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鸣书院

　　养气境圆满锻炼五脏六腑和骨血皮肉，是可以短时间内不饮不食，但黎玖连走了两天两夜的路，感觉肚子都要饿穿了。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肠儿，什锦苏盘儿、熏鸡白肚儿、清蒸八宝猪、江米酿鸭子，罐儿野鸡、罐儿鹌鹑、卤什件儿、卤子鹅、山鸡、兔脯、菜蟒、银鱼……”黎玖一边喃喃着说，双眼无神趿拉着步子往前走，全靠着嘴里念叨的这一溜儿菜名挨着。
　　天可怜见的黎玖，她可是个吃货啊。若非是她分出一半精神研习暗山主所给的术法，她早饿晕在路上。
　　河岸的远处终于浮现出城墙的模样，城门上方挂着的牌匾端端正正刻着“文山城”三字。黎玖像是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撒腿就闷不吭声的往城门跑。
　　“站住！”门口立着的不是身穿甲胄的士兵，而是两位头戴纶巾的书生。他们看见黎玖的模样厉声喝止，“肃整衣冠！”
　　听了这一喝，黎玖脚步一刹，低头看看，自己衣服上果然沾满了尘土和水渍，可是这城外光天化日的，难不成还要脱下来换？“去，那边换好了再进城。”书生指了指城墙外搭的个瓦顶砖房，有些嫌弃黎玖的邋遢。
　　没办法，黎玖只好遵命进去，换了一身清爽出来，用术法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刚生出气感的小修士，重新在后头排队。
　　队伍是一条整齐而笔直的直线，所有人无论职业都穿的簇新又规矩，不苟言笑，目不斜视，连堆在推车上要卖的货物都摆放得整齐划一。
　　越往城门走近，黎玖越感觉身上落了无数的透明绳索，让她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这座掩映在群山里的小城里有修行者，但修为应当不是很高。
　　进城倒是不需要缴纳费用，只不过一踏进城里，黎玖就觉得喉咙像是被捏住一样，憋闷窒息的很。入城一条宽阔的大路，两侧所有房屋都隔路对称，城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杂音，连卖小吃的吆喝声都没有一丝。
　　所有人说话的轻声细气彬彬有礼，每一个动作都合乎礼节，屋舍也严谨的区分着，大路的尽头是一座也完美对称着的书院。
　　文山书院。
　　黎玖已经快要被饿疯了，懒得去想这座古怪的城到底有什么新奇，寻了一家食肆坐下，小二像幽灵一般悄没声儿的走过来，轻声细语问客官要点什么。
　　黎玖的声音也不自觉压得很低，点了好几盘菜，想了想还要了一壶酒。食肆里也坐了些儿食客，无论吃的是米饭还是面，却都连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他们没有高谈阔论更没有欢声笑语，进食的动作都规矩得像是一个模子扣出来的。他们只是匆匆的将饭食吃完，沉默的四处归家。
　　饭菜端了上来，每一段青菜的长度都一模一样，连肉都是按照相同的大小切开，若非有炒出来的色泽，黎玖还会以为这是切了盘生的端来。黎玖试探着夹了一块放入口中，味道却是出乎意料的不错，咸淡适中，食材也很新鲜可口。
　　既然能吃黎玖也就不再矫情，让她一板一眼吃饭是不可能的事儿，好在她坐的位置偏僻，倒也没几个人看见。
　　酒足饭饱之后黎玖起身前去付账，小二却诚惶诚恐的低着头坚决不要：“这位大人您是外面来的吧？像您这样的读书人，在文山城里是吃住不花钱的，我们得供养您。”
　　黎玖的手缓慢缩回，她想起了那个给她指路的猎户。目送黎玖出门，小二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些儿庆幸的笑容，似乎在感激黎玖的不坚持。
　　这座城很可怕，一切好像都极为循礼，却让黎玖有种被巨网一层层笼罩的窒息。
　　“食饐而餲，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
　　黎玖几不可闻的轻声念着，文山城里灵气在她来看稀薄得很，连枕雪居的十分之一都不及，规矩却这样繁杂而沉重。
　　“咦？这位是远行而来的同道吗？”
　　所有的街道都方方正正的将民居割分成豆腐块一样，恰逢街角，里面突然转出一位穿着书生长襟的男子，他显然听到了黎玖所背诵的一段。
　　养气……炼血？他身上法力波动低的可怜，年纪却已经二十三四许，黎玖更能“看”到他竟也是从十六七岁开始修行。这修为也太低了些。
　　好似自从琅琊派那一番切磋之后，眼睛就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昨日才不觉得异样。以前的灵识绝做不到这一点。这是我眼睛的“神异”？
　　“我是别处游学的学子，没想到遇上些事端迷路，这才浪荡到此。”黎玖心思一转，连忙恭恭敬敬的道一声师兄。
　　“想来也是。不过文山城学风浓厚，师妹可以在此多住几日。”男子微笑，恍然大悟补救般的问，“还不知师妹名姓？”
　　“温酒。”黎玖很是自然的编了一个名字，“多住恐怕有些难处，家中还有人等我早日回去，不敢在外耽搁。”
　　“哦……哦，原来如此，那倒果真不便挽留。只是每月三日、十八日文山书院才会派遣马车去往最近的大城，今天才十七日，温师妹还是暂住一晚吧。”男子带她到文山书院门口，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进了文山书院之内，黎玖只觉得一草一木都是故作出来的规矩，让她浑身难受的很，不想在这儿多呆一瞬，但又太过好奇，只得忍了不爽：“师兄，这里群山僻静的小城，怎么同道如此之多？”
　　“我们院主有通天彻地的修行本领。十几年前，外面河里有一条水中妖怪自称河神，每年要周边百姓送一名二八女子入河为妻，否则便不予风调雨顺。院主云游至此仗义除妖，又恐此地灵气斐然，再度催生妖物，便在此修筑书院，教书育人。”男子面上流露出掩藏不住的狂热崇拜之情，愈发让黎玖觉得如坠冰窟。
　　教书育人不曾发现，倒是这一个好好的城池，被这文山书院搞得死气沉沉。只不过那句灵气斐然……也太过名不副实了些吧？
　　“城中人人读书，路不拾遗人心淳朴，若天下皆可如此，尧舜之治何不可得？”男子还在那里夸夸其谈，黎玖却听得好不尴尬。这样的自夸，着实让她想要见见那位“传说中”的院主了。
　　但她没有提起，虽然城里没有超过黄芽境的气息，但总觉得甚是危险。
　　她只想平静的度过这两天，然后赶快找到一个有飞舟的大城。
　　天色黯淡，黎玖婉拒了住在文山书院的邀请。她躺在客栈最好的一件上房之中，直到半夜都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迷糊之间，身周的灵气煮开了的水般翻滚着，被城中心那座最高的建筑疯狂吸取。黎玖坐起身，文山书院中逐渐泛起血腥气，传入黎玖胸肺之中，浓郁的令她作呕。
　　黎玖站在窗边看去，水汽和泥土的腥味儿越来越浓，一道虚影从建筑中升起，黎玖看得真切，却是一条身长过丈的长须泥鳅。黎玖的手探进芥子袋摸到了灵埙光滑的躯壳，又沉默的收回。
　　妖物当死，那些书生却罪不至此。若是唤了大司命出来，这一城说不得都要化作鬼蜮。
　　天上卷云越来越沉，黎玖顺着晦暗的大路往文山书院里去，若等它成就黄芽，就太过棘手了。
　　夜色深沉，文山书院的大门紧闭，黎玖放出些许法力顺着门缝进入将门闩抬起进入又原样放好。进来之后，妖气更加浓郁，几乎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看来吃了不少人。
　　云层中雷声滚滚，却没下雨。黎玖站在高塔之下，沾着泥腥味儿的妖力将塔门封锁，将她和妖物阻隔开来。
　　眉心有些痒，黎玖抬手摸了摸，稍稍往后退了几步，抬头看向塔尖儿上越来越凝实的泥鳅。
　　白光与雷光同时遁出，细针般的承隐自雷电中心一穿而过，又随着它一同向高塔坠落。
　　黎玖听到一声闷在嗓子眼里的惨呼，紧接着虚影和妖力都溃散无影，承隐不知从哪里飞回，没入眉心不见了。塔门无声的开启了一条缝隙，黎玖闪身而入，木质的阶梯螺旋而上，一直通向塔顶唯一的小房间里。
　　一条穿着书生衣物的死泥鳅僵硬的躺在地上，从额至尾贯通出一个拇指粗的洞，创面有些被炙烤的焦黄色，烤肉的香气有些诱人。
　　吃了妖物的肉会不会也变成妖怪呢……
　　黎玖立刻打消拿走它当预备粮的想法，见它着实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便绕了过去打量起这间屋子。
　　书架上倒是存放了许多典籍，可惜都是簇新的，没有翻看过的样子，床也极为整齐，只是此刻妖物的腥气散去，柜子里逐渐散发出一丝清灵的气息。
　　那是个芥子袋，里面放着一方石砚，上面的墨迹已经干涸许久，仿佛再也化不开。玉钱倒没有多少，只是数百。
　　黎玖犹豫了片刻，将那个芥子袋原样关闭，挂在了腰间。
　　可惜了那位真正仗义除妖的前辈。
　　乌云散去，黎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掠身而下，不忘将塔门关锁，出了文山书院。
　　还好是今日出发，不然再拖一天，说不定便要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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