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深雨蒙蒙之乱世佳人

　　订婚宴还算顺利地结束了，除了结束时李正德夫妇急眉赤眼地抓了可云就走，而李安歌还在与展家父子一起在送客人，没怎么注意这边发生何事。
　　宴会后李安歌打算休息一天，便赖了小半天床，正迷糊着，客厅里却隐隐传开一阵嘈杂的吵闹声，吵得她不得不起身。
　　洗漱穿戴完毕，她推开门一看，只见可云低着头站在王玉真和傅文佩之间，眼眶里泪花打转，如萍和尓豪站在一边，想劝又不敢上前，梦萍在楼上使劲摔门，就李正德却像是抽了什么风，对着方瑜张牙舞爪：“方小姐，我知道你是依萍小姐的好朋友，但是我求求你，我们家可云不是依萍小姐，她已经经历过巨大的不幸，现在才刚好一点，你就不要再来把她卷进漩涡里去了！我们谁都会受不了的！”
　　李安歌沉下脸，这老货又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李副官，发生什么事了？”
　　方瑜见是李安歌出来，忙奔到她身边，一脸为难道：“依萍，你劝劝李副官吧，我今天来是要与可云安排她下礼拜去我们学校画写生的事，可是我刚到这儿，李副官就出来拦着我……我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李副官愈怒：“方小姐，你还敢说你不知道？我已经问过可云了，那天搂着她跳舞的男孩子，是不是你们学校的？”
　　不等方瑜开口，他又道：“方小姐，你为可云做的这么多事，我们家里的人都很感激，但是你这次真的太过分了！可云已经不是黄花大闺女了，你有想过你的行为会对她造成多大的伤害吗？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我宁可打死她！让她疯一辈子！也不会再让她吃亏受害了！叫你那个同学尽早打消幻想，别再来找我们可云了！可云不是你们的玩物！我们得罪不起你们！”
　　“呵。”
　　李安歌发出一声轻笑，顿时在场所有人像是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可云甚至开始发起抖来。
　　无他，这声笑，饱含了高高在上的轻蔑与不屑，太像王雪琴了。
　　李安歌却不理会在场众人复杂的心思，她双手抱胸，走到李正德面前，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调质问道：“李副官，你口口声声说可云不是玩物，却怎么不把她当人看，反而把她视作你的所有物，说要打死就打死？你当上海是什么地方？”
　　李正德一怔，描补道：“依萍小姐，我这是气话……”
　　“好，气话，”李安歌点点头，“李副官，接下来的话我是认真的，请问你能从气头上冷静下来，与我对话吗？”
　　“唉，依萍小姐，不是我要生气，实在是我们真的怕了……”
　　李安歌抬起一手，止住李正德的话头：“可云，你过来。”
　　可云战战兢兢地左看看她妈右看看傅文佩，傅文佩想起李安歌给她写过的那封“令人震惊”的信，心知女儿应该会帮着可云，又怕她口出狂言，不由左右为难起来。
　　王玉真却道：“可云，你去依萍小姐那里吧。”
　　李正德使劲瞪眼，可云点点头，怯怯地来到李安歌身后站好。
　　李安歌道：“可云，我要你一句实话，你，想与方瑜，还有秦竹墨学长一起出去玩么？”
　　她不会假装秦竹墨不存在，那就等于掩盖问题了，与傅文佩等人之前做的有何区别？
　　不出所料，李正德暴走了：“依萍小姐！你是司令大人的千金，又是夫人的亲生女儿，你抛头露面去唱歌，赚钱帮我们看病还债，我李正德在你面前无话可说，你要怎么做就怎么做。你叫我上山，我不敢下水，你叫我前进，我不敢后退，你叫我滚，我不敢爬。我对你什么责怪都不敢有……”
　　李安歌不耐烦道：“得了吧，李副官，咱们做人坦诚一点，你说这话，就是对我有责怪。我现在是在问可云的话，没在问你，你给我闭嘴。”
　　一时间她身上爆出惊人的气场，如萍倒吸一口气，尓豪也愣愣的，李正德更是被堵在原地，上气不接下气。
　　李安歌回身，双手拉住可云的胳膊，轻声细语道：“可云，我尊重你的意见，你想去么？”
　　可云的头埋得更低，下嘴唇都快被咬烂了，声若蚊呐道：“我……依萍，我不知道，你觉得我该去么？”
　　“你如果问我，我觉得你应该去。”
　　方瑜立即露出一个充满鼓励意味的微笑，李正德正张口欲言，傅文佩终于发挥了一次正面作用：“李副官，我觉得你应该听听依萍怎么说。”
　　李正德十分不甘地把嘴闭上。
　　“可云，你现在才二十一岁，年华正好，前头还有大把的人生。不管如何，你不能一辈子呆在家里，不与外界接触……”
　　“一辈子呆在家里怎么了！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点力气！可以养得动她！”李正德忍不住嚷道。
　　李安歌投去轻飘飘的一眼，对可云道：“你爸爸现在是还有力气，可你也知道他脾气倔，去外面拉车，动不动就被打。现在你们回到陆家后条件稍好些，可我们的上一辈终究要老死的，难道真像你爸爸说的那样，在他死前你打死你自己？你还这么年轻，你想去死吗？”
　　傅文佩焦急唤道：“依萍！”她噔噔噔地来到李安歌身边，“你不要胡说八道，这种事怎么能随便出口。你爸爸不是说过了么？”
　　李安歌转向她：“我爸说什么了，妈你再重复一遍？”
　　傅文佩卡壳，陆振华说要把李安歌写信的事瞒住李正德，这叫她怎么重复？
　　见她沉默，李安歌便不理她了：“可云，你还记得我上次与你说的话？你自己想不想去？”
　　可云下意识地就去看李正德和王玉真，李安歌一声厉喝：“不许看别人！就看着我！”
　　可云一个激灵，犹如挨了当头一棒，腿一软就跪坐在地上，伴着泪水滚滚而下，哭嚎道：“我……我想去！”
　　“不许去！”李正德扑了过来，试图抓回方瑜，李安歌一个错步拦在他面前，狠戾无比：“李副官！”
　　李正德嚷嚷得口沫横飞：“依萍小姐！原本看在你帮过我们的份上，我不想说的，你知道吗？你已经变了！变得好陌生，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个依萍小姐了！以前的你，会为他人着想，允诺的事就一定会做到。可现在的你呢？先不提你不顾夫人，一意孤行离开上海去北平那么远的地方，还花那么多钱读大学！要不是夫人被司令大人接回家，我都不敢想象她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后来，你又揭露了可云的事，把我们全家搞得大乱！现在，你还不饶过我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挖开我们的伤疤，你这是在伤害可云啊依萍小姐！我求求你放过我们家可云吧！她不是你们这样的女学生！学不来你们的做派的！”
　　李安歌背过手，向前倾下身子，放轻声道：“李副官，有些事情你不知情，那就至少闭上嘴，别显得你无知……”
　　尚未说完，傅文佩抢了过来，拼命拦着她道：“依萍！我跟你说过了，你就是太冲动！有些话，我求求你不要说！你对妈妈说就够了，你爸爸早就叮嘱过不能说的！”
　　“夫人！”李正德叫道，“你让依萍小姐说吧！有什么事冲我来！我李正德不怕！”
　　“李副官！”傅文佩也叫道，“你就不要添乱了！你知道这些事，没好处的！”
　　“不！让她说！她今天到底要干什么！”
　　这两人开始各种表演歇斯底里，李安歌却意外地平静下来，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她想起原剧中依萍本尊带尓豪去见可云，尓豪一路上不断刺激依萍，而何书桓却使劲拦着尓豪语焉不详，反而更煽动起他的好奇心，进而愈发刺激依萍……
　　一个大的死循环。
　　“妈”，她拍上傅文佩的肩膀，“我现在很平静，一点都不冲动。我思虑再三，觉得还是应该把话与李副官讲明白了。他无知而自大，以前困着你，困着我，困着可云，现在我逃出来了，你也回到了你想要回来的陆家，但是可云呢？”
　　方瑜和如萍忍不住齐齐出声：“依萍！”
　　李安歌不理两人，她的视线从尓豪脸上收回，掠过李正德，落在傅文佩身上：“你们每一个人，都没有替可云想过，你们想的，只是你们自己。一个自私地想着未来和这样的媳妇儿没法过日子，一个自私地想着自己的自尊，一个自私地想着要糊弄太平……可云在你们眼里，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物什，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感情，尚有数十年要生活下去的，人。”
　　尓豪满脸冤枉地抬起头，正待争辩，方瑜一把拽住李安歌，李正德气得要砸东西，傅文佩赶紧抢在他面前，声泪俱下：“依萍！你这样说话，就太过分了！李副官是担心可云，才会这样对可云保护过度呀！你怎么能这样伤他的心呢？”
　　李安歌却不想再看她演戏了，她向可云道：“可云，你说了你想出去，对吗？”
　　李正德死命嚷嚷道：“不许去！”却在傅文佩的眼神示意下不敢越过她动手。
　　可云嘴唇蠕动，李安歌附到她身前：“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大些声！”
　　“是的，我想出去！”可云终于大喊出声，差点没把李安歌震聋了，“我想和方瑜一起出去！我不想老是呆在家里！我受不了了！我……呆在家里，就没办法控制自己，总是想着那些过去的事！我好害怕，我害怕我又会生病，又会拖累大家！”
　　李正德一愣，颓然地一屁股坐在红木高脚凳上，傅文佩如萍等人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方瑜拉着李安歌又蹦又跳：“太好了，可云既然想去，那我们就一起去！有我们陪着，李副官应该放心了吧？”
　　出乎众人意料地，李安歌冷然道：“不行，第二个问题问不明白，可云依旧不能去。”
　　李正德又忍不住了：“依萍小姐，我求你给个明白话，你一会儿叫可云出去，一会儿不让可云出去，你是专门找我们李家的乐子吗？”
　　“李副官，你不要随意扭曲我的话。我一直说的是，要尊重可云自己的意见。现在可云已经表明了她的意见，我们要做的是为她指明道路，加以引导。我不是不让可云出去，我只是还有话要问她。”李安歌冷静得几近残忍：“可云，你可知你与尓豪过去的这一段感情中，你也有错吗？”
　　尓豪张大嘴巴，他从未想过依萍会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一时间他自己也迷惑了，难道依萍揭露可云这件事，真的不是为了报复他？
　　李正德已经在咆哮了：“依萍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女儿被畜生糟蹋，孩子也死了，人好不容易清醒过来，你还说她有错？她有什么错？她错就错在看上了一个禽兽！”
　　他这一吼，吓得傅文佩蹦了起来，拦了他又来阻女儿：“依萍，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你为什么硬要旧事重提呢！你这样，又考虑过可云的感受吗？”
　　李安歌十分坦率：“没有考虑过。”
　　傅文佩：“……”
　　“可云，人常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十六岁时什么都不懂，你爸爸说你不是我们这样的女学生，学不来我们的做派。但他又不让你去上学……当年掌家的二夫人并不像雪姨那般尖酸刻薄，他不让你去上学，你没法与我们一样有生理卫生课，而他和李嫂作为你的父母，却又不教你应该懂的那些东西……可云，你十六岁时犯了大错，虽然那不能全怪你，但是现在你二十一岁了，你该知道得如何吸取教训。”
　　王玉真发出一阵闷闷的哭泣，李正德烦躁地扯着领口，想司令大人出去骑马，怎么还不回来。
　　可云低着头，像小学生似的任李安歌教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我……我知道，那时候……与尓豪……无媒苟合……”
　　李安歌打断她道：“这只是表象，不是根本。”
　　可云愣愣地抬头看她，李安歌牵起她的手，认真道：“可云，你还记得昨天展鹏说我的话么？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要自尊自爱，因为一个连自己也无法去爱护的人，是没有办法去爱别人，也没有办法给别人带来幸福的。方瑜曾告诉我，你说你之所以疯病，是因为你因为内疚而惩罚折磨自己，对吗？那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自轻自贱，却给你的家庭，甚至给我和我妈的生活，带来了多大的磨难？”
　　可云顿时无措起来，傅文佩上前欲言，李安歌抢先指向她：“妈你闭嘴。”对可云道：“你想明白了吗？”
　　“我……”
　　“凡事多想想自己，你把自己照顾好了，我们大家就不会那么为你担心，不放心你这个不放心你那个。”李安歌松开手，后退一步，“这不是自私，反而是为他人着想。所以我支持你走出家门出去见识社会，挣一门能保证你以后安身立命的本事。但这一切都必须建立在你能保护好自己，明白什么是能做的，什么是不能做的，这样你以后才能避免重蹈覆辙。即便以后无法避免又得摔一次，可你不会再摔得这么疼了。
　　“方瑜，今天麻烦你回去与秦学长说，可云家里另有要事，与他再约个时间。可云今天就在这里，把我说的话好好地想一想，想清楚后再与秦学长出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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