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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接下来的日子里许镜垣几乎是一股脑钻进了竞赛准备之中。
许久没有参加过项目，一时间要从基础理论和应用技术方面去切入确实很难。不过身为一名在职教师，如果从课题研究去着手会相对容易很多。
这只是第一步而已，不必操之过急。综合了学校方面的意见，他便利落地确定了参赛组别以及论题。
一连几个周都是两点一线的繁忙生活，刚过期中、论文进展得也还算顺利。转眼到了周末，贺余风事务在身出了门，少了个人在眼前晃悠，还莫名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类标记的依恋期早已经过去了。但那些思维放空的间隙，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对方身上的味道——
沐浴露、烟草、混合着淡淡的信息素。无关欲望，只是舒心。好像灵魂的空洞被一点点填满。
许镜垣找出贺余风遗落在茶几脚下的烟和打火机。那人从来不在自己面前抽烟，烟瘾犯了的时候就嚼糖。这些事情自己不至于蠢笨到至今才发现。只是一个人不想去关注的时候就永远可以装聋作哑。
他点燃了一根烟，就那么目光放空地坐在窗前。起初嗓子里很刺激，后来就逐渐适应了。长长的灰烬一截截往下落，他想起来很多事。
想起十七岁的少年攥紧拳头站在他病床前痛苦又绝望的神情，那个疯狂又晦暗的眼神烫的他惊心。
“他秦家给了你一口饭吃你就要这么任他们欺辱吗？你怕他们，我可不怕！秦嘉益，我绑他怎么了？我就是要让他付出代价！！”
那是贺余风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他挣脱了输液管结结实实地给了那人一耳光。
“滚回学校，别让我说第二次。”
这是在高考之前，后来他们再也没能见面。
或许一切早有端倪。
那些灰被风吹了起来。
火星子灼到了许镜垣手上，直到把桌子烧出来两个洞。他才醒过来，心疼地摸了摸桌子。
这是栽了。
许镜垣慢慢起身开始收拾残局。
上午学院后勤组的老师给他发来条消息，说让他下午帮忙一起去采买些材料。具体是怎么回事儿信息里也没说清楚，反正算作周末加班儿。他没拒绝，权当出去散散心。
到了下午他按照说好的时间提前下楼，还顺便去物业处签署了个文件。站在小区门口没过多久，远处一辆十分惹眼的车停在他面前。
驾驶座上的人探出头来时，他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邵磊？
这人腿伤还没好利索吧？
那次之后他和邵磊的事在学校里倒是没有被过多讨论。对方从医院回到学校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两人只远远地碰过两次面。
好像有什么不太一样，但具体也不说上来。
车门开了，许镜垣站在车旁没动。邵磊惯性地露出一个笑容，招呼道：
“好久不见镜垣，快上车。”
“去哪？”许镜垣看了一眼对方，扶着出门发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怎么？还怕我把你拐来卖了不成。”
“……那倒不是。”
他不知道邵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上了车，车里开始播放古典弦乐。那是首优雅安详的曲目。小提琴演奏的旋律流畅婉转，他心头却陡生出一种怪异的不适感。
一个人在发生那么多事后还能像是无事发生般地对待人和事吗？邵磊是学院里公认的脾气好，做起事来也是滴水不漏。但这份平静温和的背后，让人猜不透。
路过十字路口时，乐声减弱。许镜垣收了思绪，两人同时开口：
“你……”
“我们……”
“我们不是去采购吧？”他问得直接。
先不提这完全不像是去采购的样子，要是真去临时购置些什么材料，那也不会轮到自己和邵磊去。
“抱歉，找了个借口约你出来。贺院长把你看的紧得很，如果不是这样我恐怕没机会和你说话。你很不开心吗？见到我。”
这玩笑话听得人心里一咯噔，许镜垣潦草地笑了一下。以公事为由，兜兜转转绕这么大一圈子……
“你可真是费大劲儿了，我之前说过吧……”
“我知道我们不可能，但也不用那么绝情吧。我现在就想和你做个朋友。”邵磊打断他。
“你喜欢贺余风？”
“……你说什么？”
“你总是被他影响情绪，还会下意识地维护他。”
“……”
“那人挺疯的，还跟你一样是个alpha。你可要考虑清楚。”
“什么意思？”
“你们以前就认识对吧，但是近几年发生了很多事。我听过一些传言，可能你不太了解。”
“传言都是假的。”许镜垣有些冷脸。这人难道就是想以朋友身份继续掺和他的事情？话题没再继续。
几分钟之后，车停在了大型场馆的正对面。
“我刚刚就是随口一说，你别生气。下车吧，今天就当出来玩玩儿。王悦他们也在里面，我跟他们说了你要来，等会说不定能碰见。”
车内灰色的阴影印在那人因为消瘦而略微突出的颧骨上，他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表情，人已经下了车。
许镜垣突然觉得自己应该呆在家里面继续研究课题，他顺手发了个信息，没想到对面人回复得很快。
「晚上回K市吗？」
狗崽子：「回了，在路上。」
……
此地开办的是位新生代艺术家的个人展览，展出作品除了绘画还有雕塑、器物、综合材料的手工艺品。
整个场馆内部设计可以说是沉浸式的，和作品本身多偏向超现实主义和抽象表现派的风格结合在一起。穿梭在回旋曲折的长廊之内让人有一种怪奇、黑暗和荒诞的感觉。
闭展在即，人流量不算太大，多是结伴而来的学生和青年人。走了很长一段也没碰见熟人。
空旷的场馆放眼望去一片纯黑色，白色顶光是从上方打下来的，脚步声从四处传来，零零碎碎的，显得有些空灵。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路过几个浮雕展示台。邵磊总喜欢在他身后走，然后毫无预兆地冒出一句话。
“我之前也是听人提起的这个展，没想到里面是这样的。你不排斥吧？”
“挺有意思的。”
许镜垣从不给自己打上唯物主义者的标签。一些小众的宗教历史神话流派也他自己也会去欣赏研究。
但他着实没什么心情逛展。或许是人、环境、还是别的什么？一种不自在的焦灼感在内心升腾起来，连流逝的时间都变得煎熬。
邵磊在旁边有些忧虑地问他：
“你是不是最近备赛太累了？听说SCK协办的比赛要求确实比较高。”
“嗯，可能是没休息好。”
“提交截止日期是多久？好像是五月底吗？”
……
期间坐在休息室里喝了个下午茶，聊了段儿关于论文竞赛的事。再次站起身来，许镜垣开始往场馆另一端的出口走。
“时间也差不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打个车回去就行。”
展馆后方是陈列绘画作品的区域，这个部分的东西不经意间就能引人注目。
一部分画面与其他作画意识抽象的表现手法显得与众不同。
它们逐渐变得写实、具体。
毫无逻辑与秩序的扭曲几何体、人体组织上密密麻麻覆盖了一层层的黑洞、在压抑的空间里悬空流淌的不明液体……
许镜垣从这片区域路过，步伐不自觉地停顿下来，伫立在一面展台之前。
连续几副画面，特别是结尾那一副……
注视着那个画面，碎片般的东西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无声的房间里，静的好像一切都被禁了声，周围是密不透风的墙。还有一张桌子、一扇铁门、一地鲜血、一盏白灯……
半封闭的异形展架往两旁延伸，像是把人封锁在里面，黯淡的灯光中，周围所有人都消失了。
“邵老师？”
没有人回答他。
一个轻飘飘的气息从他耳边掠过。那是个令人恶心的味道。无孔不入地钻进鼻腔里、钻进口腔里、钻进毛孔里。胃里一阵痉挛，指尖粘滑又冰凉。
他深呼吸一口气，模糊的细节不断在眼前放大。而画框下空白的注释栏里，没有关于年份和创作背景的任何信息。
“咔哒。”
对面展台后，是清脆的脚步声。
他喘息着跑过去，是一对AO情侣在展台背后接吻。omega的信息素……
不是。
被发现的两个年轻人有些慌乱。
“对不起。”
许镜垣扶了扶额快速朝外走去。走到出口时，一个穿着红色连衣裙小女孩满脸泪痕地扑倒在他脚上。
“爸爸。”
他稍微缓过来点劲儿，蹲下身来看了看小女孩儿。这孩子也就刚刚两岁的样子。谁会带这么小的孩子来这种地方？难道是工作人员的孩子吗？
“和爸爸走丢了吗？”
许镜垣拿出纸巾来一点点把眼泪给小朋友擦干净。
“带你去找爸爸好不好，小alpha要勇敢，不能哭鼻子。”
他也不知道小不点听懂没有，但好在是不哭了。真好哄，看来也是个很乖的孩子。
许镜垣正准备带着小朋友去找工作人员，结果就见邵磊从门外走来。
“刚刚没看见你，一不小心就走出来了。我这正回去找你呢。”
“嗯，没事。”
邵磊看见许镜垣手上抱的孩子，表情一愣：
“怎么还捡了个小孩？”
“……叔叔。”小不点怯生生地叫道。她望着邵磊，又有些怕，整个人还贴在许镜垣身上。
许镜垣逗她：“不是只会叫爸爸吗？现在会叫叔叔了？”
说着，他领着邵磊往服务台走。
“这小朋友和家长走散了。好像是和她爸一起来的，我们先去联系下工作人员广播找找她爸。”
服务台的位置略微有点远，中途贺余风来了个语音。
“还没回来？你有个快递到门口了。”
听见那人声音，他感觉精神好了一些。
“你帮我放家里去吧，密码四个一。”
“哟。”贺余风在对面那头乐，“怎么着现在不怕引狼入室了啊？”
“你打不过我。”
“我那是让你。”
通讯器里贫了几句，许镜垣加快脚步到了服务台。值班人员也在询问情况，邵磊见状开口道：
“你不是有事吗？要不先回去。我在这守着，这里还有这么多工作人员。”
他想了想，晚高峰时段流量大不好打车，家里还有个破坏份子可能会炸厨房。于是应道：
“行，那你得多等一下了。有什么情况随时给我发消息。”
“好，回头学校见。”
……
不久之后，秦嘉益慢慢从展台后走出来。想起许镜垣抱着秦汐的样子，他嘴角一撇，表情更加阴鸷。
许老师，他的好哥哥，这么多年还是没变。为什么许镜垣还能笑得那么开心？为什么他还能和那个人在一起……
工作人员和邵磊抱着秦汐走了过来。
“爸爸。”小女孩儿叫道。
他没有理会，也没有伸手抱她。反而用指甲掐住了那张娇嫩的小脸。
“真烦人……他摸你脸了吗？脏死了。阿磊，怎么办？我现在很不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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