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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和尚送道士
只见山下侍卫急匆匆行上山来,与鳌拜回禀什么后,鳌拜又与苏茉尔言语几句,苏茉尔便往山上凉亭走来,我趁便问福临:“皇帝,你瞧着这是寺里来了什么香客呢?”
不见福临答话,却见他面上难掩几分尴尬神色。我诧异道:“怎么了,这是?难不成这山下的人是你招来的?”
福临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好笑,我不由笑道:“不会真是皇帝招来的吧?”
苏茉尔走近前来,福了福身说道:“太后,皇上,寺里传话来说安郡王带着汤略望来了。”
我闻言望着福临,不由抚掌大乐:“皇帝把这洋和尚招进寺庙里,到底要念什么经呢?”
福临当着苏茉尔的面有些窘态,竟有些恼了:“皇额娘惯会取笑儿子的。”
我看着苏茉尔面上不解神色,不由说道:“亭中三人,一人乐,一人恼,一人迷惑。”却听闻身后传来高声朗语:“世间万事,亦有是,亦有非,亦有功过。”
诧然间闻听此语,我三人俱是一惊,待回身却看到自亭外怪石后闪出两人身形。远处隐约有侍卫打扮的人走动,想是鳌拜安排的人手巡山惊了二人。两个俱是道道家打扮,只是一位年长,着白色道冠,白色道袍,手中握一卷书册,却不知是何名目;另一位是个着天青色道袍的小道童。
道长面色虽带风霜却红润饱满,双目炯炯,暗藏精光,一望便知是有多年历炼之人。反倒是小道童目光有些畏畏缩缩,虽是垂着双目却几次偷眼观瞧,被我瞧着却是一触即走,颇有猥琐之态,让人不喜。那道长亦有发觉道童的不得体之处,待出言训斥,却是欲言又止,神色几变,有几分怜惜,有几分失望,亦有一缕茫然。
这山亭虽是在山上,然自打我来了清凉寺,鳌拜亦是带人前后清理了几遍的,此时突兀地冒出这么个道人来,却不得不让人心惊了。况且这两人于石后究竟待了多久,我与福临的谈话又有多少被人听去,却是不得而知。思及福临此次出来乃是私访,他本就不是愿意人跟着的性子,这回更是没带多少侍卫,且那些侍卫摆个阵仗吓唬人还行,真与人交手,怕也就鳌拜能挡一阵子。这位道长眉目间虽有沧桑轮转之色,但他即能带着小道童躲过鳌拜几次清山,想必是很有些手段,武功心机定不会差了去。
稳了稳心神,我笑着开口道:“道长好机敏的文思。”
道长单掌揖礼,口中道:“贫道揖首。夫人才思敏捷,亦不可多得。”
我往前一步,将福临隐于身后,嘴角含了思量的笑意问道:“道长过奖,我本是无心之语,只是不知道长是否为有心之对?”
那道士瞟了眼身后的福临,似是了然我的心思,却有些不以为然,说道:“夫人过虑了,贫道亦是路过此处,闻听夫人之语,忽有所感,信口而言罢了。”
我却半信半疑,眼角扫过半山上鳌拜等人,想来他亦是发觉出了蹊跷,只是道士离我们太近,正是投鼠忌器一说,亦正犹豫该如何近上前来又不惊动道人。
那道人却是大方得很,看了眼正踟躇不前的鳌拜等人,面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语意清淡:“山下想必是夫人的侍卫们,贫道不过与夫人说几句话,还是不要惊动他们吧。”
有了此语,我心中一沉,果然是有心人啊。
心中电闪光念,吩咐苏茉尔道:“你去吩咐下,我与道长清清静静说几句话,让他们守好各处道路,不要放些不相干的人上来。”
苏茉尔看了眼白袍道人,应声去了。那道人亦未阻拦,只是轻笑一声:“夫人多虑了。”
我只得故作大方,淡语问道:“道长面色颇见风霜,想是远路而来,只是不知因何到此呢?”
白袍道长答语:“贫道四处云游,随兴而至。听闻清凉寺内新来了住持玉林通琇禅师,与贫道曾为旧识,即来为拜访故交而已。”
我闻言即说:“既是如此,道长不妨与我到庙中一聚,一可访友,二来,我亦可尽些地主之谊,如何?”
那白袍道长却摇摇头说道:“本待如此,只是刚刚行至山腰便闻听寺内迎客钟响,想是来了贵客,如此贫道倒不好过去打扰了。”
我忙说:“无碍的,此乃我家家庙,来的亦都是自家亲族,道长仙风道骨,且文彩斐然,与我家这位亲戚定会投缘。”
那白袍道人却是仰天长叹一声,哈哈大笑,笑罢才语:“想那通琇亦是一代名僧,于佛法颇有建树,夫人家庙既能用他为主持,这样的庙宇贫道如何敢进。”
语意至此,已是机锋尽现,多说无益。此道人的身份定然有异,只是此时亭中只有我与福临母子二人,他却无甚举动,又颇令我不解。
眼角看向福临,他亦与我回视,微一颔首示意我安心,想是亦察觉到了此人行止诡异,却仍能不动声色,我不禁对福临深为赞许。
再看那白袍道人身畔的小道童,虽与福临相许年纪,气度便要差了许多,垂首缩肩不说,偶然投向福临身上的目光中竟带了深深的恨意,那恨意,就如凄厉的老鼠盯着谷物一般,有贪婪、愤恨。
正自思量,不经意间触及白袍道人望向小道童的目光,我忽尔明了:原来不仅我身边带了一个福临这样天下最贵重的宝器,那小道童怕也是白袍道人不得不顾忌的思量。
只是福临身份贵重,自是因为他是天下之主,九五之尊,挟天子便可以令诸侯的,那白袍道人若是图谋什么,现下最是便宜,他却如此顾忌那小道童,莫非,这小道童的身份不下于福临?
如今天下有谁的身份可与大清天子相媲拟?
呼之欲出的答案就在嘴边,只得生生咽下去,崇祯皇帝吊死在煤山了,可朱家还是有后人的。现如今我倒是能体会那道士的所思所想了:就这么离去,太可惜,难得的际遇,复国兴家在此一举;可博一把,又舍不得,风险太大,山下有鳌拜守着,庙里还有岳乐带来的人,大清没了福临还有别的太宗子孙,可大明的后人可没有几个了。
如此,我倒是直爽爽盯着那小道童不由得笑起来,小道童被我笑得有些发毛,忍不住出口骂道:“番婆子笑什么!”
福临闻言面色一变,见我并无恼怒,只是深吸一口气,静静立于我身后。
那道长见我紧盯着道童不放,面色阴沉如寒谭深水,揖礼而言:“道童失礼,还请夫人见谅”。
我笑着摇摇头说道:“无妨,只是道长当真不去庙中见见故人吗?毕竟机遇难得啊。”如今他便想走,我倒有些舍不得了。
白袍道人听我如此言语,眉目间更添疑虑之色,思忖着言语:“贫道与通琇禅师相识已久,见与不见都在心中,还请夫人带个消息与他便罢,想来他亦不会见责与贫道。”
我忽然打断他的话说道:“道长四方云游,可曾听闻民间盛传一首民谣?”
白袍道人神色略微松驰:“贫道徒经多地,不知夫人说得是哪首民谣?”
“朱家麦面李家磨,做得一个大馍馍,送给隔壁赵大哥。道长,可曾听过这首民谣?”我饶有兴趣得看着白袍道长的脸色渐渐苍白,小道童却是双拳紧握,面红耳赤,待要发作,急不可奈的样子确实好笑。
道长用手抚在小道童肩膀,示意他稍安勿燥,出言问道:“夫人此言何意?”
我轻笑一声,问道:“道长修行已久,自然见识深远,我只是想告与道长,这大馍馍却不是赵大哥自朱家抢来的,竟是自李家磨坊中拾来,还望朱家子弟莫错恨了,再者想请问道长,道长以为这赵家大哥于天时、地利、人和这中占得几成?”
白袍道长长叹一声:“天时?地利?人和?三得其一便可成事,况得全乎?”似是自言自语,又似发问,片刻才出声问道:“夫人既言是赵家大哥拾得馍馍,不知可有物归原主之意?”
我听完不禁好笑,说道:“道长游历天下,怎会如此说笑,且不说这馍馍是拾自李家,要还也是还给李家,再说,道长游历天下,可曾见过这吃进去的馍馍有吐出来的吗?”
那白袍道人受我一番抢白,竟是面不改色,略带自嘲地一笑:“夫人说的是,是贫道痴想罢了。只是”,说着,有些轻蔑地看了我与福临一眼:“这馍太大,当心吃不下去啊。”
我却不怕他寻衅,语带自豪地说:“道长,平心而论,这个馍馍你看是你身边这个道童吃的稳当?还是我的儿子吃地稳当呢?”
道长目中唏嘘之色显见,须臾,复长笑一声道:“怪道天下人说大明洪经略终是降在夫人手下,夫人果是好辩才。”
我正待言语,却听福临开口说道:“道长此言差矣,洪太傅舍个人荣辱之小节,取天下苍生之大义,此中大智慧道长如何参悟不透?”
我望向福临报以赞许微笑,这孩子一听见有人说他额娘是非,便忍不住。
言语之中,眼角扫见山下岳乐带了人匆匆赶到,与鳌拜交谈数语后,四下侍卫依次散开,更将半山凉亭围得铁桶一般,只是依然不敢冒然近前。
此时白袍道长似是终下决断,仍是单掌揖礼:“夫人,贫道今日不便久留,就此告辞,只是还要劳烦夫人与公子送贫道与小徒一程。”
说着,一步近前,立于我身旁,便欲动手。福临见势,亦要作搏击状。
我忙止住福临,转身对道长说道:“道长要走,山下区区数人,定不能拦住,只是道长身边这位小道童却难免失于周全。以道长一人之身,要想挟我母子二人,确是难为。”
白袍道人神色不变:“贫道只须挟持住夫人,他们自会送我师徒二人出去。”
我轻声嗤笑:“若我母子决意舍生取义,以一换一,大清赔得起,不知道长却是否赔得起?” 眼见白袍道人目中厉色尽现,我又缓声言语:“只是我与道长今日相谈甚欢,确是该当派人护送道长师徒安然归去才是。”
见他神色稍缓,我才缓缓地说道:“只是派满人你们不放心,派汉人我又不放心,便让汤若望送你们二人出去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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