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老爱到老

　　每天早上干冷的空气都会将太阳衬托成冰箱里的灯。冷不重要，至少人见到太阳就能想象到温暖。
　　心里有温暖，就能驱散现实的寒。
　　“陈叔您早啊！”我冲着门房窗口打招呼，里面灯还没有熄灭。
　　陈叔听到声音便认出了我，“钰涵早啊！”抬头看我之前已经挂上了笑容。
　　早晨的阳光洒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原本白色小砖块铺成的地面经年累月不断有砖碎裂、剥落，如果踩到旁边散落的砖块还容易脚滑——快一点，要去看奇奇。
　　前一阵子科里来了一位小患者叫做杨伟奇，才八岁；可他很不幸，法洛四联症、糖尿病。从前做过姑息手术，现在因为血糖控制不好没办法再进行下一步手术。
　　最主要的是，家里没有钱。
　　他父母都是乡下人父亲可能还没有我哥大呢；地区医疗并不好又住不进大医院，只能在我们这儿勉强住着。因为医药费不是特别特别高，医疗水平怎么着也比县城省城好。
　　但他很可爱。
　　电话叫嚣的声音在还没睡醒的住院大楼里刺耳得要命，刚进住院部楼里电话就响了。
　　“二爷，我，全儿。”
　　李连全？
　　我先愣了一下，“怎么了全儿？这么早啊。”
　　“呵呵，是。”李连全冷嘿嘿地笑，“您算算您多久没来了？”
　　“嗯，有空儿我过去。”我走着楼梯打电话，
　　楼里一股子烟味。
　　“最近三哥没少往这儿带人，您怎么不过来啊。”李连全问。
　　又一个送情报的？
　　我说：“你三哥会个客，又不都认识我。”
　　见招拆招吧。
　　“我看来的还偶尔有几个老外，神秘兮兮的。”李连全继续说，“这事儿三爷没跟您说吗？”
　　“那就更找不上我了。”我只能如此回答，“人家毕竟是家产，我一搞收藏文玩和他合作又不深，不告诉我也是应当的。”
　　李连全在电话那边叹口气，“少马爷不瞒您，我也蒙在鼓里。前儿刘哥告诉我他们谈大买卖我才知道的，要不然我也不知道呢。”打算跟我全盘托出。
　　“刘爷跟你说的？”我问，“他这事儿要崴咕不明白，麻烦就大了。”
　　我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这事儿不太对劲，吴锦绣他可能是要捅娄子了。这么大一笔跨国生意哪有那么好做的？
　　“嗯。”李连全答应，马上解释道：“我没别意思，就是给您提个醒儿。我跟三哥这儿就一打工的，跟哪儿都是做这套。但当初是您领我进的古玩收藏这行，我不能眼瞧着您跟三爷担这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险。”
　　楼梯斑驳的深色碎花瓷砖在视线里不断更替，正在不知道该如何接话的时候，抬头一看我已经到七楼了，“谢谢老弟，赶明儿有空儿细聊。”打算先搪塞过去。
　　“您忙，我先撂了。”
　　电话结束后“嘟嘟——”声还在耳边重复，
　　怎么办呢，这里面的事情好像复杂到出乎我能力了。
　　在科室门口站住脚短叹一口气收好手机；算了，是疖子就得出脓，熬不了多长时间。
　　走廊尽头向护士站看去，远远就瞧见有个小孩儿脸趴护士站的台面上，站在护士站外面。护士站里也没个人，估计夜班在值班室里吃饭，走廊里患者们吃饭的吃饭，休息的休息。没人理他，也没人注意他。
　　看到奇奇我的心情好多了。
　　疾病没有耽误一个孩子的天真，他个子矮矮的，手指头粗粗的，脸色有点惨白，发绀的嘴角总是上扬。跑不动，走不远，但他好像从来都不忧心这个；走不动了就蹲下，有好几次他蹲在那里，远远地瞧他，等他发现我的时候，总会给我一个笑脸。
　　他懂得大人的愁，出奇的懂事儿。
　　他的小手儿因为测血糖扎的都是小黑点，还安慰着爸爸妈妈不要伤心，打针从来都没有哭闹，总是乖乖的配合。
　　他在我负责的病区，却在全科里出名的，我叫他奇奇，其他人都叫他“小白杨”，虽然那十九棵在恶劣的环境下相继死亡，但大家都相信，他一定是挺过所有困难，哨所下那一抹最坚毅、最繁茂的生机。
　　是的，我们所有人都这么相信。
　　悄悄走近，“奇奇，你干什么呢？”伸手摸摸他小脑瓜儿，我问道。
　　“姐姐说钰涵哥哥今天就上班啦，我在等哥哥呀。”他抬头对我笑，小脸儿还是惨白惨白的。
　　“嗯，奇奇真乖。来，哥哥抱抱。”我蹲下身子，抱抱这个弱小的身躯，拉着他青色的左手——是扎针扎青的。“昨天哪个姐姐给你扎的针呀，疼不疼？”满满的心疼。
　　小孩子一点滴就要点很久，小半天儿就过去了；作用心肌的药物输注都很缓慢，他又需要氧疗，这样一来基本一天能下床的时间只有几个小时。而且小孩太小血管比较细，很容易滚针，长时间点滴血管又脆，这无形中又给他带来了不少痛苦。
　　“田姐姐扎的，不疼不疼。”他摇头说。小孩子口音还蛮重的，有时候发音还不太清楚。
　　“嗯，奇奇真棒，哥哥先去换衣服。现在乖乖躺在床上休息，等下哥哥去给你扎针，忙完了哥哥陪你玩好不好？”
　　从前所有东西都忙完的时候就会坐在护士站，往本子上记点东西、看看书，来年要考护师了总得复习一下；而且严博要考执业资格证了，还要辅导辅导他。现在基本天天泡在病房，总在他的病房呆着陪着他玩玩游戏。
　　他很想我，也很黏我；白班经常在单位呆到七八点钟他玩累了要睡觉，夜班没事儿就等哄着他睡着了再回值班室，一晃儿小半个月过去了。
　　“钰涵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玩呀？”他充满向往地问。
　　什么时候能出去玩……好平凡的愿望，不是吗？
　　我低头，“嗯……”怎么解释呢？牵着他的小手，“其实哥哥也不知道，但是你知道吗奇奇，哥哥的家住的离这儿不远；等你能出去玩的时候，哥哥就带你去哥哥家里玩儿。哥哥家里有很多好玩的，然后到时候哥哥再带你去天安门，去很多好玩的地方，怎么样？”
　　一说玩儿，小孩子就开始兴奋。
　　“好耶好耶，哥哥真好！”
　　可他注定与别的小孩子不一样，不能蹦跳，不能吵闹，就连兴奋也是有气无力的；世界的沉疴将他的天真显示的更加洁白、可贵。
　　“所以呀，奇奇现在要好好休息，多多吃饭，到时候哥哥才能带你去玩呀。”我安慰说。
　　他仍然很兴奋，“嗯，听哥哥的！”
　　“那，我们回房间休息吧。”
　　“走咯走咯！天安门，天安门……”
　　他嘴里叨叨着什么，总之都是他自己的世界；大手牵小手把他送回病房。
　　“一觉起来就开始念叨他钰涵哥哥钰涵哥哥……现在见到啦？”病房里他爸爸笑着说。
　　“这孩子昨天都念叨一天啦。”旁边床的老奶奶笑说，“马钰涵啊，你就住这儿陪我们孩子吧，省着我们孩子天天念叨你。”
　　病房里的患者们哈哈一笑。
　　“哥哥住这儿吧哥哥住这儿吧！”小奇奇抓着我胳膊摇来摇去。
　　“好了儿子，先别闹，”妈妈拉过他拽着我胳膊的手，耐心地说，“先让哥哥忙完，听话。”
　　杨伟奇看看妈妈，又扭过头冲我点头，“好，那我等你啊！”
　　好好好，忙完就来。
　　妈妈陪着他，他爸爸跟我走出来；
　　“伟奇最近情绪好多了。”他说，“在家里的时候他一直闷闷不乐的，不敢带他出门，我和他妈妈又得干活儿，经常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男人一脸愧疚。
　　“嗯，我看奇奇最近精神不少，血糖最近也控制的平稳了。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可以考虑办理转院，进行进一步治疗了。”我拉开外衣的拉链，靠在走廊扶手上，瞧着护士站深叹一口气，“你和嫂子也不容易。”
　　“进一步治疗……我们没钱了，家里已经要卖房子了。”他说。
　　这样的话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了。
　　“甭着急，我们院里再给你想想办法。”我侧目瞧瞧那个与哥哥年纪差不多的男人，对他投以安慰似的微笑拍拍肩膀，“日子还是要过的，房子是你们两口子和四个老人唯一的保障了。等奇奇痊愈了还要读小学读初中高中大学呢，你们老了还得养活你们呢。”
　　“多陪陪奇奇，这是他最想要的。我去忙了，有空聊。”
　　在小孩子眼里，他们不清楚什么是死亡，也不知道大人眼里的世界是什么样的，却想拼命地长大。他们想要的是爸爸妈妈一起接自己放学，想要爸爸妈妈陪自己玩一会儿，除此之外，没什么比这更棒的事情了。
　　夜班的胡姐已经站在值班室门口看着我很久了，走进值班室我打开衣柜开始脱外套。
　　她站在门口，把门关上又靠在门上说：“睡前五点二，空腹六点零。”
　　“挺好。”我说。
　　奇奇的血糖。
　　“但是住院费快没了。”胡姐有些无奈地耸耸肩。
　　“跟院里说说呗，看看能不能通融。”深叹一口气在毛衣外面穿上白大褂。
　　“兄弟，你都要成慈善家了。”她苦笑说，“这些个出了名的患者，有几个你没掏过腰包的，有几个你没满张罗着申请院里免过几次住院费的？”
　　“掏腰包几个钱，三百五百的。”我面对小镜子整理着衣领不以为然说，“院里大家大业，说进个设备好几百万，还差这么几个住院费的钱？绩效工资都不缺咱的，他们还想着拿这个做文章呢。”
　　“说是这么说。”她叹了一口气，“小白杨这么可爱的孩子，真是可惜了。”
　　我哼笑一声，“就像你们给那孩儿起的名似得。”锁上柜子门瞧向胡雯雪，微微一笑，“小白杨儿，根儿深，干儿壮——以后就都好了。”
　　我相信他可以挺过艰难困苦，可能不是最优秀的，但一定是周围人的小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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