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瓶邪]晨雾

作者:景长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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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6 章



      从秦岭回来后,吴邪来到了湘西。
      湘西古属荆楚之地,溪河密布,唤江为水,五溪之一的辰水蜿蜒流经武陵与雪峰山脉,安静处澄明如练,湍急时急浪翻花,沿途风景奇秀,引得慕名前来的游客流连不去。
      而近几年来,辰水沿岸最引人逗留之处,莫过于辰溪古镇。

      吴邪大约是在冬季的时候来到这个山水环绕的古镇。
      当然他并不是要当什么隐士高人跑来归隐的——他自认自己也就是个俗人,还没那个觉悟——他来这里,是来等人的,而等的那个人,就是张起灵。
      秦岭心石一毁,不出半年九黎王陵里的心石也会随之毁化,张起灵自会醒来,到时候便会回来。他出来后,第一处落脚之地只可能是这里,而辰溪镇上散落着几户张家族人,他应会和族人取得联系,吴邪于是便来到了这儿,几个月来都借宿在一个开着客栈的张家人那里。镇上还有两户张家人,其中一户仍住着颇为气派的明清木瓦四合院结构古宅,然而吴邪却更愿意住在临水的客栈里。
      来到这里后他就没再回过杭州,过年的时候也没有回去。
      他声称是来养病的,盘口的杂事和其他生意上的事情大半都交给了王盟和其他几个信得过的手下打理。但他也并非就真成了个甩手掌柜,道上势力复杂,稍一松懈盘口就可能会被其他势力吞噬,内部不安分的也会反水,所以他仍旧时时关注着吴家的产业,碰到比较重要的生意,也会在这相隔老远的地方筹划安排。

      不过大部分时候,他看起来就一富贵闲人,日子悠闲得十分拉仇恨——
      每日天不亮,他就出门了,然后从镇东逛到镇西,又从镇南晃到镇北,晃得镇上人家没一个不认识他的。
      一开始他就这样每天无所事事地逛镇子逛了一个多月,后来终于觉得光闲晃着太无聊,尤其是大清早的,天色还没亮,人又少,在街上瞎晃悠就跟只不甘寂寞死不瞑目的孤魂野鬼似的,于是他就找了点事做。
      他去帮人撑船去了。
      辰溪古镇的山容水意与湘西别处山水有些不同,若说沿辰水船行最初十几里的山是山兽们隐在草丛中蓄满了力道的一段脊骨,秀拔挺峭,山下滩险水急,舟船难行,那么到了这里,深崖陡岩尽数化成了竹波如海的青罗秀带,十几里急水到此也悠缓了节奏,安静地依山流淌,因此水路船行便成了沿江居民最常用的交通方式,来这里旅游的游客也喜欢坐船游山玩水,所以撑船是个不错的营生行当,就是有点耗体力。
      住在客栈隔壁撑了半辈子船的李伯一见来了吴邪这么个免费工,顿时乐得见牙不见眼,看吴邪就跟自己亲儿子似的。
      即使吴邪一开始好几次把他的船撞到岸边差点撞破船头,载客的时候,还总是撑出一条标新立异的S型路线,晃动得跟摇篮似的,弄得游客看山看水心思全转移到了握紧船舷上——为了不让自己掉下河去。
      不过惊心动魄不靠谱个几次,吴邪就慢慢地合格起来,最后撑得还颇为专业。
      于是他就这样当起了船夫,没事的时候躺在小船上晒晒太阳,或者弄点糯米酒酸汤鱼在船上跟人围坐下来胡侃。

      秦岭的经历看起来就好像一场做过就过的梦,而日子就这样在他闲逛和撑船的闲极无聊里过了年,入了春。
      湘西多雨,节气行至雨水,春雨就开始绵绵不休地下了起来。
      春寒还未散尽,清晨便总会起雾,远山的轮廓都模糊在了薄雾轻岚里,一江碧水绕过古镇东流而去,波浪似的屋瓦连绵成片,在似有若无的雨雾中,又像一尾尾拥在一起的乌青的河鱼。
      绵软的初春细雨里,人的精神也有些疲懒,吴邪对当个为人民服务的船夫志愿者的热情终于也渐渐地灭了,然后他又开始了他新的消磨时间的方式——钓鱼。
      李伯也不好意思当真让他长期替自己撑船,就由着他去,还颇为热心地给他指了一处钓鱼的好地方。
      那是一处辰水绕出小镇时形成的回水湾,靠着波浪般的青色水田和竹林,水色清净,水草丰美,养出来的鱼那叫一个质美量多。
      但说这是个钓鱼的好地方,并非是说这里鱼很多,而是指这里的鱼很傻。
      镇上也有捕鱼来卖的,但不在这块地方,而船只又经过得少,所以这边的鱼都单纯得傻乎乎的,吊钩抛下去不多时便能钩上条肥硕的河鱼,而这些鱼被钓了好一段时日,也不会吃一堑长一智,依然傻乎。
      以至于钓到后来,吴邪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天天吃鱼也腻得很,钓上来了便都放到浸在江中的鱼篓里,要回去了,数一数数量,然后又全都放回江里。
      两次三次后,吴邪又忽然觉得这样有点禽兽,如果这些鱼能和人一样,那一定会是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样子严重抗议。正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他想到自己好歹也常被人叫“小佛爷”,便把鱼竿收起了,改带了鱼饲料来喂临岸的鱼。
      这些鱼习惯了在江里觅食,一开始并不领情,吴邪耐心喂了好一阵子才训出了它们吃饲料的习惯。每天早上站在江边,江水清澈,能清楚地看见石褐草灰蟹壳青的几色河鱼闲闲游弋在水里,或半隐半现在水草中,投下颗石子便猛一摆尾,倏忽不见,而撒下饲料后会警惕一会,见没有异常,便群起争食,看着倒也有趣。
      于是每天都这般打发掉大清早的时间,直到镇上近水人家陆续起床开铺,然后就去吃早点。吃完早点,又到处逛逛,有时会和闲坐的老人聊聊天,看看美院的学生在镇上写生,帮客栈主人做点杂活。不想动的时候,就找个舒服又安静的地方听听收音机。等到晚上吃了饭,天才黑不久他就睡觉去了,第二天又天不亮就起,然后去闲逛喂鱼。日日如此。
      这样的生活,就跟养老似的,在这雨气渐浓的初春里,闲得仿佛可以长蘑菇。
      王盟曾来过两次找他商议一些棘手的事情,住了两天后开玩笑说老板你这是武林高手金盆洗手归隐山林,逍遥得让人羡慕啊,哪天发发慈悲放我退休了去享福吧。吴邪就笑骂他说金盆洗手个头,要是真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去了还要你三天两头打电话汇报?老子一听见你声音就烦。一开始就跟你说过,真进了这个圈子,想退不是那么容易的。王盟听了长叹了口气道,我也就是说说。

      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地过着,节气过了春分,又要滑向清明,数着日子,离毁掉秦岭的陨玉心石已过了五个多月。
      吴邪心里开始默默地盘旋起了炸门的念头。
      就在他估量了这个想法的可操作性并打算真的着手实施的时候,张起灵终于是回来了。
      他回来的那一日和平日并无什么不同。吴邪后来回想起来,似乎也不过是清晨的雾气比往常更浓一些。

      那一天连日的细雨依然未停,吴邪仍旧如往常一样天不亮就出门。拿鱼食的时候,想到喂了一个多月,那群鱼应该被养得更肥嫩鲜美了,兴致一来,就打算钓鱼。鱼竿和鱼篓都被他栓在了江边,于是他拿了把伞拎着个轻便的折叠小椅和一袋鱼饵便出门了。
      彼时日头还未出来,多日未曾散去雨云水墨一般浓润,极熹微的晨光里,小镇仍在沉睡,江上远远的飘着几盏渔灯,吊脚楼上悬挂的祈福灯笼在雨中朦胧着微光。
      吴邪和路上碰到的早起劳作的镇上居民打了招呼,照常闲聊几句,也照例热心地去帮了帮忙,完事后晃悠到了那湾江水边。
      晨光渐亮,黎明时分的雾气白茫茫宛如落云垂江。吴邪在潮得石缝都冒出了野菌的石阶上放下椅子,坐下来先抽了支烟,然后才把被他拴在江边的竹编鱼篓里的鱼竿拿出来。就在他正准备抛下钓钩的时候,张景原打来了电话。
      张景原一句话也没多说,直接就是短短的一句:“他回来了。”
      吴邪愣了一会,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
      那一刻吴邪有刹那的恍惚,心里一瞬间竟只有微懵的茫然——他的回来明明应是预料之中,此时乍然得知消息,却像是种毫无征兆的意外。
      吴邪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不由笑了一下,心想这挨千刀的闷油瓶总算回来了,及时拯救了自家祖坟,不然他可真的要闯进去炸门了。
      他的嘴角不自禁地带上了微微的笑意,问道:“他刚从山里出来?”
      “嗯。”
      吴邪顿了顿,“那先让他休息一下吧,我晚一点回去。”

      挂了电话,吴邪对着水面上的涟漪发了好一会呆,点起一支烟慢慢地抽着。
      其实并不是不想马上见到他,也并非近人情怯什么的,只是他偷了懒——张起灵刚从王陵里出来,必定带着一腔疑问,而他实在懒得将这几年来的种种事由因果来龙去脉解释一遍,不如交由别人代劳,晚点再回去见他。
      他坐在江边,想:正巧,还可以钓条鱼回去加菜庆祝庆祝。
      于是他将钓钩远远抛至水湾中心,继续专心钓他的鱼。

      哪知事与愿违,也不知是因为他平日把这群鱼喂得太好太饱还是它们终于变聪明了,这一回竟好半天都没钓到。
      吴邪把兜里的烟都断断续续地抽完后终于不耐烦,忿然收竿,决心以后喂鱼时降低鱼饲料的档次。
      他看了看表,已经接近早上九点,天色早已大亮,江上的浓雾也早已变淡,宛如缕缕轻纱飘在江面上。
      吴邪叹了口气,将烟头等垃圾收拾干净,把鱼饵全都洒进了江里就要回去,转过身时却是一愣——

      身后苔痕深润的青石阶上,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沉静无波到总让人觉得面无表情的面容,淡然如水的眼睛,在清晨还未散尽的雾气里,脸色还透着些微久未见阳光的苍白。空淡的微雨沾衣欲湿,而他的衣发已显出几分潮意,应是在雨中站了好些时候。
      因想得太多次而深印在心底脑海的人影蓦然间无比真实地站在眼前,吴邪怔愣了有好一会儿,继而笑了,好像他们只是分别了几天,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眼前的人没有答话。他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开口,却只是说了一句:“吴邪。”
      吴邪微挑了下眉,觉得有点感动——闷油瓶脱离这个世界闷了三年多,居然真的还会说话。他笑了一笑,指了指身边的鱼篓,道:“本来想钓条鱼回去加个菜庆祝你回来了,结果这群鱼大概学聪明了,不肯上钩,那就算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两人并肩走着,却都默不言语,似乎是没有什么话可说,又好像该说的,都已不需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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