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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宿刀
另一边,更为精美的院落同样亮着灯。
徐暲打了个哈欠,侧卧在床上,听着属下的汇报。
“就这么多?”
“回大人,就这么多。”
属下将近日看到的一切都告之徐暲,说到一间被遮掩的亭子时,徐暲不明白,便问:“被遮掩的亭子?那是什么东西?”
属下怯生生回答:“学生怕被发现,是以没敢太靠前,也没太听清楚他们说的话,只依稀记得有人提到什么……山鬼。”
“山鬼?”徐暲觉得实在荒唐,“不拜神佛,不拜陛下,搞什么地府小鬼的,还跑到山里去拜!哼,我看这空明渚的百姓还真是愚不可及。”
前几日没找到黏土的怨气还在,他不加掩饰地发牢骚,没有一点好脸色。
“大人,百姓愚不可及,这是个好事啊。他们愚笨,您就省事,他们若是聪明了,您可就要多多费心了,如此这般,您老应当开心才是。”
这话的确把徐暲说开心了,他闭上眼休息,不一会儿,脸上的褶子就抑制不住地多了起来。
“你说得对。不过你刚说义民街总有人去捣乱,这义民街又是作何用的?”
属下道:“义民街是官署的主意,旨在逢粼城以及周边村落设置供百姓做生意的街区,好给他们一条生存之道。义民街到处都有,出了咱这庭院往北走就能见着,在空明渚则是最东边的一整条街,学生粗略数了数,那街上得有近百家商铺,每年可给官署上交近三百两银子。”
“那是何人会去捣乱?”
“是空明渚的码头工,不过据那码头工的意思,一切缘由大概是官署抬高了租金,而百姓既交不起,又不想搬走,因此起了冲突。”
属下将那日的景象详细讲述了一番,把码头工嚣张的气焰讲得绘声绘色,讲得徐暲眉头紧锁。
“这个郭仁淮是要干嘛呀?”他百思不解。
“大人,姓郭的在您这里乖的跟猫似的,可他在逢粼可是大老爷,腌臜事肯定没少做。”
“这还用你说?”徐暲没有生气,反而释然一笑,他走下床榻,属下也赶紧过来给他披上衣服,“哪儿的官不干这些腌臜事?有良心的也就摆摆谱,没良心的便是贪污□□、滥杀无辜。可只要不弄出大乱子,也就不用去管,我们还要用他来做事,不必太较真。”
几张铺满墨迹的薄纸在徐暲手里翻来覆去,他平和的态度说明一切,属下也瞬间明白过来。
“但是,这郭仁淮也并非才识过人,前两天不还让大人给他派个帮手嘛?可见逢粼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一人应付不来。”
“所以你想弄走他?”
思绪被毫不留情地说出来,属下心头一颤,跪了下来。
“大人赎罪。”他殷切地说:“学生自考入锻麟监就追随大人,多年来蒙受大人教导,研习术法,锻造刀刃,因此明了大人的鸿志,也从心底感到钦佩。这些年大人费尽心力,为锻麟监做了那么多,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个位置,现下又被主上委以重任,学生也相信大人有朝一日定能造出最好的刀,将蛮敌彻底击败。
徐暲意味深长看了他一眼,他继续说:“可如今逢粼紧邻晚城,蛮敌就在身边,留着郭仁淮这种废物,学生担心大人会因此而烦忧,也怕大人会被他们给拖累了。学生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让大人得偿所愿。”
额头重重磕在地上,闷闷的响声用以表明态度。
徐暲顿时大喜过望,拍拍属下的肩,感慨道:“有你这样的学生,我徐某人还会有什么烦忧?”
“可是。”
“不妨事的。”徐暲道:“郭仁淮闹不出大乱子,他应付不来差事,便可指派一人过来帮他。”
“倘若这般,为何不直接换个更合适的人呢?”
徐暲道:“身处洪流之中,切忌多管闲事,更切忌树敌过多。今日你想扳倒郭仁淮,你想用什么说法呢?能行得通吗?就算行得通,郭仁淮也肯定会因此记恨你。你也知道,朝堂上的官员就如江河里的鱼,难以寻得稳定归宿,只能随着浪头一起一落,今日他失势,明日他就可能立马得势,到时你又该如何自处?”
“这……”
徐暲令他放松些,接着说:“有些事你不想做,但你不能阻止别人做。与其树敌,不如将他当作‘朋友’来用一用,我们只需谨慎一些,随时可与其划清界限即可。”
属下虔诚地听着,努力咽下这神圣的指示。
“那他为何要指派孙隆?”他又问。
徐暲不悦地指了指他,显然有些恨铁不成钢,“虎族被屠,筠瑶的经费变少,孙隆也就少了笔‘收成’,而逢粼逐渐受到重视,白陆滩修得宏伟,众多新奇的物件也成批成批往这边运,将来定会是个与焕亭不相上下的地方。
“对孙隆来说这是个新机会,他巴不得立马就赶来分一杯羹,可对于郭仁淮,他大概是需要一个助手,心甘情愿地给他分忧,必要时也可以给他顶罪。”
属下恍然大悟,“这样说来,无论是孙隆还是郭仁淮,可都是要好好感激您的。”
“此话怎讲?”
“若非您选中了空明渚,主上也不会重视逢粼,更不会将赤金盘建在这里。”
徐暲眸光一闪,倒是谦虚了些。
“感激我谈不来,要感激就去感激秦族长吧。况且,那赤金盘也不是白建的,它能否成为角宿刀的温床,还得靠我们砍出第一刀才行。哼,说到此,运钢材的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回大人,学生已按大人的要求运了两百车到空明渚,年前研析阁就能完工。”
“加快点速度,是否能锻造出角宿刀,就在这一回。”
“是。”属下准备离开,忽然想起徐暲刚刚的话,又问:“大人,秦族长何时会来?”
徐暲道:“快了,也就这几天。”
“那……”他忽而犹豫起来,“那我们,是否要给韩少主换间更好的房子?现在那房屋,真是太寒酸了。”
一想到进屋时满屋的飞尘,男人就想咳嗽几声。
徐暲顿了顿,谨慎地说:“这是主上的吩咐,我们,照做便是。”
逢粼界的繁华只浮于表层,城中有如焕亭城一样的灯红酒绿,到了晚上更是好看。这里新建的白陆滩也与焕亭一脉相承,十分美轮美奂,通常只准许元灵人入内,一进去就会立即沉浸在难以挣脱的快活之中,以至于它刚刚开放不久,郭仁淮以及整个官署便成了那里的常客。
而在逢粼城外,同属于逢粼界的各个小村庄就截然不同了。
不仅如此,连通往逢粼城的道路都没人修,坑坑洼洼的,马蹄一过尽是飞扬的尘土,即便此时阳光还比较明媚,却仍然看得很清楚,也很是呛人。
温琮不停拍走面前的尘土,咳了几声后,问公行允:“行允,最近有信来吗?”
“没有。”公行允立刻回答,随即又反应过来温琮的目的。
“你是不是想小卓姐了?”
终于走到一段沙土较少的地方,温琮半躺在牛车的粮草上,放松地翘起腿。
“跟我说要一起去玩话本,现在又不见人影,也不知有什么急事。”
公行允叼着根草躺在她身旁,和她一样的姿势,阳光暖融融的,路边也是少见的漂亮风景,二人一副悠闲自在的模样,难得这般惬意。
“谁知道呢,不过肯定很重要,不然也不可能把那群人一起带走。你莫要心急,小卓姐说要给你来信,就一定会来,再等等便好。”
温琮迟迟没有动静,公行允便转头盯着她看,见她略带愁容,问道:“怎么了?你担心了?”
温琮有些沉闷,“也不清楚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忽然就多了这么一群伙伴。”她沉闷的来源主要是空白,对严卓,对金鏖山,对韩舒伶,对这所有人五年来记忆的空白。
太巧了,五年前离去的人纷纷在同一时间来到她身边。除了这三人之外,还会有别人吗?还会是谁呢?
她又被困扰得脑袋发闷,于是伸手摘下一片近在咫尺的树叶。
感受到树叶的真实,她问公行允:“你说这树叶是真的吗?”
公行允登时笑话道:“怎么可能不是真的?”
“也许呢?就像我总觉得有一群影子围着我,不是真的影子,而是我搞不清楚,却又紧紧跟随我的东西。因为这些东西,有时会让我有种被操控的感觉,偶尔便会猜测,这树叶是真的吗?这土地是真的吗?还有我身边的人,发生的每一件事,会不会都是被安排好的?只是他们看起来十分真实。”
“啊?”公行允不明所以,“你这鬼故事讲的……我都冒冷汗了。”
见公行允天真的样子,温琮便安慰她说自己不讲了。与此同时,另一条路上的车队浩荡来袭,骡马车上绑着无数钢材,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
公行允耸耸肩,悄悄问温琮:“那讲讲别的事?”
“什么事?”
“你看这帮人,大概就是锻麟监派来的,那个锻麟监的总管肖宣成,是不是就是你的仇人?”
耳边陡然嗡嗡声不断,温琮感到一阵头晕,伸手揉按着脑袋两侧。
“对……对不起,我不该提的。”
温琮只道无妨,看上去低落了许多,但还是让公行允说下去。
公行允道:“我早就听说过他,据说他在焕亭有好几座宅子,一座比一座漂亮,可见平时没少贪墨。”
“是啊。”温琮默然许久,颓唐地说:“不过那又能如何呢?”
“你不生气吗?”
“我生气啊,不过我早就想通了,如果什么也改变不了,不如独善其身,过好自己的生活,何必再去管他们。你看我现在,每月有几文钱赚着,还能有个温饱,比起之前那样死里逃生已经好多了。”
“独善其身哪有那么容易,只要你还能生出一丝不平,迟早有一天,你就会无法忍受他们的恶行,然后站出来与之斗争。”
只要你还能生出一丝不平,迟早有一天,你就会无法忍受他们的恶行,然后站出来与之斗争。
温琮望着公行允坚定的样子默默出神,透过这些熟悉的话语,竟然有了一丝恍惚。
“这是谁对你说的?你新交的朋友们?”
“那是我师傅。”
师傅?
这孩子闲不下来温琮是知道的,她也知道行允性子活泼,爱广交好友,但从来不晓得她认了个师傅。
“傩戏不够你研究的,又认了个什么师傅?”温琮随口问她,却见她浑身不自在似的,眼神飘忽不定,不知在提防什么。
公行允道:“我乱讲的,其实就是我的朋友,没什么师傅。”她进一步解释,眼珠亮晶晶的闪着光,温琮也感兴趣起来,“她们也是跳傩舞的,但是你知道嘛,这些人的打扮了有意思了,尤其是她们的头发,可谓是五彩斑斓,什么颜色都有。”
头发的颜色?
温琮鬼使神差地问道:“白色头发的也有吗?”
“有啊。”行允兴奋不已,“我师傅就是那位白色头发的。”
轮到温琮浑身不自在了,只是谈了几句头发的颜色,还是会想起她,竟然还问出来了。
真是不该。
温琮接着说:“看来这群新朋友都很有趣,你最近满口的道理,都是人家说给你的吧?”
“没有谁对我说,我就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讲道理的本领远不如你,还有那个金大人,他也特别爱讲道理,可从那次之后,他竟也突然消失了,像是和小卓姐约定好的一样。”她将话题猛地一转,把温琮的恍惚和疑惑搅散。
温琮从善如流,“大概是空明渚西边被封了个严实,金叔怕是想出都出不来。”
“被封住了?”公行允觉得离奇,“仅仅因为锻麟监要来考察,就要这般严谨?”
空明渚还算个大的村子,早年因为鲸族离开而成了荒村,后来逃难的人入驻这里,人数并没有那么多,只是占了一半,很少有人住在西边,据说是风水不好。
现在好了,十城府一派人来,便是想住也住不了了。
“也许还有别的目的吧。”温琮默默想着。
她知道这是十城府小题大做,但一想到那帮人,她又觉得十分正常,也十分可笑,这确实是十城府能干出来的事,而且荒唐程度越发严重。
怀着看热闹的心态,温琮突发奇想,更换了目的地。
“阿叔,不去市集了,您先带我们回空明渚,就走西侧那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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