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渡我吻

　　第二天，姜语兮起的晚。刚开门看到许慎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怔了一两秒。

　　“你今天不上班？”

　　“我今天调休了。”许慎洺给自己冲了杯咖啡，坐在那慢慢品着，浑身上下的气质都透露出四个大字——今天不上班。

　　他看了一眼房间门口的人：“我怎么觉得你每天都在盼着我上班呢？”

　　“哪有？”姜语兮捂着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我这不是天天呆在家，记不清日子了。”

　　真是让人羡慕啊。

　　姜语兮进卫生间洗漱完，许慎洺问：“今天不用去上课了？”

　　“不上，下一节是周六。”

　　许慎洺说：“那今天要不要出去逛逛？”

　　出门逛逛？

　　姜语兮能猜到，许慎洺是因为自己不在家，怕她一个人大部分时间呆在家里闷得慌，想叫她出去透透气。

　　她说：“好。那我们去看电影？我知道最近有一部电影上映，好像还不错。”

　　许慎洺没意见：“听你的。”

　　他们出门的时候是上午十一点多，干脆就在附近商场选了家饭店解决午餐，先在网上把电影票买了，吃完饭过去，时间正好合适。

　　来到影院，姜语兮拿二维码取票，递给许慎洺。
　　许慎洺一看，有点意外。

　　他没问姜语兮看什么片子，拿了票才发现，居然是个恐怖片。

　　许慎洺拿手指拨了拨四方的小票：“你知道这是什么电影？”

　　“知道啊。”
　　“知道还选？”
　　“不行吗？”姜语兮把电影票从他手里抽出，“最近生活缺少刺激，我需要一点调味剂。”

　　“缺少刺激的话，可以跟我说啊。”许慎洺穿了身牛仔夹克，靠在旁边的墙上，手插在兜里睨着她。

　　许慎洺：“我发现你的爱好挺极端的。心情不好要吃辣发泄，觉得无聊就来看恐怖片。”

　　姜语兮说：“你想表达什么？”

　　他作总结：“——有点变态。”

　　姜语兮拿着小票转身，往另一边垃圾桶的方向走过去。

　　许慎洺两步就赶上去，拦在她面前：“变态好。够变态，才够解压。”

　　姜语兮白了他一眼。

　　不久，电影开场。他们进入影厅，找到位置坐下。

　　这电影已经上映了一阵，场次不多，来的人只能堪堪填满半个影厅。所以他们的位置也选的极好，靠后排的正中间，左右座位都没人。

　　姜语兮坐下，环视一圈：“人好少。”
　　“现在想打退堂鼓了？”
　　她正色解释：“我只是担心浪费两个小时看一场烂片。”
　　许慎洺笑了下，抻了抻外套下摆，舒舒服服地躺进椅子里：“先把全片看完再说吧。”

　　她觉得某人好像在内涵她。

　　他们没买什么爆米花或零食，只买买了杯咖啡进去，放在姜语兮左手边。

　　灯光消失，电影开场。

　　姜语兮把两肘支在旁边的扶手上，两只手置于腹部上方，紧紧抠着。

　　电影前半场剧情都在铺垫，姜语兮全程疑神疑鬼，老担心荧幕上会突然有什么东西会蹦出来。可半小时过去，剧情还是毫无任何进展，看得她快连连打哈欠。

　　她瞟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许慎洺正拿一只手支着脑袋，浅蓝色的光线照映在他的五官上。
　　姜语兮觉得，这一幕似乎比台前的放映画面更像电影。

　　许慎洺察觉到她的目光，轻轻转过头。

　　他凑近她耳边低声问：“不想看了？”
　　姜语兮摇摇头。
　　“无聊？”
　　“一点点。”
　　“要不要出去？”

　　热气喷洒在她耳边，姜语兮回想起了那个下雨天，他站在她面前，似有若无地描摹着她耳廓的触感。
　　像被猫尾巴轻轻扫过。

　　“没事，再看——”

　　“啊——！！！”

　　她话音还没落下，大荧幕上腾地出现一张双目无珠的鬼脸，配以恐怖又刺耳的音效，乍然出现，吓得影院里的人皆是惊地一哆嗦。

　　姜语兮和许慎洺也被吓到了。

　　她正好转向的是许慎洺的方向，被震耳欲聋的声音吓到，她猛地一缩。

　　许慎洺侧头，故意问：“怎么样？够解压么？”

　　姜语兮掩饰不自然的神色，重新坐正。刚刚那个画面已经过去，她说：“刚才是声音太大了。”

　　许慎洺无声笑了笑，没戳穿她。

　　恐怖片总是这样，为了渲染氛围，他们无所不用其极，生怕吓不着观众。尽管姜语兮在经历了刚刚那一回后打起了十二分的警觉，之后还是被接连吓了好几跳。

　　许慎洺余光里看到旁边的人一抖又一抖，忍不住开腔：“看不了我们就走吧。”

　　姜语兮像较劲似的：“不，这两张票价都翻倍了，不看完多亏。”

　　许慎洺问：“要我帮帮你么？”

　　姜语兮看向他。

　　帮什么？怎么帮。

　　黑暗中，他抬起手，朝她的方向伸过来。

　　姜语兮明明不知道他要对自己做什么，却迎合着对方的动作一般，微微起身，让他的手越过自己的后背。

　　在靠近之前，她听见他最后一句：“不舒服的话随时说。”

　　一双干燥温柔的大手罩住了她的耳朵。于此同时，屏幕上又出现一张张牙舞爪的鬼脸，但这次姜语兮的耳边很安静。

　　坦白说，这种隔音方式并不能完全阻断外界的声音。

　　但她的心跳声可以。

　　当下，她想的是：

　　许慎洺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她爱吃辣，知道她看不了恐怖片，也知道她无法被触碰。
　　所以他接受，他尊重，他暂时藏匿起想要靠近她的心。

　　但就像嘴上不说爱，会从眼睛里流露出来一样；哪怕耳朵被捂住了，心还是能听见。

　　一场电影晕晕乎乎地看完。

　　散场了，许慎洺看出姜语兮有些心不在焉。
　　他问：“不会真被吓到了吧？”

　　姜语兮打哈哈：“没有，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刚刚那几个鬼，声音非常吓人，我学习一下，说不定以后配音能用上。”

　　“……”

　　-

　　转眼，又到了配音班第二节课的日子。

　　姜语兮按时来到练习室。徐厉早已到了入座，热情地朝她招手。
　　姜语兮坐过去：“你来得好早啊。”

　　徐厉：“那当然。不用上班干什么我都开心！这几天憋死我了，我要来这狠狠发泄一下。”
　　徐厉的本职工作是一家上市游戏公司的程序员，平日里都在被996摧残。姜语兮也是有点理解他配音时精神状态如此美丽的原因了。

　　今天的课堂是另一位女老师来给他们上，姓林。她的课理论部分很少，主打一个实践出真知。

　　上来先给他们看了几个经典影视剧的片段，然后直接抽签分配，两两成组上来试演。

　　大家都在找和自己亲近的人，姜语兮和徐厉也就自然而然地组成了一队。

　　他们抽到的片段是一部动漫电影，关于一个小女孩在幼时意外得到了一枚种子，悉心栽种之后，竟在十年后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而这颗大树的原型，其实就是小女孩幼时死去的青梅竹马男主。

　　他们要试演的片段，是女主回到家里大院，意外发现男主正坐在树下打盹，由此发现事情真相的一段。

　　表演前有十五分钟左右的排练时间。姜语兮没看过这部动漫，只在网上刷到过片段。彩排的时间，徐厉便带她梳理了一遍来龙去脉，帮助她理解剧情。

　　表演开始，他们排在了第三组。

　　前面两组的表现，比姜语兮预想的都要好很多，林老师的评价也是如此。
　　虽然他们技巧性的东西一般般，但对剧情和人物都有自己的理解，在塑造人物时演出了一套自己的风格，让人眼前一亮。

　　“下一组：《树》。”

　　轮到姜语兮和徐厉，他们面对面站在教室中间。

　　姜语兮演的是放学回到家的女高中生木然。

　　木然开门回到家，第一时间就是丢下书包，去看院子里的槐树。
　　这颗大树长的速度很快，快到所有人都叹为观止，竟然在八年的时间里，就长到了三米高。枝叶四方扩展，早已探到了院墙外。
　　所有邻居都称赞木然照料有佳，是个栽树奇才。木然也因此更为上心，她觉得这颗大树、乃至自然界的万物都是有灵的，只要用心栽种，爱便能浇灌出奇迹。

　　昨天夜里刮了台风，外面的小树苗被呼呼的疾风砍倒了好几根，她这几天格外担心。其实树已经长得足够粗了，不太会被一阵风就吹倒，但木然还是放不下心来。

　　她急急忙忙奔到院子，看见葳蕤的大树好端端的立在那，心中一颗大石落下了。

　　她兴冲冲地跑过去，却在树后看见了一个小男孩的身影。
　　小男孩侧躺在那，拿手枕着头，脸上是安然的睡颜。

　　而那张脸，竟然，和她幼时的好朋友小树长得一模一样。

　　一只蝴蝶从小树的鼻尖飞过，男孩皱了皱鼻子，打了个喷嚏，睁开了眼。

　　木然惊讶：“你……你是谁？”

　　男孩慌忙无措，拍拍屁股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我家的院子里？”木然瞪大一双眼，嘴唇嗫嚅着不敢相信，“还有你，为什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男孩连连摆手说：“你、你认错人了！我、我只是看这树长得好，过来树荫下躺一会儿，不小心睡着了……”

　　男孩转身就要逃，木然冲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不许走！把这事解释清楚！否则我就报警，说你是小偷！”

　　男孩偏过头，想把自己的脸藏起来，不愿直视木然的眼睛：“我……我真的不是……”

　　青春期的少女丝毫不害臊。木然伸手，直接掰过他的脸，男孩的脸近在咫尺。
　　她眨巴着眼，看得有些失神：“真的……和小树好像。”

　　男孩迟钝了一瞬，嘴里还在否认：“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先……你先放开我。”

　　木然看着他的脸，眼中逐渐蓄满了泪光。她张开双臂，抱住了男孩的脖子，埋在他的颈窝里开始哭泣。
　　嘴里还在不停念着：“小树……小树……”

　　演到这里，林老师突然喊了停。

　　姜语兮放下抱住徐厉的手，转过身面对老师，抹了抹好不容易憋出的眼泪，双手背在身后，准备乖乖接受指导。

　　林老师先问：“语兮，你看过这部电影吗？”

　　姜语兮诚实回答：“没有，刚刚徐厉给我讲解了一下。”
　　徐厉双手交握，在一旁点了点头。

　　“行，那我们先不追究这个。”林老师放下手里记笔记的笔，“我觉得你没有完全理解这个剧本，你没有体会到木然的感情。”

　　姜语兮头低得快贴到地上。她承认，她确实只是在依葫芦画瓢地走剧情，没走心。

　　读剧本时，她就有些担心，这里面要接触的部分太多了。虽然她已经尽力忘我，全身心想投入进去，但表演时，和徐厉的距离一拉近，她就紧张地胡思乱想。
　　声音或许能模仿，可表演时很难不受到影响。

　　“前半部分很好，一直到木然见到小树这里。第一反应，她是惊诧，以为是小偷，怀疑为什么会有人进了自己家的院子。第二反应是发现，这个人竟然和自己已故许久的昔日好友长得一样，觉得难以置信，想要弄清事实，所以她上去抓住了小树的手，想要确认这个男孩到底是不是小树。”

　　林老师打开动画原片，给她分析：“她说要报警的时候，虽然语气是威逼利诱的，但并不是真的想把他抓起来。你们俩刚刚，太像警察和小偷了。木然，你的神色和语气太过于正义了，像是……想把小树就地正法。”

　　底下一位男同学没忍住笑出声，随后一整片都笑开来了。

　　林老师的语气并没有很严肃，只是温柔地指出了问题，但这反而让姜语兮更加羞愧了。

　　林老师继续说：“然后是你抱住小树的那个地方，再来一遍。”
　　“啊……好。”

　　姜语兮转过身，面朝徐厉，抬高双臂，搂住他。

　　“你看你看！就这样别动。”林老师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他们身边。“我看你们俩中间，都快能塞下一个我了。你这是抱吗？”

　　林老师上手，拉着姜语兮的手臂往徐厉那边又去了点。
　　她强忍着心中那种不适感。

　　林老师一摸，就发现问题出在哪了：“你这肢体怎么这么僵硬，你说这能演好吗？大方一点，紧紧地抱住才行。”

　　姜语兮任由林老师把自己扯过去。

　　“木然见到小树，想要拥抱他，是因为她思念过度，她太想念这个人。哪怕她现在还不知道他是不是小树，她也想用力感受他的温度，感受到他存在着。小树是她小时候非常非常好的朋友，她是很爱惜他的，你能明白吗？”

　　“还有小树这边也是。”林老师扳起徐厉的手，让她抬起来一点，“你这么珍重的女孩在你面前哭，你一点都不伤心吗？这是一种很克制隐忍的爱，你想告诉她真相，但你不能说、也不能回抱她。张嘴的幅度可以不用太大，要表现出那种克制。再来一次吧。”

　　姜语兮和徐厉又排演了一遍刚才这段。这次，林老师并没有打断他们，他们便把第一遍没演完的情节也演完了。

　　林老师说：“还行。我知道你们现在还不熟，所以在配合上还比较害羞，希望接下来的几周里，你们能克服这个难题。不是所有人对手戏演员，对手角色都是你们熟悉的，这些都要靠我们自己去构建。”

　　下了台，姜语兮和徐厉给老师鞠了一躬。
　　她在所有学生的掌声里，垂着头，悻悻回到了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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