。陈燃坚持到了半场，开始点头如捣蒜。余晖有太多心事，所以心思一点也不在话剧上，他从头到尾都瞪着眼，魂游天外。褚向光和方昭阳倒是看进去了，而且时不时，两个人还对视一眼，用一头雾水的眼神和表情交流了几次剧情。

　　沉闷压抑的气氛，全情投入的演员，昏昏欲睡甚至呼呼大睡的观众，这些诡异的搭配让整个话剧院流动着一种古怪的窒息感。

　　好在，还有几分钟，这台话剧就结束了。

　　“砰！砰！”随着两声巨响，舞台正中的演员辛柔倒地不起。

　　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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