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野］横滨住着一条龙

　　西西里的夏天，神秘而又热烈。

　　这里辽阔富饶，六月的气候炎热干燥。室外的空气在烈阳照射下微微扭曲，举目眺望，远处风景美丽得如梦似幻。

　　阳光从湛蓝的天空洒进室内，照亮了窗边的一小块空地。空调尽职尽责地呼出冷气，让温度保持在不会让人感觉到闷热的程度。

　　会议室内只有几个人。

　　巨大的房间被以壁炉正对的方向为中线一分为二，两侧摆放着对称的沙发，是专门为了谈判以及商讨而布置的格局。暗红色的羊毛波斯地毯，鎏金雕花的大理石茶几，连红木壁橱上摆放的烛台都是金钱和古董的味道。

　　左边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尊敬的九代目，很感谢您给了我们横滨港口黑手党这个宝贵的机会。这位就是彭格列十代目兼新·彭格列一世吧，幸会。”

　　男人嘴角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礼仪周到不卑不亢。一头黑发向后整齐地梳理起来，穿着标志性的黑色大衣和红围巾——他是港口Maifa的首领，森鸥外。

　　被专门提到的对象肉眼可见的拘谨，低声回了一句“您好”便僵在座位上不敢动了。

　　“让森首领见笑了，年轻人有些不适应我们这些老前辈的古板也是可以原谅的，你说对吧。”

　　坐在森鸥外对面的是一位鬓发斑白的老人，笔挺的条纹西装，手中握着代表权利的手杖。虽然他是在场所有人中年龄最大的，但从他身上传来的气势也是最为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是彭格列现任首领，九代目Timoteo。

　　坐在他身边强忍着内心瑟缩挺直身板的少年便是被选定的下一任继承人彭格列十代目，同时也是新·彭格列一世沢田纲吉。继承仪式之后沢田纲吉便开始了一系列准备，慢慢学习着从九代目手中接过彭格列的事物并开始建立新的规则。

　　在他们的背后，分别站着各自的部下兼护卫。虽然进入房间的时候严格搜查下谁都没有携带枪支弹药，但他们心里都清楚——对方根本不需要那种碍事的东西就可以全灭外面等候着的部队，因此一般的防备根本无济于事。

　　“您说的是。”森鸥外端起桌上冒着热气的红茶抿了一口，“不愧是彭格列，即使是上了年头的茶叶也让人不容小觑。”

　　“承蒙夸赞，不过是点普通的解渴饮料罢了。”九代目温和地笑了一下，出乎意料地选择了用自己并不那么熟练的日语作为交流工具。被水汽缓和的气氛遮掩下是旁人看不透的刀光剑影，无形的交锋早已展开。

　　旁人不说，沢田纲吉在双方会面的时候已经头晕得找不着南北了。

　　原谅他这个在和平小镇上生活了将近十四年的普通少年吧，毕竟在一年前他还完全不知道黑手党到底是什么东西呢。除去战斗的时间，他真的只是一个普通高中生。

　　坐在对面的港口黑手党首领森鸥外，沢田纲吉昨天才被里包恩摁着头背下了对方的全部资料。在组织最混乱的时候接过首领之位，以极快的速度清除异己，短短数年时间连端好几个家族自身却毫发无伤的中年人，怎么看都不可能是他对外宣称的“只是一个热爱城市的普通人”。

　　沢田纲吉悄悄抬头用余光去瞧站在沙发背后的几个人。

　　清一色的黑色西装，和自己同样稚嫩的脸庞，连清瘦的身形都有些相似。即便如此，能让人一眼望过去不至于将他们混淆的除了外貌，还有他们各自鲜明的气质特征。

　　最显眼的是右侧带着黑色礼帽的赭发少年。他一脸严肃的表情，虽然气息很是凶悍，但能从那清澈的目光中感觉出来是个像狱寺隼人一样认真坦率的人。只是光看外表绝对没人能想到，他的履历是仿佛尸山血海一样的鲜红色。

　　站在中间黑色卷发的人有半张脸缠着绷带，这让沢田纲吉又回忆起了当初复仇者和百慕达曾经给他带来的神奇经历。这个少年看上去懒洋洋的，但超直感在对上对方视线的同时开始在脑海里不停地尖叫，沢田纲吉恍惚间好像在那片鸢色中看见了无边的黑暗。

　　这人仅仅只是站在那里，那只恹恹的、冰冷的眼睛就好像已经看透了一切。

　　他急忙移开目光，将注意力转移到最后一个人身上。

　　是个熟人，但沢田纲吉并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熟悉的表情。

　　那张精致的脸在如今有些肃杀的气氛下平白弥漫着几分阴沉，半敛的蓝眸中看不出神色，却可以清晰感觉到对方心情的不快。相比两位同伴，他背手站立的姿态可以说得上随性，却是三人里最让人感到畏惧的存在。

　　沢田纲吉忽然感到了一股凉意从身体内部扩散到身体每一个角落。他看着对方剪裁贴合的高档西装第一次如此清醒地意识到：站在自己对面的这个少年绝对不是平日里看上去那么简单。他是从小加入黑手党、杀人如麻的港口黑手党新任干部。是对面四人中除了首领之外职位最高的人。

　　里包恩和他说过，这个少年曾经一人灭口一个小型黑手党，之后又一次又一次地用强大的实力和果决的手段镇压组织的敌人。

　　尽管他才十六岁，却早已经沾染了满手鲜血。看上去无害，骨子里却带着凶性，是一个和六道骸一样的“冷血杀手”。

　　可沢田纲吉依旧没法对他提起戒备之心，就像当初六道骸加入家族之后一样。每当他试图唤醒自己的警惕时，脑海里就会浮现当初他们一起嬉笑打闹和令挡在他身前的画面，让他完全没办法说服自己。

　　能露出那样温暖笑容的人，怎么可能是那种残忍的黑手党……可是他不敢去问，生怕戳到什么不该触碰的东西。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他熟练地将自己缩进壳里。

　　在沢田纲吉的大脑里天人交战的同时，令正真心实意地感到无聊。

　　【袖箍和衬衫夹好紧，早知道就不戴了，好想动腿……等等，该不会是最近长胖了？前几天就不该吃那碗加了白酱的意大利面，老板害我！】

　　【下次得和森先生申请别再穿这种紧巴巴的正装，虽然很有排面没错，但要是遇到什么意外事件我连腿都抬不起来，设计师可能根本就没想过要穿它的人做出90度以上的动作。】

　　【什么时候能结束啊……嘴好渴……】

　　为什么黑手党首领之间的对话还要这么弯弯绕绕的呢？

　　反正都是黑手党了，试探来试探去有什么意思？干脆大家摊开来说——“我们需要军火，你们需要钱，要是谁敢欺骗对方就把所有人都突突了”——然后交易不就顺理成章地达成了吗？这样大家都可以省下时间来干点别的事，比如说一起喝一杯什么的，还能促进互相之间的感情。

　　从前一天晚上就被森鸥外严令禁酒的少年此时非常郁闷。

　　就算缺少酒精也不会影响他的日常生活和行动，但却不可避免地会产生些许焦躁。就像身处现代社会的人们哪天发现手机突然没有信号一样。

　　左手边的太宰治抖了几下。

　　肯定在心里嘲笑我呢吧，果然整天习惯了穿西装的文职人员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如鱼得水。

　　令强迫自己不去计较太宰治的挑衅行为，将视线放在对面的几人身上。

　　沢田纲吉看起来有点紧张，这个彭格列唯一的继承人脾气好到不可思议，就算是守护者的敌意也能笑着接受，除了战斗其他时候完全就是个普通少年。不过也没办法，就算经历了一年多的锻炼性格也是很难扭转的，看来之后还任重而道远啊。就是身为第一杀手还要教书育人，难为里包恩先生了。

　　彭格列九代目表面上是个和蔼的人，就像邻居家喜欢坐在门口躺椅上喝茶的那种退休老爷爷，但从他微眯的双眼中还是隐约能窥见一丝沉睡雄狮的风姿。

　　哪怕是稳健派的代表，他依旧端坐在万人仰望的王座上。

　　彭格列在西西里的地位其实和港口黑手党有些相似，都是凭借道德束缚自己不吞噬政府的势力自立为王，甚至还会保护平民的存在。这样其实会留下很大的隐患，一旦首领野心膨胀不再甘于现状，整片土地的和平将会毁于一旦。

　　不过幸好，在二十年内应该不用担心这个问题。

　　令垂下眼瞥了一下自己斜前方坐着的森鸥外——坐在这里的三位首领，三种不同的统领风格，没有好坏之分，只是森鸥外更适合鱼龙混杂且资历尚浅的港/黑罢了。

　　站在九代目和纲吉背后的是九代家族的守护者，皆是一脸坚毅的健壮男人。令所熟知的门外顾问沢田家光和里包恩都不在，恐怕是另有要事吧。

　　森鸥外和九代目依旧在进行着不温不火的交谈，其他人安静地旁听，坐在一边担任记录的人却忍不住直冒冷汗。如果面前两个男人真的产生矛盾，整个总部用不了多久就会陷入战火，甚至还会牵涉到跨越大半个地球的霓虹。

　　这是独属于两位首领的战场，是任何人都不能插足的领域，因为并不是敌对关系所以暂时还维持着平衡状态。但说到底，这个战场也是九代目给予的，森鸥外一开始就落入了下风。至于如何才能抢到话语权……

　　“说起来，前两天我们港口Mafia的干部闲逛时意外遇到了泽田君。”森鸥外状似不经意间提起这件事，用仿佛是在闲聊自己孩子玩乐时的趣事一样的态度，“那时候还真是惊险，听说之后我出了一身冷汗呢。”

　　老人眼底蓦然闪过一丝刀锋般锐利的目光。他闭上眼，复又张开，意味深长地望向森鸥外身后站着的令。

　　“这位就是港口黑手党新上任的干部令君吧，果然和家光说的一样，真是后生可畏。”他的语气中有着真心的赞赏，那是身为老牌组织面对后辈与生俱来的包容姿态，“对于你两天前的帮助，我代表彭格列向你表示感谢。”

　　令弯腰行礼：“您言重了，这是我应该做的。”

　　九代目点了点头，“不管怎么说，这次事件中港口黑手党的付出我们彭格列不会忽视。令君和纲吉君的关系很好吧，以后也请多多照顾我这不成器的继承人啊。”

　　“这怎么好意思呢。”森鸥外嘴上说着谦辞，表情却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别看我们家令君现在精明能干的样子，私底下还像个小孩一样呢。”

　　令眯起了眼睛。

　　【森先生，你这么诽谤干部真的好吗？好歹我还帮你抢到了主动权呢】

　　九代目露出了感同身受的表情：“原来是这样吗，那和我们家纲吉真是一模一样啊。我身为爷爷真的很担心呢。”

　　两人好像就这件事达成了什么共鸣一样，并不着急商谈合作事宜，反而开始面带笑容地互相交流起扶持后辈的经验来，另外两位当事人却都是一脸的麻木。

　　整个室内萦绕着有些尴尬的气氛，而能让令一直忍到现在的原因是——他非常不擅长应对这种充斥着计谋与话术的谈判。

　　布布局抓个犯人什么的没问题，想让他和别人委与虚蛇？门都没有。看九代目这游刃有余的样子恐怕这种事情没少干，话里话外不用思考都知道满满的是语言陷阱。瞧瞧太宰治的表情就明白了。

　　与其折磨自己还不如把这些难搞的步骤都扔给森鸥外。首领嘛，不就是用来顶在前面和别人互扔糖衣炮弹的吗？再不济，这里还站着一个头脑堪比恶魔的绷带精呢。

　　太宰治忽然感到背后一阵恶寒，仔细感受又没有任何异样。他思索了一会儿便放弃追寻源头，权当成自己的错觉。

　　就这样你来我往了十几分钟，九代目率先结束了话题。

　　“那么就这样吧森鸥外先生，今天的会面非常愉快，后续合作彭格列会派专员与相关人士商讨。”两人默契地站起身来握手，“值得庆幸的是，我们在某些问题上的方向十分一致。”

　　这些问题，便是先代时期一度泛滥到无法控制，后来就被森鸥外大刀阔斧全部清除的毒品与人口贩卖交易。在这一点上，两方都坚决坚持反对态度。

　　就算身为黑暗的集结体，也要保持应有的底线。这就是黑手党。

　　“这是港口黑手党的荣幸，九代目。”森鸥外的笑容非常真诚。

　　太宰治在背后轻轻地切了一声，露出了鄙夷的眼神。

　　令戳了戳他的后腰，让他别在合作伙伴面前这么嚣张。虽然森鸥外明面上不能把他怎么样，但是偶尔塞点烦人的任务让他难受一下还是可以的。

　　“那么我们就告辞了，期待下次与您见面。”森鸥外带着三人先后离开，室内只剩下彭格列的几人。

　　九代目挥退身后跟着的几个守护者，慈爱的目光看着沢田纲吉。

　　“阿纲，今天感觉如何？不必拘束，直说就好。”

　　沢田纲吉对于这位长者非常信任，闻言也就不再吞吞吐吐：“那个，我觉得这位森先生人很好啊……”

　　不愧是令跟随的首领，说话听上去非常舒服，也没有感觉到对方身为首领的高傲。白兰看上去都比对方更像黑手党首领。

　　九代目叹了口气，摸了摸纲吉的脑袋。

　　“阿纲，不要小看任何一个组织的首领。森鸥外虽然看上去很好说话，但他才继位不到三年就将港口黑手党发展为横滨四大组织之一，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轻视的人。今天你看到的那三位少年全部都是他在位期间招揽的异能力者，其实力比起守护者也不逞多让。这样的人，会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吗？”

　　“这些虽然对你来说还太早，但既然你已经接过彭格列的戒指，就必须要负起身为继承人的责任。至少你该学着如何去成为一个合格的首领了。”

　　“我知道了，九代爷爷。”

　　沢田纲吉离开之后，九代目倚靠在沙发上，指尖慢慢摩挲着手中的权杖。

　　“港口黑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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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森鸥外带着三人行走在铺着华贵地毯的走廊上。

　　“森先生，彭格列好像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呢。”太宰治用虚弱的声音说着，“居然让普通国中生当继承人，彭格列看来也没什么合作的价值。”

　　森鸥外的脚步不停，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前方传来：“那你就错了太宰君。彭格列和港口黑手党是不一样的。”

　　“彭格列成立至今已经交替了十代首领，就算在西西里的黑手党联盟众也是处于核心的一流组织，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才是正常的。如今的首领九代目是温和派的代表，但即便如此他的气势还是像狮子一样可怕啊。”

　　森鸥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彭格列已经足够强大，是一个老派稳重的组织。和港口黑手党不同，他们需要的不是开拓领地，而是摒弃糟粕，将妨碍家族发展的病害去除。哪怕那会让他们受到一定程度上的损失，但也不会动摇到如此庞大家族的根基。”

　　“但我们港口黑手党还没壮大到那一步是么。”太宰治接上了话，“看来彭格列是想渐渐洗白脱离暴力组织的范畴了？就凭那个像兔子一样的家伙……”

　　“呵呵，太宰君，可别小瞧纲吉君啊。”森鸥外笑了一声，“根据令君带来的消息，他可是带领家族打败了身为彭格列暗杀部队的九代独子才夺得十代目宝座的，实力不可小视。”

　　但对方那温和到甚至可以说是懦弱的性格，说不定会成为他们港口Mafia崛起最大的助手。

　　“说到底还是暴力组织，那蛞蝓和灯笼怪也可以试试看当首领了。”太宰治的话引来了两人的注意。

　　“太宰君，你觉得今天九代目与我们会面的目的是什么呢？”

　　“通过面对面的对话评价港口黑手党是否有合作的资格，评判森先生是否有作为合作伙伴的能力，以及观察森先生面对看似毫无能力的继承人的态度。”太宰治想也不想给出了回答。

　　“还漏了一点。”森鸥外背着手走得不急不慢，“他为什么会让令君照顾泽田君？”

　　太宰治侧头看了一眼正在走神的令。少年眸中没有神采，恐怕思想早已飞出千里之外了。

　　“彭格列后续合作的计划和令有关系。”他肯定地说，“恐怕两天前的银行劫案也是他们对于港口黑手党干部考验的一部分。”

　　沢田纲吉作为继承人，完全没必要亲自去银行取钱，甚至还让世界第一杀手陪同。能让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在那里，只有这一个解释了。

　　那个叫做里包恩的杀手，恐怕还肩负着在关键时刻救场的责任吧。

　　中原中也脸上的表情渐渐从迷茫变成了恍然大悟。

　　“的确。令君作为日后与彭格列指定的交接人选肯定会受到重重考核，这也许只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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