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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第五十六章谁能分清这是终点还是原点
苏忱的声音虽然略带嘶哑,却很强硬,他还是坐在椅子上,曲着的双腿微微分开,臂肘轻轻搭在上面,两只手交握在一起,很用力。我身子震了一震,停住脚,回头看他,他抬着下颌,表情严肃而执着。“苏忱,你他妈的别这么跟我讲话。”我一字一句的对他说。
他蹭的一下站起来:“你打定主意嫁给段简?”
我点头:“嗯,你也知道的,他人不错,是吧?”
“嗯,不错。”他神色黯淡下来,恍惚中,手抖了抖,人也重又滑进椅子里。
“我走了,你记着去看医生,胡吃什么药,哪天把脑子吃傻了连遗产都分不出去。趁着自己还明白,赶紧寻么个法定继承人,冲着你的钱还能耐着性子照顾你。还有,脾气收敛点儿,你顶多是人家老板,不是人家老爸,工资这玩意儿虽说有些吸引力吧,但你也别指望人家就能永远忍气吞声对你百依百顺。”我一口气说完,拉开房门,迈出去半只脚,又收回来补充道,“哦,对了,还有,别总大半夜的往公司跑,你不睡觉别人还睡呢,小心人家积怨成疾再来找你打击报复。所以啊,关键是赶紧把病治好,跟大伙儿生物钟保持一致了,别总出幺蛾子!”
我扭身把门摔上,往外走了几步,苏忱从门里冲出来,不由分说拽住我,往怀里带,我挣扎着,但没有他力气大。“苏忱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啊,你这样能解决什么问题,你有病吧你!”我使劲往外推他,下意识的用一只手护住肚子。
苏忱猛然意识到我腹中还有个小生命,立即把手抽回去,紧张兮兮的问:“没事吧?”
他的样子在我看来,说实话,很可怜,他是孩子的爸爸,可是不但没办法日日相伴,也不能触到孩子的胎动,更不能给孩子哼歌读诗。我心里空落落的,鼻子一酸,差点儿落泪。苏忱不明就里,以为是我在生他的气,他耷拉着脑袋,气势全无,松松垮垮的说:“回去吧,路上小心。”
我知道如果我在他身边,他总能睡得安稳,不止一次的,哪怕只有一小会儿,他也会窝在我周围打个盹儿。我纠结半天,终于下决心对他说:“要不你去睡一觉,我正好在这里休息一个小时。”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笑容苦涩的摇摇头:“不用,回去吧。”
我蔫头搭脑的回家,一进小区就看到段简的车子停在楼下,他从车上下来,接过我的包,问我:“产检没问题吧?检查完怎么不去找我,还要自己开车多辛苦。”
我见他手里拎着装满东西的大袋子,里面的蔬菜和水果多得都快溢出来了,我指着袋子问段简:“你买的啊?你把菜市场给扫荡了是吧?”
他大笑:“快上楼吧,耽误到我开工做饭了。”
段简其实问我要过家里的钥匙,他说这样的话,即使我不在家他也能自己过来,帮我做些家务,还有煮饭,方便许多。在美国时,我把公寓的备用钥匙给过他,那么回国后再给他这里的,也没什么不好。可我总感到怪怪的,这是我跟苏忱的婚房,至少曾经是的,现在却把钥匙给了另外一个男人,我做不出来。
于是我开始采取拖延战术,跟段简说去配了新的钥匙再给他,却迟迟不行动,时间久了,段简大约也悟出一二,不再追问了。这就是再婚男女的悲哀吧,彼此心中总有些小漩涡,要想相安无事,就要小心翼翼的隐忍着别靠近。
饭后我到厨房刷碗,段简跟在后面忙活,我笑着说:“你行不行啊段主任,时间宝贵能不能去做点儿研究啊,你围着我干什么?”
“白天要工作,见不到面,晚上当然要聊聊天沟通思想啊。对了,下周三订好去拍婚纱照的,你千万别忘了,记得提前打电话跟人家确认一下啊。”他不厌其烦的第四次叮嘱我。
我歪着头瞪大眼睛,戏谑道:“四次了,主任啊,四次了,我真怀疑您是怎么同时带三个研究生的,一句话重复四遍,三个人就是十二遍,难怪你那么多白头发呢!”
段简不好意思的倚着门框微笑:“你看我老得快是有原因的吧,哦对了,家具要不要多去几个地方看一看?没必要定的那么仓促,找到你喜欢的更重要,毕竟是要用很久的东西呢。”
用很久的东西,是呢,和苏忱从结婚初始,我就对这个屋子里每一个物件都爱惜有加,因为我知道这是要陪我们很久的东西。我做扫除很用心,家具擦拭的也很及时,厨房每天用后都要从里到外收拾干净,不能留有油渍。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无非更好的见证了物是人非这个成语罢了。
段简看出我不对头,走近我问:“怎么了,想起什么来了?”
“没事。”我在围裙上擦擦手,肚子里的孩子不安分的给了我一拳,我总觉得他好像打在了我的胸口,从里往外的那么疼。我舔舔嘴唇,抬起头对段简说:“我今天见到苏忱了,在他家里……”
“哦,他,他挺好吧?”段简神色慌乱一下,很快调整过来。
“我去医院产检时碰到他的秘书来给他取药,是镇定剂,他失眠很严重。他秘书拜托我帮着劝他到医院去看病,所以我就过去了。本来想瞒着你的,因为怕你知道了不高兴……”我声音越来越小,自己都觉得这些理由太他妈的牵强了。
段简摸了摸我都头顶,若无其事的说:“没关系,我相信你能处理好。”
他越表现的云淡风轻,我越能感觉到他的疑虑和不快,我想这也就是段简了,能有涵养到如此地步,换成苏忱,敢独自一人去拜访前男友,还不活劈了我。我很乖巧的把脑袋靠在段简的肩膀上,说:“放心吧,我能处理好。”
月末是大朵的生日,我发愁给她买什么礼物,段简出主意:“买个胶囊咖啡机怎么样,我看最近挺流行的。”
“哇塞,你都如此能追赶潮流了啊?”我嘲弄段简。
他故意露出凶狠的表情:“我有那么老吗?”随后自己偷笑道:“我看同事的男朋友送了她一个,她高兴的不得了,我是偷师学艺的。”
我果真给大朵买了一个,包装的很漂亮,放在红色的提袋里,跟段简一起去参加大朵的生日聚会。除了我俩,还有大朵的父母和她爱人,人不多,但也很热闹。大朵父母对段简自然不陌生,特别是廖主任,那更是比我们认识段简都要早呢。他揽着段简的肩膀高谈阔论,一会儿说科室建设,一会儿说学科发展,一会儿说手术创新,比跟我们聊天时活跃多了。
吃饭时大朵端起酒杯对段简说:“段主任肯赏脸给我庆祝生日,我都受宠若惊了。”
“哪里哪里,要不是陪王伴驾,我哪有机会被邀请来啊!”段简说着,眼睛望向我。
大朵哈哈大笑:“哎呀,原来段主任脱下白大衣还蛮幽默的,不错不错。”
吃喝正酣,大朵的手机响了,她恨恨的一边接听一边说:“准是叫姑奶奶回去上手术的,我今天是备班,估计这又赶上什么疑难杂症了,我这命啊!”
她大大咧咧的说了声“喂”,饭桌上大朵妈恨铁不成钢的说,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啊,我看她以后怎么当妈妈。我们跟着哄堂大笑,大朵的老公尤甚,一个劲儿嚷着岳母大人明鉴,岳母大人明鉴,搞笑极了。但我渐渐察觉到大朵神态不对,她脸上的笑容被恐慌取代,眼睛不由自主的往我这里瞟了瞟。我顿时升起不祥的预感,饭也不吃了,专心注视她的一举一动,想从中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大朵咽着唾沫从餐桌上离席,嘴里还嘟囔着,我这里信号不好,你等下啊,我换个地方,等下啊。她从我认识她的那一天开始,就不会说谎话,尤其不会在我面前说谎话,但凡半句虚言,脸上立马就红成一片。我都不需要动脑子,就能识破她的妄语,而且我敢断定,这事多少要跟我扯上干系。
我随着大朵起身,也向阳台走,刚走到离她几步远,她就挂断了电话,脚步匆匆的跑去取衣架上的外套。“朵儿啊,走那么急干嘛,好歹喝口热汤啊。”大朵妈妈端着碗追她。
她连摇头摆手的功夫都没有,心急火燎的蹲下穿鞋,嘴里应承着:“不喝了不喝了,科里叫我回医院呢,你别管我了。”
“那我送你吧。”大朵老公也把衣服穿上了。
我跨过去,拿自己的衣服往身上套,大朵一惊:“你干嘛啊,你吃你的吧。”
我不理她,又去拿衣帽架上的背包和钥匙,段简也坐不住了,拉了拉我的袖子说:“咱们也走吗?要不要留下帮廖主任和伯母收拾打扫好了再走??”
“就是就是,老大你就不要添乱了,我老公送我就行了,你们再待一会儿吧。”大朵仿佛抓住救命稻草,急赤白脸的央求我别跟着她。
我更觉得不对头,皱着眉毛厉声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实话,咱俩别在这儿浪费时间。”
“没事儿,真没事儿呢。”大朵的一大特点就是没主意,看她的样子,我就知道她撑不住了。
我横眉立目的瞪着大朵,一言不发,她先是躲闪着我的眼神,随后全面溃败,求饶道:“我说了我说了,老大你别这样了,小心动了胎气。是苏忱,苏忱出事了,可能误服了太多镇静剂,幸好是在公司里,同事发现了,刚被送到医院,魏怡他们六神无主,给我打电话求我赶紧过去看看。”
我转身就开门出去,接着听到身后响起其他人散乱的脚步声,段简对着我的背影喊道:“夏夏你别慌,看着台阶,注意安全!”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横闯直撞的跟着大朵跑到急诊,柯奇魏怡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人在走廊的长椅上坐着,我努力从他们的表情内捕捉讯息。柯奇见我来了,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我眼前,对我说:“没什么事了,就是睡得太沉了而已,同事喊了他好久也叫不醒,所以都吓坏了,赶快送到医院来了。放心吧,这会儿在观察室呢,医生说剂量不大,也不用洗胃,等着自己清醒就好了。”
“夏夏姐,那个,你也来了啊。”魏怡畏畏缩缩的凑过来。
“你让大朵瞒着我的?”我开门见山的问魏怡。
她面露难色:“那个,夏夏姐,你别生气,那个,不是上次嘛,你去看忱哥之后,他一下子就猜到是我跟你联系的,跟我发了一大通脾气,就快把我吃了,他说他的事以后不许我告诉你……”
我顾不上听魏怡解释完,又问柯奇:“他人呢?哪一间观察室?我去看看。”
“我带你过去吧。”柯奇越过我的肩膀往我后面瞧了瞧,然后低着头引着我往观察室走。
熟悉又陌生的诊室,若干年前,我发烧了,躺在这里不敢打扰正在上班的男朋友段简,是那时的实习医生苏忱照顾我,他给我买了粥和点心,他没说什么宽慰的话,可我看到他眼里的疼爱,就落荒而逃了。今天躺在这儿的是苏忱,他被苍白的墙壁映衬着,孤零零的躺在一张狭窄短小的观察床上,身上盖着灰白色的被子,被子太短,他的个子又太高,两只脚没有遮上,惨兮兮的暴露着。他还没醒,脸色发黄,嘴唇很干,鼻翼微微扇动着,鼻尖上有细细的汗珠渗出来。
我指指门外,对柯奇说:“你先出去,我坐一会儿。”
屋里不只有苏忱一个病人,不大的房子里,拢共挤了四张床,只有一张是空的,另外三张都躺着人,中间虽然隔着屏风,也能从缝隙里看到其他焦急的家属。我坐在苏忱床边的圆凳上,俯下身在他耳边问:“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他好像有些意识,努力的想睁开眼睛,我拍拍他露在被子外的手背:“是我是我,别动了,睡吧,睡醒了再拿水给你。”
他安静下来,轻轻的嗯了一声,像从喉中艰难发出的,手指抬了抬,我把手掌盖在他的手背上,他又嗯了一声,想来是满意了,表情也舒展许多,彻底的睡熟了。我内心的恐惧感还没有丝毫消退,当大朵说出苏忱出事的那一刻,我甚至以为自己就要失去苏忱。尽管我无数次做好了远离他的准备,也下定决心付诸于行动了,我与他不再见面,不再有交集,我就快嫁给另一个男人了,我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要陪着别人度过余生了。
但那个瞬间,听到苏忱出事的那个瞬间,尽管我的未婚夫还在旁边,甚至他现在也还站在这间屋子外面,与我们只是咫尺之隔。我应当顾念人家的感受的,可我真的完全没有,我只想着苏忱该多么需要我,我只想着老天爷你千万别把他带走,别的,完全想不起来了。
大朵进来了,在我耳边悄声问:“要不要联系住院?找个病房住下的话可能比这里坏境好一些,不至于这么狼狈。”
我点点头:“找,你快去弄。”
“老大,”她犹豫着继续说,“要不你先跟段主任回去,他还在外面呢,这样我怕不太妥,人家会有想法的吧,别的事我来安排就行。”
“嗯,你去问问住院的事情吧,我跟段简解释。”我把抓着苏忱的手收回来,打算出去找段简。
“去哪儿?”苏忱闭着眼突然含糊不清的问。
我再弯腰贴近他耳朵:“睡吧,我不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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