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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劈棺
04
第二日陈商走了之后,李算看着手中竹箫。
李算:我觉得你应该解释解释渡火众之主究竟是怎么回事。
系统:一个已经删掉的设定,没什么好说的。
李算压低了眉眼:说说吧。
系统:本来按设定,渡火众之主李星筹是燎原侯李算的第二层身份。也是这个故事最难搞的反派,你想想,枕边之人就是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渡火众之主。是不是很刺激。按原有的设定他与陈商相爱相杀,以燎原侯李算和渡火众之主两个身份一明一暗,同陈商交手。
李算:那为什么这个设定会被删掉?
系统:太强了,影响阵营平衡性。所以把相爱相杀这部分换成了守忠。
李算闭上眼,他不知道如今系统所说的话究竟有几分可信。如今的故事与系统口中的故事线早已偏差了甚远,而如今又多出来一个渡火众之主的身份。
为何这个身份会被删去,一个完全不应该出现在朝堂权谋中的身份。渡火众之主的身份仿佛游离在这个故事之外,任职于到现在都与这个故事毫无瓜葛的灵台,提点百万星辰。
如果要找到这个身份的栖身之处,应该把所有的朝堂权谋撕却,重新为他提笔。
再写篇章。
两年前他去西域之前为何要辞去灵台的星命,又为何要诛司辰阁满阁。
这一切在故事之前,却又与这个故事毫无瓜葛。
甚至连他这个始作俑者都不清楚一切的脉络。
他想要弄明白些什么。但他却下意识想要避开灵台,仿佛那里有什么他所不想要触及的。
“昨日大家顾念旧情,将我救下,我觉得我应该再见见大家。”李算把李平安找过来,踱着步一脸忧怀地说,仿佛在思念渡火众的兄弟们。
“不必了吧,大家都挺忙的。”李平安说:“侯爷,您想想,当面首也是个技术活,哪能说来就来呢?万一皇女问起,结果他们不在怎么办,不就被别的面首夺了恩宠过去?不愿意做面首的那几个兄弟也自己出去接私活了,现在生意好得很,都是加急悬赏令,一个月常常要跑好几个活,天南地北地杀人。”
合着只有他李算一个闲人。
“先不管那么多,先让大家过来聚聚。喝个酒,叙叙旧。”李算说。
“侯爷,你就算把大家叫回来有什么用呢?之前渡火众的支出都从府内的账走,现在陈公子管理内宅账务,哪里还有钱给各兄弟们开支啊。”
“钱?大家来渡火众是为了钱吗!”李算质问道。
“是啊。”李平安理所应当地回答道:“不然大家豁出去地卖命是为了什么?”
李算:“……”
“侯爷,大家都已经散了两年了。您若是想明白了为什么要叫众兄弟们回去,您再叫我们回来吧。否则,平白添了众兄弟们心寒。”李平安叹了口气说:“那些兄弟无事的时候仍然会去我们旧时的宅子,您若想明白,便去那里找我们吧。”
在那被删去的设定里,渡火众之主是暴虐的杀伐之主,是带来火焰和征辟的人。这样的人才能让那些血火中生的杀货心甘情愿地跟随。可如今的燎原侯李算不是,他只是个荒唐无用的富贵闲人,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再召集曾经的部众。
他们要一个能让他们心甘情愿跟随的理由。
但如今的李算给不出这个理由。
李算摇着头叹了口气,问李平安,“我之前除了司辰阁以外,还干过什么灭人满门的事情吗?”
可别他早早立了敌人,自己却不知道。
李平安摇了摇头,“那倒没有了,侯爷您很少干这种灭人满门的事情。”
李算舒了口气,那就好。
“您一般是屠村起步。”李平安看着李算说:“你忘了,长安城外有个满家村,您两年前在灵台的时候下的令,全村诛杀。”
李算按了按李平安的肩膀,“够了,不用说下去了。”
他以后还是低调做人吧。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多吗?”李算问。
“灵台的人都清楚啊,灵台首宰还盛赞您杀绝果敢。”
李平安看着沉默的李算,叹了口气说,“侯爷,你若无事,我便先下去了。”
李算一个人站在秋日萧瑟中。枯黄半庭院。
他突然转过头,看着李平安,“若有一日,我下令命你们屠城呢?”
李平安站定在远处,低头看着飘然而落的枯叶,“定欣然往之。”
……
下午的时候李算到长安野郊的马场去看绝影,绝影这种烈马需要每天在辽阔的草原上奔跑才行,侯府没有这个条件,李算便把绝影养在了长安野郊的一家马场里。
他摸着绝影的鬃毛,“你又为什么跟着我呢?我可没有你原来的主人那么厉害,我啊,是个被削废的废案,注定掀不起风浪的。”
他又想起怀玉皇女身边的那几个杀货,想着要不要提醒一下怀玉皇女,毕竟把一群刺客当面首养,的确是个风险活。别人偏宠可能最多争风吃醋,怀玉皇女这但凡有个什么差池,啧啧,场面难以想象。
何况这些面首还是他亲自送过去的。
怀玉皇女,必成大器。
他凝眉而叹。
“这马?原来是侯爷的。”遥遥有人喊了一声。
李算回头,却是梁太师。听闻梁太师这几个月身体都不太好,一直卧病在床,今天竟然跑到马场这边。
梁太师的脸色看上去的确带着病色,但腰板却仍旧挺直。
“我之前过来看着这匹马,便觉得颇有望龙之姿,看着便喜欢,不成想竟是侯爷的。”梁太师走过来,绕着绝影走了三圈。
“眼大而圆,耳尖而立,颈长而挺,肩长而平,腰弹而有力,四肢坚实挺立,乃绝世之良驹。”梁太师啧啧而再赞,“相马七条,能中一两条的大而有之,能中三四条的也有不少,可七条全中的良驹,老夫还是第一次见。”
“梁太师对相马也有研究?”李算问。
梁太师点了点头,“自然,我年少时,也有意气三千,想着,要有良驹,方能策马山川。于是学了不少相马之术,可终究并未寻得良驹,也没能纵马去万里山川一回。”
他的声音有些浑浊,要仔细去听才能听清。如今听着这样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说什么年少意气,的确有些违和。可梁太师那双浑浊的眼就那么看着马场的远方,像是看着纵马而去的山野。
“梁太师若是想寻,自然是能轻易寻到的,只是案牍劳形,耽误了梁太师。”李算回道。
梁太师笑着缓缓摇头,“现在就算是寻到了,也走不远喽。”
“这马,借我骑一回如何?”梁太师突然眯着眼看着李算问。
李算愣了愣,不成想梁太师竟会提这种要求,想了想仍是把马缰递了过去。
梁太师身边的人拦道,“太师,您如今身体还未好全,不如等养好了身子再来。”
梁太师恼怒地拂袖推开那些人,“养好?谁知道是养好还是直接死了,便是有没有下次来马场,太医也和我打不了包票。”
他握着马缰,有些吃力地踩着马镫,李算下意识去扶着梁太师上马,却突然发现这个看上去威严的权臣如今的骨头都轻了。
梁太师骑上了马,眯着眼迎着日头,身边的人怕他摔了,将他的腿绑在马鞍上,他嗤笑了一下,不等那些人绑好便策马而去。徒留那一群人在后面追着他,怕他摔落。
秋风瑟索,草也枯黄,不是个好春光啊。
李算站在旗杆旁,看着在草原上跑了一圈又一圈的梁太师。这么大年纪了,竟也这般。
梁太师腿上的红布条随风萧瑟,白马啊,西风啊,皆萧萧嘶鸣。秋日兮,繁花兮,皆从我眼底而过!
风吹起红色的旗幡,梁太师缓缓停马在李算身边,在长安的万里秋风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而后他摇了摇头,“这马是好马,认主儿,不听我的话。我想去的地方,它偏不去。”
说完他便自顾自得笑了起来,是好马,忠臣猛将自当不事二主。
他像是个求慕对手帐下猛将的雄主,可不求到,也就罢了。
“梁太师想去何处?”李算抬头问老人。
梁太师在这秋日的黄昏里吐出最后浊气,冲远处一片花田扬着下巴,“去那繁花未尽处。”
“我为太师牵马。”李算走到梁太师身边,牵着马缰,向着那片未尽的花田走去。
秋郊土硬,李算为梁太师牵着马,一步步踩在坚硬的砂土上。一身简单麻衣,像是个乡野间位卑而沉默的马夫。
梁太师像是个在太阳底下晒太阳一般的老叟一般,晃悠悠地骑在马上,看上去心情颇为不错。
“回去同你家的陈御史说,我梁太师在此谢过他陈商。”梁太师突然于马上说。
“谢他?”李算不解问:“梁太师有什么可谢他的?”
“这春秋赁实行,最大的阻碍就是贪官浊吏,他陈商替我走了一回降娄郡,扫清了贪官浊吏,我安能不谢他?”梁太师笑道。
“我听闻,你那日于辩经会上说——天变不足惧,人言不足恤,祖宗之法不足守。”梁太师又说。
“可惜这句话不在《六朝十二经》中,而且是我输了。”李算握着手中马缰,看着身侧秋日之英。
“可这话说的极好,不是吗?”梁太师压了压眉头,“我便不喜欢那辩经,难道老祖宗要把这世上所有真言都说尽了,才可以去死吗?后世说的话,便比不得前世圣贤说的话?”
李算摇头,心想这个梁太师居然也这么叛逆。
“可春秋赁终究难以实行,梁太师所设所想的确超脱凡俗,但却不适合现在的政体。”李算叹了口气,直言道。
“为何?因为不适合,便做不成吗?”梁太师突然歪着身子俯下身盯着李算问。
李算被梁太师这顽童一样的动作惊到,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而后他敛了敛眉,将自己这些日子还有之前所看到所知晓的春秋赁难以实施的问题所在一一提出。
梁太师皱着眉,认真听着。李算知道他提出的这些问题,那些朝官怕是也早已说过千遍。但如今梁太师仍旧细细听着他所提出来的一切困难。
春秋赁的实施太仰仗一个行之有效的国家机器,没有一个强大的国家机器,任何的变法都会变成强压在百姓身上的剥削。
“可这世间总有变数不是吗?”梁太师正回了身子,“又或许,侯爷便是这个变数。”
“我只是个闲散侯爷,做不成事的。”李算说。
“侯爷可知道,那玄枵郡的矿税一案可并不是第一次被提出来,但前两次,都僵持数年,悬决数年后再无后文。”梁太师说:“而如今,侯爷来了,这矿税一案便只一天,便决了。”
“这世间,要成一件事可太难了。有万千的阻碍让你觉得难如登天,有无数个漏洞可以将事情推向失败。可正因如此,你永远不知道,若这事情只是变了一个变数,或许便成了。”梁太师低身摸着绝影的鬃毛,“的确是匹好马。”
“我不知道是有什么,让侯爷觉得这春秋赁必然失败。我只知道,只要我还活着,我还能看清这路上拦着什么,我便提刀,去砍了那拦在路上的。”梁太师低声说。
已至繁花未尽处,梁太师抬眼看着那些未落的花。
“纵我衣上溅血也好,纵万人唾骂也好,我总要砍了那些拦在路上的才好。”
梁太师的声音逐渐虚弱而浑浊,可他的话里却藏着刀,藏着猛虎。
——我年少时,也有意气三千,想着只要我愿,便能使一身梯云纵,登万仞华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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