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族异闻录：缘起

　　宋嫌看着林生，似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难得很正经地说道：

　　“其实我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他跟我说，‘好好活着，你笑了就是我笑了，你哭了就是我哭了，你死了……就是我再死了一次。’我觉得我的记忆好像有问题，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我觉得——是你。”

　　说完，宋嫌如释重负般放开了林生的手。

　　林生的手抖了一下，本来想反握住宋嫌，但最后还是收了回来，冷冷地说道：

　　“你认错人了。”

　　宋嫌本来就无所期待，没有想过林生非得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林生会说出这种话也是无可厚非的，于是尴尬地搓了搓手，笑着说道：

　　“林生就是林生，处变不惊，我这么调戏都调戏不动，看来，下次我得换个人了！”

　　“随你。”林生说道，语气里微有怒气。

　　而后，两人一夜无言。

　　第二天，戊寅年六月廿二。

　　姜饮初成功封印巫祝山，宋嫌收到姜饮初的一封信，以及一个探物囊，而后舍下林生，一人出了女幽城。

　　林生则被长巫女沈瞻默软禁于女幽城，二宫主沈蒹葭则被软禁于女幽宫。

　　一个月后，林生寻找出口未果，立于乌灵渡口，远望青山，想起当日与宋嫌在此打闹。

　　——林生，你算计我，算什么好汉？

　　——林生，如果我死了，你会来看我吗？

　　——林生，就你这小样，还想救我，再修炼八百年吧！

　　现在想起，恍若隔世。

　　林生手里紧紧撰着凝时珠，但又不敢过于用力，怕一不小心把珠子捏碎了，最后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还好当日宋嫌没有把这凝时珠打破，还好当日他把这凝时珠赠与了他，不然……林生拿什么来……想他。

　　那夜宋嫌于屋顶上相问，林生其实想说的是：

　　“我心里也有一个人，他跟我说‘我掐指一算，你肯定能得道升仙。’我可以肯定，那个人是你。”

　　——

　　十岁那年，林生于三台山顶修炼，见一仙人到此找游仙散人闲谈。

　　林生于松下练剑，那仙人便在一旁和游仙对坐闲谈。

　　雾浓遮目，林生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只听到平日里素来严谨的师父一直在哈哈大笑。

　　除了他，林生还从未见到有人能让师父一展笑颜。

　　两人相谈甚欢，时光飞逝，到了离别之际，游仙先行离开，仙人也准备离去时，却突然瞧见一稚嫩童子于松下刻苦练剑。

　　他朝林生走了过来，问道：

　　“你师父都走了，你不偷一下懒吗？”

　　林生依旧练着剑，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答道：

　　“师父说我天生愚钝，可能这辈子也成不了仙，但是每日还是要勤加进修，能领悟一点是一点，至死方休。”

　　他见林生年纪不大，说的话却有老成之气，说道：

　　“那你师父有没有说过，天下俊俏的姑娘多的是，但是都没你好看。”

　　“我不是姑娘。”林生委屈地说道。

　　“那正好，我也不是。”仙人笑道。

　　他走到林生身边，轻抚林生头顶，林生觉得身体好像有种异样的感觉，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

　　林生仰头却只瞧见他额上的赤色人头骨印记，于浓雾之中散发着幽幽红光，林生还没来得及细瞧，那仙人便转身踏雾离开，只留下一句：

　　“我掐指一算，你肯定能得道升仙。”

　　——

　　这句话，林生记了很多年。

　　一直深知自己驽钝，但仍踏踏实实地修炼多年，从未质疑半分。

　　那夜，林生以为宋嫌终于记起他时，却觉得自己还未升仙，不敢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等着来日得道之时再将感情全盘托出。

　　只是他还没下定决心说时，就听见宋嫌以一种颇为轻佻的语气说道：

　　“林生就是林生，处变不惊，我这么调戏都调戏不动，看来，下次我得换个人了！”

　　那时，林生便觉得，自己一路谨小慎微，把感情埋了又埋，生怕露出破绽，对待感情诚诚恳恳，却想不到宋嫌如此轻佻，觉得没了林生大可换一个。

　　怕是一千年来，他身边的人，早已换了一个又一个吧，才会在离开女幽城时，那般决绝，生生把他丢在这里。

　　最开始还抱着宋嫌会回来的心态一直等着，现在却已经完全死心。

　　宋嫌已经离开一个月了，林生不得不承认，最初的恨都变成了如今的思念。

　　不知不觉中，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已经离不开他了。以前和宋嫌在一起的时候，总嫌他吵吵、嫌他麻烦、嫌他事多，虽然有的时候遇到危险，两人配合得也挺好的。

　　可是他没有想到，自己已经习惯了他的存在。宋嫌离开的这一个月，林生就像重新回到了锁雾台一样，身边没有一个人，一天说不了一句话，整个人木木愣愣的。

　　仔细算来，两人重识于春初，走散于夏末，不过两季而已，林生却总感觉一起经历了许多的样子。

　　林生看着江水里倒映着自己瘦削的脸，想起当日被宋嫌拉下水，他看着宋嫌的倒影，倒影里的宋嫌，额上并没有那赤色人头骨印记。

　　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从倒影里看着宋嫌，看到他额上没有那印记，便会一遍一遍的提醒自己，宋嫌的封灵诀是他林生封的。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给宋嫌下封灵诀，也不知道自己的过去究竟与宋嫌有什么瓜葛。他总觉得虽然淳然师叔给他下的封灵诀解了，此生记忆已经回来。

　　但他记忆中，仍有一部分被封住。

　　林生看着江水走了神，一不注意被刚上岸的几个毛孩子撞了一下，手里的凝时珠掉了下去，在地上滚了几圈，停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撞林生的那个孩子见此，立马跪到地上，想帮林生捡起那珠子，就在他碰到凝时珠的那一刻，凝时珠突然“嘭”的一声，碎了。

　　林生急了，一把把孩子提开，跪在地上，想把那凝时珠拼凑好。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凝时珠已碎，里面的水珠也都飘了出来，水珠里面记录的话也放了出来。

　　——林生，你听着，我是一年后你，你一定要相信我接下来说的话。

　　林生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自己的声音，这凝时珠里，不应该是宋嫌的声音吗？

　　——我不管你现在在哪里，总之你一定会进女幽城。戊寅年六月廿二那天。姜饮初成功封印巫祝山，宋嫌会收到姜饮初的一封信，以及一个探物囊。记住，这个时候，你一定要拉住他，千万不能让他走了，不能让他从屋顶上跳下去，跳下去来了记得不要理会沈瞻默，一定要追上去，拦住宋嫌，或者……

　　你跟他一起，总之，不能，绝对不能让宋嫌离开女幽城。

　　女幽城的出口就是乌灵渡口北，三十里横塘上的一处旋涡。

　　你一定要去……

　　话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还有一句陌生人的声音，说道：

　　“你在干什么？”

　　那声音，听起来雌雄难辨，林生完全没有听到过。

　　一年后的自己？一年后的自己为什么会有这凝时珠？为什么用这凝时珠记录自己说的话？关键是一年后说的话，为什么他现在会听到？

　　当日宋嫌把这凝时珠给他时，凝时珠已经融化，里面记录的也是宋嫌的话，怎么会突然变成林生的了？

　　且不问这凝时珠的存在是否合理，林生先思索着这凝时珠里的内容。

　　凝时珠里说，戊寅年六月廿二那天，姜饮初成功封印巫祝山，宋嫌会收到姜饮初的一封信，以及一个探物囊。

　　这的确是真的。

　　凝时珠里还说，宋嫌会离开，从屋顶上跳下去后，沈瞻默会来拦住他，让自己一定无论如何也要拉住宋嫌。

　　这些都是真的，可是那天他还是让宋嫌走了，并且走了就再也没回来。

　　林生觉得毛骨悚然，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果这凝时珠里的话都是真的话，那最后一句话，‘女幽城的出口就是乌灵渡口北，三十里横塘上的一处旋涡。’

　　也是真的吗？

　　林生思索良久，直到凝时珠里的最后一滴水都蒸发，林生才站起来。

　　真假无论，暂且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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