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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工
围观群众被突如其来的寒光吓了一跳,人群很自觉地分拨两半。
分势最终汇流到一人身上,竟是一个拿着木勺的火头军。
那人正是,于存喜。
原来周棣方才在场上打斗之时,还微微注意了场外的看客,于存喜那大高个,和身上的围裙实在不搭,哪怕是站得老远,都相当引人注目。
于存喜眼中含着泪,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在府兵院的日子,在那里,从来没有人敢让他当伙夫。
“小……小王爷……”
他重重地跪在地上,给周棣行了个大礼,一腔委屈和悲愤都化在了这个跪礼中。
众人看看地上魁梧的火头军,又看看执刀的少年,从迷惑转为惊诧。
“那个人就是小王爷?”
“虎父无犬子啊。”
“我就说怎么看着脸熟呢。”
“戴着面具你也能看出来?”
……
场外的新兵老兵们,第一次亲眼见到小王爷,有的新奇,有的赞叹。
不知是哪位老兵带了头,朝着周棣颤抖着跪下身来,红着眼睛激动地高喊:“王爷万福,请受老兵一拜!”
这句“王爷万福”,划破了时空,穿透了十数年的风霜雨雪,架起连接两辈人的桥梁。
曾经的记忆滚滚而来,直击人心。
定坤军故去的领袖恍若成神,就附在眼前的周棣身上。
忽而人群如浪逐沙,陆陆续续也跪了下来,争相高呼“王爷万福”。
当前情景无不在诉说一个事实——无论经过多少年的变更,哪怕最初的兵将只存微数,定坤王师都将永远效忠定坤王!
而这,显然不是一个很好的信号。
王坤舌尖紧紧抵着牙关,用布满血丝的双目牢牢地盯着他的士兵。
四皇子当年提拔王坤的时候曾对他说过:“边关的所有军队,只要还有一人记得定坤王,那便一日不会真正属于你。”
王坤起初对此说法不屑一顾,甚至把从府兵院里出来的于存喜发去当火头兵,对周棣也不示尊重。
如今看来,四皇子是当真清醒啊。
周棣也察出了空气里一丝违和的气氛。
定坤军的热情,或将成为她与周御之间过不去的沟壑。
》〉》
近日的诸岩被上空被一团浓云笼得分外压抑。
按照白予安的话说,这段时间的诸岩,就像一头被压制的怒兽 ,被蛇虫啃噬,被鬼神戏弄,迟早会爆发。
果然,在腊八当天,奋起反扑。
苏皑带着人再度冲进了吴地主的粮仓,这回不仅扣粮,还把人也抓了。
吴廷玉为自己在郡衙门前撒下的两袋米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同一天,小神山里也展开了一场血腥的杀戮。
山神的脚底板下,成了上百名莫尔摄人的坟冢,与此同时,数万石为来得及运出去的粮食被查获收公。
诸岩完成了一次漂亮的反击。
腊月初九傍晚。
修筑一新的北督使府宅,小厨房里,白予安蹲坐在地上,守着一煨炉火,炭火烧出来的烟从边缝里挤出来,熏得乌烟瘴气。
炉上搭了一锅粥,土陶锅子咕噜咕噜地冒响,也是气焰嚣张,直冲冲地顶起陶盖,煞似要冲破桎梏,立地升天。
眼看一圈圈水沫子浮出来了,白予安穿过浓雾赶紧伸手去掀开盖子。
“嘶呼”,白予安丢开锅盖吃痛地叫出声,“这么烫!”
突然门口有个人影闪过,两步跨上来,把她从地上扶起,抓起她的手捏上自己的耳垂。
柔软冰凉。
白予安:“……”
小王爷这招从哪儿学的?
还挺,奏效。
“你傻么,不能找块布捏着?”本该是责备的话,经周棣口中说出来,出乎意料地掺进了几丝怜惜。
白予安被烫到的手还被她握在手心,指尖是软软绵绵的耳珠,虽然有点忸怩,但还是忍不住摩挲着周棣的耳朵,指腹的灼热感果然好了许多。
她心满意足地咧嘴一笑,厚脸道:“好多了。”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门口居然还有一个人,是于存喜。
他扶着小厨房的门框,斜着脑袋往里头看,身子整个歪在门外,做好了“如果确定来得不是时候,大可拔腿就跑”的姿势。
白予安被第三者的声音吓得抽回了手,转头看向门口的男子,遂即露出老友相见,分外欣喜的表情。
她裂开一嘴大白牙不自然地假笑,这种氛围下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刚刚……被烫……”
她支支吾吾想解释点什么,吐出几个字符串不成行,叹了口气放弃了,转移话题道:“外头冷,进来坐吧。”
哪有人招呼客人往厨房里坐的。
没想到客人却很乐意,“诶,好嘞。”
周棣方才感觉手心抽空,神情顿了顿,旋即沉眼,“平静”地瞪了一眼门口的人。
于存喜被这一眼瞪得又往后缩了缩。那只刚想迈进来的腿,登时又收了回去,悬在空中不知所措;
好似再往里走,就要踏入禁地,把不准会碰到什么无妄之灾。
“这小厨房怕是装不下这么多人吧,我先上前庭去等着。”
于存喜确认自己是多余的,整个人瞬间消失在门外。
白予安和周棣对看了一眼,正欲说些什么,门口消失的人又冷不防地冒出头来,颇为关切的提醒:
“粥水开了要换小火熬,还有你炉子里面有湿炭,怪熏的。好了我说完了,你们继续。”
说完不等屋里的人反应,又嗖一下没了人影,留下屋里的两人面面相觑。
于存喜这火夫,没白当。
白予安少歇片刻,确认于存喜不会再冒出来后,方弱声劝道:“他想歪了,小王爷别介意。”
周棣没有说话,只是从灶台上取了方帕子,蹲身盖好斜倚在陶锅上的盖子,水汽噗噗蕴了她一脸,还有几撮烟灰溜溜地跑出来,饶是这样,也没把她熏出个别的表情来,淡漠得瘆人。
身为主子,居然干着丫鬟的活,这如何了得,白予安也蹲下来,上手就要抢活干。
“你安分点。”周棣腾出另一只手把她推开,这一推,说不出什么情绪。
当丫鬟这么多年,愣是没学会下厨房,把自家主子逼的亲自上手,白予安心想:
完了,这下要失业了。
只见周棣又把陶锅先端了下来,用火钳挑出炉中的湿炭,重新放上锅。
一系列动作就绪,周棣酝酿许久的话终于问出了口:“你很介意别人想歪么?”
“……?”
白予安瞪大眼睛,品咂她这句话的内涵。可惜从来只对钱财感兴趣的脑瓜子,对人心毫无探测潜能。
她隐约觉得小王爷在生闷气,可是感应“话里有话”的那根神经,却总是不合时机地崩坏,摸不透这气从何来。
而那边,周棣没等到答案,早已起身,拍了拍袖上的烟灰,甩袖而去,又是一副‘爱咋咋地“的态度。
愣怔了半晌,白予安看着门框人影缓缓消失,不知是没想明白该如何回答,还是本能地想逃避。
终究是没把人拦下来。
》〉》
前庭屋里候着两个人,于存喜和苏皑都围着火炉子搓手。
今日两人办完手头的事情,不约而同地来到周棣府上讨一碗过时的腊八粥,满身闲情逸致,要对近日发生的事情好好聊上一番。
只是话还没聊得起来,周棣寻思着白予安也算一伙儿的,不能把她落了,说着去看看粥熬得如何了,便把这俩货撇下就往小厨房去了。
苏皑噎了半嗓子的兴奋话没能说得出来,看着周棣离去后,感慨白老板好大的面子,督使大人派谁去通传不行,非得自己去。
这一去就迟迟未归,于存喜去找了个来回也没见把人带回来。
苏皑这才嘟囔起来:“督使大人这趟去喊白老板,可够久的啊。”
于存喜显然还以为,他不在的时候,小厨房里继续上演着甜蜜的故事。
乐呵呵地回答:“嗐,小王爷和小白姑娘现在正往粥里添糖呢,没功夫过来。我们且等着喝粥就好了。”
“你对烧火做饭如此上心,把你从火头兵里面领出来恐怕是耽误了你的前程!”
谈话间,周棣终于踏雪而来。
于存喜被吓得不轻,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鹅毛白雪在青灰色的天色里被朔风卷得糊天漫地,与周棣肉眼可见的汹汹气势甚是搭配。
苏皑和于存喜皆云里雾里。
待她落座。
“废话少说,你们手头的事情都办妥了?”周棣连礼都不拘了,直奔主题。
苏皑与新朋友于存喜默契地对看一眼,心想,这究竟往粥里放的是黄连还是蜜糖啊,怎的把人苦成这样。
于存喜也不敢多问,还以为是刚刚自己破坏了好氛围把小王爷惹怒了,向苏皑挤挤眼,鬼贼鬼贼的,说:“苏大人你先说。”
“啊?这……”苏皑被不太热情的主人家唬得口吃起来,勉强找回语言功能,说道:
“吴廷玉四处购粮,除去之前的一万石,后期又囤了五万旦,悉数被查扣了。”
“嗯,他人呢?”
“关在郡衙大牢候审,督使大人觉得给他扣个什么罪好?”
苏皑这话听起来莫名地像抢了别人东西还要倒打一耙,但想到被抢的是吴廷玉,他又觉得心安理得。
当官当得这么灵活,苏皑算头一个。
周棣答:“通敌。”
苏皑琢磨,囤个粮,顶多算搅乱市场,怎么还跟通敌搭上关系了?
遂提出了萦绕许久的疑问:“难道吴廷玉真的偷偷卖粮给敌国?”
“那可不,这王八羔子与莫尔摄的交易点就是小神山底下密道,刚被老子给端了。”
于存喜得意洋洋地向苏皑诉说小神山的经过。
那日周棣与王坤比武借兵,末了还拒绝王坤亲自带兵,愣是把躲在人群中的于存喜从火头兵提拔为百夫长。
于存喜荣升后的第一件差事,就是在腊月初八当天,带人埋伏在小神山里里外外。
莫尔摄暗商已经被假烬灭忽悠了好几回,迟迟没敢来大批量运粮。
当假烬灭告知他们可乘腊八日,诸岩人忙于过节无暇他顾之际完成交易,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带着人来了。
压根没想到,被请君入瓮。
虽然莫尔摄的队伍里也有行伍素质的高手,但终究抵不过百名强兵,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全员覆灭。
于存喜因此捡了个便宜功劳,如何能不高兴,刀还没放下就跑到督使府来报喜。
而另一边,周棣一直没有和苏皑解释过为什么当初第一批粮扣了又放,他只能凭直觉认为吴廷玉的粮食去向有问题,猜测周棣是想放长线钓大鱼。
“督使大人既早知道吴廷义私下通敌,为何还要放纵吴廷玉逍遥这段时日?”苏皑不明。
“光搞下去一个吴廷玉,有什么意思。”周棣缓缓说来。
“吴廷玉要在短期内囤到这么大一批粮,除了自己亩地上的产粮,肯定要说服其他土绅一起卖给他。
这批与他有来往的人,我已经派人暗中调查了,拟了份名单,不日会送到郡衙。苏大人可一并处理了。”
这是一锅端啊。
苏皑心中佩服,如此一来,土绅无论有没有真正和莫尔摄勾结,都会因为帮吴廷玉囤粮而被牵连。
大周产粮优先满足内需,外销必须经过当地郡守批准,销量大甚至需要报批整个郡区的郡长,这是铁律。
未获审批私下倒卖出关,饶是再硬气的地头蛇,犯了这种事也等同于被掐死了七寸。
其余参与者,不说能全部打死吧,至少能被罚得拆家破产,十年白干。
只不过,周棣这么做,就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后果吗?
苏皑有些不安地问道:“督使大人就不怕得罪都城里的势力么?”
于存喜听了哈哈大笑,粗壮的手掌拍了拍苏皑微驼的后背,手劲之大,差点没把人一把拍进火盆里。
“咱家小王爷就没怕过谁,在永安的时候就没把那些杂碎放在眼里,现在翅膀更硬了,逮谁啄谁。那起小人躲都来不及,哪里还敢造次。”
“……”
周棣:我谢谢你别具一格的夸奖。
为避免苏皑被于存喜带偏,周棣好心补了一句:“他们以前因为私售军械吃过亏,断不会把自己再牵扯进走私粮食的罪行中,这些土绅们已经是弃子,轻易不会有人敢出面。”
苏皑听完,心下了然,小督使年纪不小,脾气挺大,居然在都城时就与强权势力结过旧仇,顿时更加佩服周棣的狠人做派。
“喝粥啦,新鲜出炉的腊八粥。”
腊八的粥腊九喝,虽然不合时宜,但白予安甜甜亮亮招呼吃饭的嗓音,还是吊起了大家的胃口。
孰知那边不知谁又亮了一嗓子,把注意力带跑了。
“你们在此喝热粥,把我打发去喝西北风,一群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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