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在这里等你
这一天,景绮忙碌得仿佛一只笼中的仓鼠。
她半夜赶到上海,睡了没几个小时便起床了。虽然公司官方上班时间是九点半,但厉平向来早八晚六,景绮只好卡着时间坐进了他的办公室,替他泡上早晨的第一壶茶。
见到憔悴得甚至有些蓬头垢面的景绮,厉平似乎并不意外。他比景绮的爸爸还要大好几岁,此刻招招手,让她坐到品着岩茶,像个家中的长辈一样询问景绮的近况。
景绮如实回答,中途不免小小地抱怨了一句:“这个导演水平是有的,就是太随性了。搞不好要超期。之后应该建一个编、导、演的库,各个组把他们的长处和劣势都登记好作为内部资源分享,免得一个坑掉两回。”
厉平冲她微微一笑:“你说的这个事,一两年前同安也提出了。可惜啊,下面的每个组既是同事,更是对手,各有各的算盘,直到现在也没做起来。”
也是,景绮突然觉得是自己幼稚了。譬如《潮湿童话》被自家公司的剧组抢了导演,这种事估计也不是头一例。
“一个个都习惯了各自为营,也难怪现在平台公司的话语权比我们都大。看来要把公司拧成一股绳、下成一盘棋,道阻且长啊。”
“是什么人拦着我们绮总的路了?”闯入办公室的人正是孙同安,他身后还跟着张量,两人身上都带着一股拨不开的烟味,想必刚在一起抽完烟才来的。
“我看门开着,就直接进来了,不介意吧。”孙同安又说。
景绮向上弯了弯嘴角,摇头道:“无所谓的,不是什么要保密的事。倒是你们啊,要给厉总汇报的事情需要我回避吗?”
“难得人齐,都一起坐着听听,刚好商量一下。”厉平出声,算是叫停了景绮和孙同安之间的阴阳怪气。
孙同安有备而来,给厉平和景绮递上了一份文字材料,然后开始汇报公司上半年的品牌宣传工作:“6月上海电影节、电视节是一个重要的节点,不仅要配合广电、平台做一些宣发工作,还要举办公司一年一度的剧目推介大会。最后第二页是推介大会筹备工作的甘特图,按往年的经验,最晚下个月就要开始落实活动地点、邀请名单……最后一页是制片中心和大数据中心综合全网流量拟定的剧目推介名单。”
景绮扫了一眼,怎么说呢,意料之中。孙同安做事向来在面上做得到位,推介大会上8部公司主推剧,《春花与玉》赫然在列,另外还有年代情怀剧1部、悬疑探案剧1部、古装爱情剧2部以及都市偶像剧3部。不过《春花与玉》作为主推也是有代价的,需要和平台联合制作。
“绮总,如何?有什么指示吗?”孙同安问道。
景绮的笔尖落在都市偶像剧的那一列上。
这是抢走《潮湿童话》导演的那部剧吧,据说上下关系打通得很顺利,预计明年寒假档还要上星播出。无人在意女主演那张每个月都要进厂精修的馒化脸,也无人在意男主演私联Pornhub上的网红,只要关系够硬、营销够强,说不定白玉兰奖都能冲一冲。
“要不再放两个备选吧。”景绮抬起头,看了看孙同安,又看了看张量。她不是那种残忍的侩子手,还是愿意给对方一个逃生的提示:“现在网络很发达,我怕有人要翻车。可以的话,让数据中心监测一下相关主创,免得他们个人的私生活或者不当发言营销公司整体品牌。至于别的,我没什么意见。”
“这么说的话,《春花与玉》的导演和造型团队确定要用好剧tv那边推荐的人咯。”孙同安的语气让景绮听出了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扔出了一个烟雾弹:“平台联合制作,也没说具体是哪个平台嘛。你们也是知道的,《潮湿童话》一开始是要用奇光视频的艺人作主角的,后来改成我们公司自己的人,已经有点闹不开心了。所以后面《春花与玉》,我看能不能合作一把修复修复关系,下午我都约好了,要跟奇光视频再谈一下。厉总你放心,我肯定还是秉承公司统一的原则,开拍之前必须落实平台订单,不会垫资的啦。”景绮放出烟雾弹。
她觉得这是年纪给她的馈赠——不要脸。要是回到二十五岁,她一定没法像现在一样满口跑火车,老板问什么,她必然答什么,不会就是不会,没有就是没有。但是如今,她似乎也熟练掌握了无中生有、指鹿为马的技能,扯起谎来毫不心虚。
孙同安和张量将信将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张量悉心观察到,下午两点多的时候,景绮确实带着陈绿筠出门谈业务了,但他不知道她们约的其实并非奇光视频的人,而是新锐导演卜吉格——那个被制片中心彻底放弃的导演。
“看来制片中心也不是信口开河,这个导演确实难搞。”没蹲到导演,陈绿筠只好坐在景绮的车里办公。车饰再高级、香氛再昂贵,依旧把人困得手脚僵硬。她时不时地从笔记本里抬起头活动筋骨,咯吱咯吱的,甚至能在车里发出清脆回声。
很久没有这种三顾茅庐的感觉了。相信景绮这种豪门阔太就更加。
“两个小时了,我女儿都拍完片打好石膏回家了。”
景绮配合地长叹了一口气,她正在微信上和谢骄聊天。今天要不是谢骄找到之前合作的制片人引荐,就是连这个守株待兔的机会都得不到。
“谱摆得比名气还大。”谢骄吐槽道,“不行就换一个呗,大差不差的,关键镜头你要是担心就自己提前画个分镜。Ricky,你别忘了你是老板娘啊!”
谢骄的身上有一种“煤老板”的松弛感,不像景绮会说出“他不一样”这种话。当然,话一出口,景绮就感觉自己变成了陷入花痴地狱的舔狗,有一种无条件的崇拜。于是马上找补道:“他性价比高。现在报价还算合理,主要是处于艺术造诣上升期,很有可能拍出人生作品。”
“行行行,那你就等着呗。反正浪费的不是我时间。”谢骄无心电视艺术,她也有自己操心的事情。车祸过来,她和正在从车祸的后遗症里慢慢走出来,需要一场盛大隆重的活动来宣示她的回归,盘来盘去,时装周高定秀是个不错的机会。
景绮还算懂经,问道:“时装周不得9月才办?你这么早就开始fitting(试衣)?”
“米兰6月就有男装秀。”
“男装啊?能不能帮忙捎个人去看秀?”
谢骄立马反应过来,原来是在给姚佳乐揽活呢:“脑子转挺快啊。你跟人什么关系啊?”
“谁让我是个尽职尽责的老板呢。”
谢骄回了一个“有鬼”的表情包:“那你先做好尽职尽责的表嫂,给我挑出一套好看的礼服,否则一切免谈。”
景绮只好拉着陈绿筠一起观看她发来的fitting视频,从廓形、面料到适合什么主题的秀、吃饭上厕所是否方便,天马行空、废话连篇地给谢骄回了一堆。
回复完毕,两人都一片死寂地瘫倒在了座位上,休眠五秒钟。车外的声音因此变得格外清晰。
“好不容易拖人安排的住院,为什么你们要听她的还没治疗就出院?再住进去人家也一定愿意帮忙的。一定要来上海看?我哪里有本事马上找到上海的专家啊。知道了知道了,回来再商量,实在不行我明天飞回来一趟。”
对方的声音充满了成年人的无奈和烦躁。
景绮和陈绿筠表示理解,彼此使了个众生皆苦的眼神。
这时候,远处突然有人小跑过来,喊他:“陈导,下一场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景绮眼睛一亮,手直接拉开了车门。
“陈导你好啊。我是万象传媒的景绮,跟您约了今天下午见面。”
陈吉格一副理科生的打扮,清爽、简约、随大流,他重复道:“万象传媒啊。有何贵干?”
“我看过你之前的作品,包括一些MV、短剧,非常欣赏你的拍摄手法,有一些特别的镜头真的很炫技。刚好我手上有一个古装本子,想亲自跟你讲讲我们的故事梗概,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呢。”
“我,还挺忙的。”他指了指剧组的方向。
“了解了解。刚才我在车里不小心听到了你在讲电话,家里是有人在生病嘛?现在医疗资源是挺紧张的,如果需要联系上海的专家医生,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
“小毛病。”陈吉格惜字如金。
“这样啊,小毛病的话确实不用舟车劳顿了。那——你先忙,方便的话,我们可以加个微信,我把前三集的剧本发你先看看。”
“发工作邮箱就可以。”陈吉格完全没有点开“扫一扫”的意思。不知道是挑衅还是好心,他还提醒景绮,“邮箱地址就在我微博简介里”
景绮觉得自己的笑脸都快要坠入地底下了,但还是体面地回了一句:“好的。我刚刚给你私信了我的名片,那今天就不打扰了。”
一回到车里,景绮就抓着方向盘连说了三句“我靠”。
陈绿筠拍了拍她的肩膀,劝她放弃:“合作的前提总得彼此都有诚意。”
“你说这种上天给饭吃的人是真的爽啊!随便耍小性子,还不是照样赚钱!”
“这个圈子不都这样嘛。脸蛋、身材、嗓音,哪样不是靠老天赏饭,努力又努力不来。”陈绿筠见过的剧组比景绮多得多,就陈吉格这点架子,甚至都排不上号。
“早知如此,我一个人来就好了。反正没结果,你还不如陪你女儿去看医生。”景绮一脸的抱歉。
陈绿筠却是没有所谓:“她爸爸带他去看医生也一样的。总不能每次有个头疼脑热不舒服,都让妈妈上吧。”
景绮为她鼓掌:“欣赏你的思路!”
“不过偶尔觉得摊上我们这样爱工作的妈,小孩子也挺苦的。”正如所有女人的通病,陈绿筠喜欢反思。
一瞬间,景绮想到了她的Kingsley,他有妈妈陪伴的时间似乎要比他的朋友们少上一半。这几次视频通话,他会说谁的妈妈在学校游园会上做了巧克力曲奇,谁又跟妈妈去了斐济度假,不过他很乖,从来不说妈妈你能不能回家陪我。
景绮甩甩头,自我安慰起来:“苦什么苦啊。有个独立自强能赚钱的妈,不比有个好色滥赌孩子一箩筐的爸好啊。”
陈绿筠很有联想能力,当即八卦道:“看不出啊,你老公是这种人?”
景绮故作夸张地苦笑:“有过之而无不及。”
送完陈绿筠,景绮一路踩油门。她至少把车内的音乐调高了两次,试图用音浪来攻击她心中的压力与火气。
直到某一段路,突然有烟花升起。大颗大颗地盛开在眼前,又如流星般坠落成一条若隐若现的金线。
趁着红灯的间隙,景绮打开手机摄像头按下两张Live图,正正好是烟花开到极致的刹那。
烂心情好像也被烟花炸飞了。
K歌的界面显示剩余时间不足30分钟。
樊李李兴致正酣,抱着话筒五音不全地唱着初代F4的成名曲《流星雨》。唐栗知原本是和她合唱的,可惜试了几句都被樊李李带走了调,只好气馁地放下话筒。
“绮总还来吗?”何天畔抓着四五根烤串,随口问道。
唐栗知看破他的心思:“你是等着绮总来买单是吧。”
“没事,我来买吧。”姚佳乐插了一句,本来就是他生日,没有景绮出钱的道理,更何况,“她不会来了。”
就在几秒之前,景绮的朋友圈更新——是2张低清画质的烟花Live图。
而向下滑,是唐润也发的生日Vlog,封面的烟花图案和景绮发的一模一样。
原来他们是同一天生日,难怪她没有空来。
原来他在她心中,就连一个唐润也都比不上。
姚佳乐晕晕乎乎地买完了单。或许是他酒量不好,或许是店里气温开得太高有些缺氧,又或许是今天拍摄太密集劳累过度,他感觉脚步虚浮,犹如腾在半空。
他“呵”地笑出声,怎么就连精力都配不上景绮呢。她好像不会累,凌晨赶路,四处周旋,还能抽出时间赶上朋友的生日会。
哦不,她也会累,因为她赶不上两个生日会。
姚佳乐拿手掌根部顶着自己的额头,一个人笑得东倒西歪。
寻找包厢的途中,景绮远远地就看见一个发癫的醉汉,靠着墙,不知道在做什么。她早早地做好了躲开的准备,结果走近了,才发现这是她签的第一位也是目前唯一一位艺人。
还没红,就疯了?
“姚、佳、乐。”景绮仿佛教导主任点名,“何天畔呢。”都喝成这样了,也不知道跟着艺人出门。一个比一个不省心。
没想到姚佳乐笑得更开心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又伸手拍了拍景绮的。
“巴掌”来得突然,等景绮意识到的时候,已经莫名被“打”了几下。幸好他没用什么力气,仿佛只是在试探什么。
“我出现幻觉了。”他歪着头,露出八颗大牙,傻笑着又要给景绮来几个“巴掌”。
景绮这下有了准备,直接包住他手掌:“你喝这么多干嘛。我不是说了嘛,做我的艺人,不需要拼酒的。”
“你都不给我过生日。”
“大哥,我这不是来了嘛。”
姚佳乐露出心满意足的痴痴的笑容。
景绮防范意识强,只看了一秒就别开了眼睛。她没法承受这样天真的诱惑。
“好了,先回包厢吧。”景绮松开了他的手掌,打算把他拽回包厢里。可他动也不动,像个木桩一样,恨不得就地生根发芽。
“姚、佳、乐。”她深吸一口气,又呼气,反复三次后,下定决定不再管他。罢了,随便他在过道里发什么疯,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可是老板娘啊!
“喂!”景绮的最后一个音节被拖进了黑暗里,被姚佳乐完全吞噬。
这一刻,景绮觉得自己才是彻头彻尾的傻子。
他醉了吗,他哪里醉了。他只是装成醉了,等待自己这种蠢货噗通跳入陷阱。他清醒地知道要去一间只有他们的包厢,还知道用一堵墙、两条腿锁住景绮的下半身,甚至知道要双手捧着景绮的脸,温柔地亲、缠绵地吻,一点点剥夺氧气,直到不能呼吸。
指甲快要划穿掌心,意乱情迷正在让景绮的理智溃散。
空气里居然有电光火石的声音。
噢,原来是对面的大楼正在做焊接维修。
“我的吻技是不是好了很多。”
姚佳乐松了嘴唇、松了手、松了脚。
得到自由的景绮把脸转进了毫无光亮的地方。她拿袖子擦了擦嘴唇,此刻也完全顾不上口红会让衣服染色了。
总之就是擦了再说。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