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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张夏先得知我学摄影之后,对我表现出极大的赞叹。他月考考了班级第三,过了上年的二本线,只消再接再厉,超一本完全没问题。他现在完全以好学生自居,甚是不理解我这种“自暴自弃”的选择——他去过我们摄影培训班,见了我们的规模,深深认为我是被蒙蔽了。
“赵小昴你心也太大了,我估计那培训班实际上只有你一个学生。”
“齿话枕讲?”
“那个狗头,其实是王光明的托!反正他那破成绩也考不上大学,一早就跟着王光明干生意了。你的学费钱,狗头一准拿回扣了!”
这位涉世未深的少年为何你的想法如此阴暗。
狗头这哥们才不稀罕我那点破学费钱,这哥们才是神人一个,他爹娘都是画画的,山水国画,还在北京上海办过画展,有几幅作品被国外美术馆永久收藏。据说狗头爸爸的画可以卖到一寸一万,换言之,狗头他爸画一张就能给狗头买套房子。狗头爸妈都是超脱之人,对狗头从来没什么要求,只要不杀人放火打家劫舍搞大女孩肚子,狗头想干啥就干啥。
狗头妈整天穿着棉麻布衫念着山那边的喇嘛著作,整个一脱俗仙女。这仙女儿对狗头说,宝贝,只要你开心就好。
艺术家的儿子就是不一样。
虽然是同门师兄弟,狗头跟我的情况又有些不一样。他爸妈是美院的名誉教授,分分钟能把狗头弄进美院,而我不一样,我得实打实考才行。我也是拍了几百张夏易融之后才知道狗头的家庭情况,继而发觉自己似乎真上了条贼船——王光明压根没带过艺考生,狗头还是个走后门的,我完全就跟着他俩胡闹。
王光明慌忙安抚我情绪说,赵昴同学,我看你天资聪颖骨骼清奇,特有摄影天赋,只要你愿意,几年后你就是国内有名的摄影师。你知道对于男人而言会照相有多重要么?只要你会照相,小姑娘争着抢着找你拍照,谈女朋友不要太容易。
我:……
反正是死是活也就这样了,大不了我就去新东方学两年厨子,之后应聘到夏易融学校食堂,每天做饭给他吃。
我作为一男人,也就这点破逼追求了。
高二下学期,是我自认为最愉悦的学生时代。我跟夏易融形影不离,他还能时不时到我家住一晚。他喜欢张夏先,张夏先不喜欢他,这种关系令我感到十分安全——他在我身边,没有人会抢走他。
天气日渐寒冷,清晨说话都不利索。我们这地方不供暖,走哪都跟冰窖一样,还没怎么注意,我手就有点冻。我妈怕我冻手按快门不利索,特意在家里新装了暖气。有了暖气,我就更有理由带夏易融回家了。
夏易融每天晚上看书到十二点,早晨六点起床,午休半个小时,雷打不动。我妈一见夏易融眼就冒光,直让我跟夏易融学习,于是她按着我脑袋让我跟着夏易融的生物钟走。
我妈完全是被夏易融蒙蔽了。她以为夏易融来我们家睡觉时也熬夜看书,其实夏易融是在看电视!他可鸡贼,不开电视声音,光看屏幕,看到搞笑之处捂着嘴闷头笑,生怕别人知道他没有在好好学习。夏易融这家伙,其实挺爱面子外加要强一人,他知道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是“优等生”这个称号,因此他对这称号小心翼翼甚是维护。次次保持第一,也不容易。
张夏先偶尔也来我家蹭睡,他有时遇到不太会的题目又不想叨扰张临皓,就跑我家找夏易融。这两人脑袋抵脑袋研究半宿,我就在一旁默默看着摄影史。
我不是个有天赋的人,压根没王光明说的有什么“灵气”,我觉得我未来就算搞摄影也不过是个影楼小弟罢了,千篇一律的模特动作,丝毫没有艺术感的修图方式,又接地气又乡土又恶俗。摄影于我而言,一是考大学的捷径,二是个谋生手段。会照相和会做饭会修车一样,不过是个谋生手段而已,有一技之长在身,饿不死就行。
林西水说,赵昴你好好学,到时候来我公司干,干两年当个部门总监,一个月哥给你开一万。
林西水说的跟霸道总裁一样,其实他和褚呈的工作室一共才五六个员工,还全是大学应届毕业生。林西水算半个内行人,这个半路出家的半内行带着褚呈这个外号以及几个毫无经验的学生,也不知道最后能干出什么也什么门道。
我听张临皓说林西水现在压根入不敷出,新店开张没生意,每月还得给员工发工资,总管林西水现在已经借钱借到张临皓身上了。
我问张临皓借了林西水多少,张临皓比划了个数,把我吓一跳。这钱就算卖了林西水他也还不起…当然,或许有霸道总裁就喜欢林西水这样的呢,分分钟包了林西水,顺便做了褚呈,让这狗-日的彻底消失不再耽误林西水。
晚上十一点多,夏易融做完两套数学卷子。因为文理科原因,张夏先的卷子要比我们班的难一些,他把自己班的试卷给夏易融,夏易融就留在晚上做。两人做完之后相互批改,错题纠正讲解,相互配合轻轻松松就能吃透卷子,压根不需要听老师讲。
“张夏先,你现在真的很厉害啊。”夏易融赞叹道。
“还成吧,就那样。”张夏先得意得很。
“那我明天再给你整理一份基础纲要吧,你觉得哪个方面还有些薄弱?”
“不用了,那姓楚的已经给我整了一份完整的了。按照他的复习进度,我学的还挺好。”
“啊…这样,”夏易融笑笑,“这样也好,临皓哥的方案肯定比我好。”
“你还回去么?”我问。
“不回去了,这么晚,”张夏先看了眼手表,“怕吵醒我妈。”
他爸因为工作原因还是每周末回家一趟,他妈在家照看张夏先。
临睡前,张夏先趴被窝里玩手机。他把按键按得噼里啪啦作响,发个信息都这么有劲。
“跟谁聊呢?”
“嘁,”张夏先不屑道,“还能跟谁,不就那姓楚的。问我这几天学习怎么样。”
“呃…他这么晚还不睡觉?”
张夏先白了我一眼:“他从小就没有十二点之前睡过,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现在正跟导师一起做项目,说是国家级的,上面拨了不少项目资金。”
这么牛逼。
“诶对,”我来了兴致,“你问他谈恋爱的事没?那天他是因为对象哭的么?”
“怎么可能,”张夏先哼,“姓楚的眼睛张头顶,性格又古怪,我保准他这辈子都谈不了对象。”
“呃…”
“估计他就是遇到什么挫折了吧,或者说马上出国了心里害怕?保不准他每天晚上抱着枕头哭呢。”张夏先嘿嘿笑。
“……”
“我今年高二,姓楚的大二,等后年我出国,还能和姓楚的当校友呢。”
“你准备和他上一个学校?”
“人生地不熟,当然得找人罩我。”
“也是…”这样也好,毕竟张临皓是当哥的,当哥的先去那边探探路,免得弟弟过去吃亏上当受骗。瞧这兄弟俩处的,在看看我跟赵煋。
“等到时候我就跟他租公寓住,听人说那边的公寓特好。哎赵昴,到时候你得去看我们啊。夏易融也是,我带你们去玩。”
夏易融点头说好。
张夏先现在都魔怔了,三句不离“去美国”,说的好像他已经身在大洋彼岸一样。他这出国的事八字没一撇,就已经帮我们把“赴美探友”的路线给计划好了。
第二天一早,张夏先一早爬起来回家吃饭,他妈每天早晨给他做营养餐,怕他体力跟不上高强度学习。
我也有营养餐,每次夏易融来我妈都特意做好些大鱼大肉,即便是早上她都出门买烧鸡,我是沾夏易融的光。
我们仨吃完饭就往学校跑,平日骑自行车,下雨下雪时就步行。夏易融有时坐我后座有时坐张夏先后座,他随身带着英语单词卡,走哪背哪,即便在车上也不忘,他念单词张夏先立马说出词义,张夏先脚蹬着踏板骑得飞快,车子穿梭在清晨的大街小巷,十五分钟的车程,一叠单词小卡片。
圣诞节那天下了很大的雪,下晚自习时我们仨提着一袋子苹果礼物步行回家,夏易融收到了眼镜妹送的电热水袋,只消插电几分钟就滚烫,比传统热水袋好用的多。夏易融十分喜欢,搂在怀里不撒手。眼镜妹再次送了我一条围巾,这令我有些惊恐,心说这大美妞不是要送我一百条围巾吧为何不能换个花样。我给夏易融撑着伞,他却总是跑到伞外面。
“这么大的雪!”夏易融冻得脸通红,伸手让我看他接到的雪花。
“你别乱跑。”我道,“小心感冒。”
“知道啦。”
而一旁的张夏先已然不在意究竟收了多少礼物,他不再跟张临皓比较,而是掏出手机给张临皓打了个电话。
“我们这边下雪了!”他说。
我和夏易融在电话一旁喊圣诞快乐。
张临皓在电话那边笑:“北京也下雪了,圣诞快乐。”
——那是我最愉悦的一段时间,想必于张夏先而言也是一样。
那时赵昴认为夏易融会成为一个考古学家,自己会成为夏易融的随拍摄影师,张夏先和张临皓去美国镀金回来之后一个是企业家一个是官员,但最后没有一个人如赵昴想象那般。
工作后的赵昴有一段时间十分困惑。
他向来是个随波逐流顺大流的人,没什么个人意识也丝毫没叛逆心理,他都这么个无所谓的人了,却还是对“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逼样了呢”这一问题纠结了很久。
他真是想不明白,怎么就成那破逼样了呢。
倘若说变数,应该是由张夏先他妈开始的。
高二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夏易融依旧是文科班第一,甩第二名七十多分。张夏先成功晋级,成为班级第二名,第一名是眼镜妹。张夏先差眼镜妹二十分,比第三名多了四分。
由于身边有俩学霸的原因,我的成绩也进步了。夏易融班级第一,我是班级第四,第三是小班花。我和夏易融的分差缩小到了两位数,只是这两位数稍微有点大而已。
成绩进步,自然能过个好年。那个年最开始是十分和睦的。
我家那边依旧是亲戚一大把,赵煋已经工作,自然不能逃避,他留在家里和亲戚们过招,我则跑张夏先家里悠哉。我知道因为李妍萱的事赵煋一定会成为话题焦点,被他肯定心里不舒坦,但我是真不想帮他分担。
张夏先家远不如我们家热闹,张夏先的姑姑们都在婆家过年,因此他们家过年大多是张书记一家人加上两个老一辈和张临皓。今年则又加上我和夏易融。
张临皓是年三十那天赶回来的,他八点钟才下火车,到家时都九点钟了。他到家时,我们都在客厅等他,唯有张老爷子一人拄着拐棍站在门前。张老爷子并非善于表露情感的人,他想念这个小儿子,努力对这小儿子好,可却一直得不到回应。
张临皓进屋时,一桌子年夜饭都没动筷。张老爷子说,团圆饭要一家人吃,临皓还没回家,谁都不能吃。
我不知道张临皓是否感动,我只知道那天我快饿死了。我看张老爷子太固执,又悄悄跑回家一趟顺了好些糕点过来给夏易融吃。怕夏易融饿着。
那顿团圆饭吃的十分圆满,桌上杯筹交错其乐融融,电视里春晚欢闹喜气洋洋,我和夏易融也没见外,跟着张家人一起说笑。
一顿饭吃了一个小时,接着看春晚,直到午夜我们才打着哈欠去睡觉。
张夏先说自己屋小,不愿意跟我和夏易融挤,麻溜抱着被子滚张临皓屋去了。他十分高傲道:“我是去找那姓楚的交流出国问题,要是以前,我才懒得去他屋。”
我跟夏易融失笑,留在他屋里大眼瞪小眼。
夏易融每次进张夏先房间,都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总是东瞅西看。他想把张夏先的东西都看一遍,有的生活用品他想碰又不好意思碰,就在一旁杵着不动,看的我都心急。我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见张夏先书桌上小镜框时的表情,明明高兴的脸通红还得硬装作无所谓,他甚至还把那相框拿起来看了看,问张夏先:“你知道这是哪个女孩送的了么?”
张夏先自然不知道,还说:“反正字好看,我就留着呗。”
那话把夏易融给乐的。
夏易融,装的一手好人,扮猪吃老虎之集大成者。
张夏先一走,他正好自在。我无奈上床睡觉,心说随你怎么倒腾,反正我看不见。我这么想着,很快就睡着了,然而半睡半醒之间,我听到一声尖叫。
我立马睁眼,发现不是夏易融出事之后才放下心。夏易融也被吵醒了,他睡眼朦胧疑惑看向我:“怎么了?”
啊真可爱……
我摇头说不知道。
话音刚落,门外的走廊响起了争吵声。
女人歇斯底里的哭泣与男人不耐烦的安抚。
是张夏先他爸妈。
时间是清晨四点。
我和夏易融悄悄下床,隔着门听外面的动静,仔细听了好一会,也听不出个所以然。
“好像是…叔叔要出去工作,阿姨不让?”夏易融道。
“应该是吧…”张夏先他爸工作忙,大过年有突发事件出去正常,阿姨不愿意也正常。只是这两人吵成这样…不应该啊,这段时间这俩人感情很不错才对。
两人争吵声越来越大,我跟夏易融屏住呼吸一声都不敢吭,我知道非礼勿听,可这种事对我而言吸引力还挺大的。我爸妈从不吵架,我爸那么沉默一人,平日闷头闷脑一声不吭的,按我妈话说就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但我爸十分爱我妈。感情并非言语表露,而是在日常生活中体现,我作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能感受到我爸对我妈的心——我爸就一大号赵煋,看赵煋对李妍萱那念念不忘的样就知道了,老赵家的男人都是情种。
战况这么激烈,张老爷子张夏先他们应该也被吵醒了吧,可走廊上依旧没人出来劝架,应该都和我一样,在默默窥视。
“你对不对得起我!”张夏先他妈哭着叫,“这么些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压根就——”
“你胡说些什么!”张书记怒斥,“不要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我心里清清楚楚!你做的什么我都知道!你——”
啪——
一声清脆的声响。
“你打我!!!”张夏先他妈声音都变了,她呜呜直哭,不住重复,“你这么对我…”
一阵沉默之后,是张书记下楼的脚步声。
大年初一的清晨,张夏先他妈趴在冰凉的地板上不住哭泣,过了好一会,张临皓房间的门悄悄打开,张夏先拿了件外衣披在他妈身上,轻声说:“进屋吧,外面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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