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抵达的雨季

　　晨光透过米白色的纱帘，在深色的胡桃木地板上投下斑驳而柔和的光影。
　　艾雪是缓缓醒来。
　　纪承楷的手臂像紧紧缠绕着她的腰身，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
　　他的脸深埋在她温热的颈窝，呼吸绵长而灼热，一下下拂过她敏感的皮肤。
　　她只是极轻微地动了一下，那手臂便像受到惊吓般骤然收紧。
　　仿佛即使在睡梦中，也要确认她的存在，生怕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不见。
　　手机“嗡嗡”震动，屏幕在略显昏暗的室内骤然亮起，上面跳动的名字是——“江阳”。
　　艾雪刚想抬手去够手机，腰间的手臂便是一紧。
　　纪承楷几乎是瞬间醒来，他看向手机屏幕。
　　“别接。”
　　手机的震动执着地响了一会儿，最终归于沉寂。
　　房间内陷入了比之前更深的寂静，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略显紊乱的呼吸声。
　　纪承楷撑起上半身，晨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下颌线条。
　　他沉默了几秒，忽然俯下身，额头轻轻抵住她的。
　　“饿不饿？我去做早餐。”
　　“你会？”
　　“可以学。”
　　说完，他便利落地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微凉的木地板上，走向浴室。
　　不一会儿，厨房方向便传来了灾难性的声响——
　　瓷碗磕碰的清脆声、塑料袋的窸窣声。
　　艾雪循声走到厨房门口。
　　只见原本整洁的流理台此刻一片狼藉，蛋液滴滴答答地从台面落到地砖上，形成一小摊黏腻的污渍。
　　开放式面粉袋倾倒在一旁，雪白的面粉撒了一片，如同刚下过一场细雪。
　　纪承楷背对着她，身上勒着一条极其违和印着小碎花和蕾丝边的粉色围裙。
　　带子紧绷绷地勒在他宽阔的背上，勾勒出紧实的肌肉线条。
　　他正对着平底锅里一团焦黑卷边形态不明的物体皱眉，手边还摊着一本簇新《懒人早餐100道》，书页上已经不幸沾上了几个油点儿。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他猛地回头，迅速强装镇定覆：
　　“马上好。”
　　艾雪走近，探头看了看锅里那团散发着焦糊气的“成果”。
　　又抬眼瞧见他高挺鼻梁上不小心蹭到的一点白色面粉，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纪同学，你确定你这是在煎爱心早餐，而不是在实验室里炼制什么新型毒药吗？”
　　“第一次，火候没掌握好。”
　　她走上前，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那把他显然不知该如何使用的锅铲，指尖不经意擦过他微凉的手背，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还是我来吧，纪总。”
　　艾雪弯起眼睛，系上自己那条素色的围裙。
　　“您这双签惯了亿万合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还是别跟鸡蛋、面粉这些食材较劲了，太屈才。”
　　她熟练地重新拿出鸡蛋，敲开、搅拌，筷子撞击碗壁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响。
　　纪承楷就默不作声地靠在流理台边，安静地看着她。
　　阳光透过厨房的窗户洒进来，在她专注的侧脸和纤细灵活的手指上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空气中渐渐弥漫起食物煎烤的香气和一种平淡却真实的温馨。
　　这种寻常百姓家最普通的烟火气，是他过去十几年冰冷生命中，几乎从未有过的体验。
　　他看得有些出神。
　　“看什么？”
　　艾雪感觉到他近乎实质的视线，头也没抬，轻声问道。
　　“看你。”
　　“好看。”
　　简单的两个字，平白添了几分撩人的意味。
　　艾雪假装更专注于碗里金黄的蛋液，握着筷子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收紧，心跳漏了一拍。
　　早餐是简单的火腿煎蛋三明治和温牛奶。
　　两人对坐在小巧的餐桌旁，安静地吃着。
　　纪承楷吃得很慢，目光却时不时地落在对面小口咬着三明治的艾雪身上。
　　仿佛怎么看都看不够。
　　饭后，艾雪刚要起身收拾碗盘，纪承楷却抢先一步站起来：
　　“我来。”
　　“你会洗碗？”
　　今天纪总给她的“惊喜”实在有点多。
　　“有手就会。”
　　他端起两人用过的盘子和玻璃杯，走到水槽边，打开水龙头。
　　艾雪没有离开，就抱着手臂，慵懒地靠在厨房的门框上。
　　然而，这份偷来的宁静并未持续多久。
　　一阵清脆的门铃响起。
　　两人俱是一愣。
　　纪承楷关掉水龙头，擦手的动作慢条斯理。
　　“艾雪？你在家吗？物业通知，你们这层楼的水管总闸有点问题，需要紧急检查一下，怕漏水淹到楼下。”
　　艾雪刚想动，纪承楷已经率先带着一身低气压走向门口。
　　透过猫眼一看，他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门外，江阳居然穿着一身极不合身、绷得紧紧的蓝色物业工装，手里拎着个崭新的工具箱。
　　纪承楷猛地拉开门，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挡住整个入口：
　　“江队，什么时候高升兼职做水管工了？警队经费紧张到这地步了？”
　　江阳眼神一暗，晃了晃手里的工具箱，语气公事公办：
　　“临时帮忙。倒是纪总，清晨时分，出现在独居女教师家中，似乎不太合适吧？”
　　“合适得很。”纪承楷轻笑一声，语带挑衅。
　　“我现在是艾雪的24小时贴身安保兼生活助理，正在履行核心职责。”
　　艾雪看到这一幕差点没憋住笑。
　　江阳那身明显小两号的工装把他的身材勒得轮廓分明，场面十分滑稽。
　　“到底怎么回事？”艾雪问。
　　“物业紧急通知，排查水管隐患。”
　　江阳说着就要往里挤。
　　纪承楷长臂一伸，结结实实地挡住：
　　“不劳江队大驾，区区水管，我会修。”
　　“你有特种作业操作证吗？”
　　江阳挑眉，反击得又快又准。
　　“修个水管要持证上岗？江队执法的尺度是不是太灵活了点？”
　　纪承楷寸步不让。
　　两个身高腿长的男人像两座山一样堵在门口，眼神在空中噼里啪啦地交锋，谁也不肯退让半步。
　　艾雪扶额：“都进来吧，一起检查，速战速决。”
　　两个平日里在各自领域呼风唤雨的男人，此刻挤在并不宽敞的浴室里，对着那截无辜的水管指手画脚。
　　江阳率先蹲下，拿出专业手电筒照着水管接口，表情严肃得像在勘查命案现场：
　　“看这个接口处的湿痕，初步判断是垫圈老化导致渗水，需要立即更换。”
　　他边说边从工具箱里掏出一个崭新的密封圈，准备动手。
　　“业余。”
　　纪承楷嗤之以鼻，一把抢过手电。
　　“明明是进水阀松动，紧紧就好。你那个圈子一拧，搞不好直接爆管。”
　　他说着拿起扳手，就要去拧阀门。
　　“你才业余！暴力操作只会加剧损坏！”
　　“纸上谈兵！你那种修法等于没修！”
　　两人你推我搡，争抢着唯一的操作空间。
　　扳手和钳子叮当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里面在搞装修。
　　“让开！你挡着光了！”
　　“是你根本不懂装懂！让专业的来！”
　　突然，“噗——”的一声，由于两人争抢中同时用力，水管接口处不堪重负，一股水柱猛地喷溅出来。
　　精准地给两位专家来了个透心凉！
　　两人同时后退，但为时已晚。
　　衣服瞬间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两人的胸肌和腹肌轮廓。
　　水珠顺着头发往下滴，狼狈又……养眼。
　　艾雪忍着笑，赶紧递过去两条干毛巾：“两位大师，现在能叫真正的师傅了吗？”
　　“不用。”
　　两人异口同声，接过毛巾胡乱擦着。
　　“小雪雪！开门！我给你带了无敌好吃的灌汤包！再不吃凉了！”
　　林爽爽标志性的大嗓门伴随着门铃响起。
　　她一进门，看到浴室门口两个湿身男主铃，发出了一声夸张的抽气声：
　　“哇塞！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的吗？！晨间福利大放送？！纪承楷、江队，你们这是……上演□□争夺战？”
　　艾雪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林爽爽立刻看懂了局面，唯恐天下不乱地拍手：
　　“这样吧！本小姐今天就当回裁判！公平竞争！谁先真正修好这水管，奖励就是——！”
　　她故意拉长声音，搂住艾雪的肩。
　　“奖励就是我们小雪雪明天的全天陪伴权，逛街吃饭看电影，一条龙！”
　　“林爽爽！”
　　艾雪简直想捂她的嘴。
　　但已经晚了。
　　纪承楷和江阳对视一眼，空气中电闪雷鸣。
　　下一秒，两人几乎同时折磨那根可怜的水管。
　　最终，在三分钟不到的时间里，水管竟然真的被修好了。
　　“平手！”林爽爽大声宣布。
　　“所以，小雪下周日的行程，上半天归纪总，下半天归江队！公平合理！”
　　就在这时，纪承楷突然捂住手指，眉头紧蹙，倒吸一口冷气：
　　“嘶……好像被铁皮划了。”
　　江阳立刻冷笑着拆台：
　　“苦肉计？我刚才看得清清楚楚，是你自己用指甲掐的。”
　　“你血口喷人！”。
　　眼看第二轮世界大战即将爆发，艾雪终于忍无可忍，指着大门：
　　“出去！现在！立刻！马上！全部给我出去！”
　　连推带搡地把两个男的请出门后，艾雪重重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长舒一口气。世界总算清净了……吗？
　　并没有。
　　手机几乎是同时嗡嗡响起。
　　纪承楷：
　　【记得好好休息。另外，明天早上十点，我来接你。】
　　江阳：
　　【叫了靠谱的师傅下午来彻底检修，这是电话。明天中午十一点半，蓝湾餐厅，位子订好了。】
　　紧接着，小区保安的电话打了进来：
　　“艾小姐，不好意思打扰您，您楼下花园里有两位先生，好像在‘切磋’技艺，就是待的时间有点长了，需要我们去调解一下吗？”
　　艾雪走到窗边，悄悄掀开窗帘一角。
　　楼下小花园里，纪承楷和江阳面对面站着，虽然没有动手，但那股剑拔弩张的气场，隔着一层楼都能感觉到。
　　两人似乎在“友好”地交谈。
　　她哭笑不得地回复保安：
　　“谢谢，不用了，他们……在讨论重要技术问题。”
　　艾雪长舒一口气，瘫在沙发上。
　　林爽爽立刻凑过去，兴奋地搂住她肩膀：
　　“可以啊小雪雪！现场版两男争一女！那醋劲儿，隔着八条街都能闻到！快说说，什么感觉？”
　　艾雪白了她一眼，有气无力地指指浴室的一片狼藉和门口堆着的“贡品”：
　　“感觉？感觉像被拆家了一样。喏，灌汤包再好，我也没胃口了。”
　　林爽爽哈哈大笑，把包子放在茶几上，自己去厨房倒了杯水。
　　回来时，她看着艾雪，脸上的戏谑慢慢收起，转而露出一丝犹豫和难以掩饰的喜悦。
　　“小雪，”
　　“其实我今天来，不只是送包子。”
　　“嗯？”
　　艾雪抬头，注意到好友的神情有些不同寻常，眼神亮晶晶的，又带着点紧张。
　　她忽然想起，爽爽刚才好像只倒了杯白水，没像往常一样抢她的奶茶喝。
　　“我……”
　　林爽爽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勇气，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递到艾雪面前——
　　那是一条验孕棒，上面清晰显示着两道红杠。
　　艾雪的眼睛瞬间睁大了，她抢过手机，仔细看了看，又抬头看向林爽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喜：
　　“爽爽！你……你有了？！真的吗？！什么时候的事？叶琛知道了吗？”
　　林爽爽脸上泛起红晕：“刚测出来没两天，准备今晚告诉他，给他个惊喜！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我的天！太棒了！”
　　艾雪激动地跳起来，抱住林爽爽。
　　“我要当干妈了！恭喜你爽爽！叶琛肯定得乐疯！”
　　两个女人在客厅里高兴得像孩子一样又叫又跳，暂时把早上的鸡飞狗跳抛到了脑后。
　　兴奋过后，林爽爽摸着还完全平坦的小腹，脸上露出一丝忐忑：
　　“小雪，我……我还是有点紧张。虽然计划要孩子也有一阵子了，但真的来了，又怕这怕那的。
　　“你一会陪我去医院检查一下好不好？我一个人有点慌。”
　　“当然陪你去！”艾雪毫不犹豫地答应，紧紧握住她的手。
　　“必须去！”
　　医院妇产科走廊里，消毒水的气味弥漫。
　　林爽爽紧张地攥着艾雪的手，手心有点凉。
　　“别紧张，就是常规检查。”
　　轮到林爽爽进去做B超时，艾雪等在外面，心情莫名地有些澎湃。
　　生活充满了不可预知，有混乱，有麻烦，但也有像这样坚实、温暖的喜悦。
　　检查很顺利。
　　当医生指着屏幕上那个小小的孕囊，说“一切正常，宝宝很健康”时，林爽爽的眼眶瞬间就红了，紧紧抓着艾雪的手。
　　艾雪也忍不住湿了眼眶，为好友感到无比高兴。
　　从医院出来，阳光正好。
　　林爽爽拿着那张小小的B超照片，看了又看。
　　“小雪，谢谢你陪我。”
　　她挽着艾雪的手臂，头靠在她肩上。
　　“有你在，我心安多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
　　艾雪笑着拍拍她。
　　“以后产检我都陪你，随叫随到！”
　　阳光很好。
　　艾雪小心地陪着林爽爽从医院妇产科门诊走出来。
　　“今晚就给叶琛看这个惊喜！”
　　“他肯定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时，林爽爽的手机响了，是叶琛。
　　“喂，老公？”
　　电话那头，叶琛的声音温和：
　　“忙完了吗？检查还顺利吗？”
　　他只知道妻子今天上午陪朋友去医院，并不知道林爽爽给她准备了这个惊喜。
　　“刚出来！特别顺利！”林爽爽难掩兴奋。
　　“结果好得不能再好了！具体的……晚上回家再告诉你，是个天——大的惊喜！”
　　就在这时，不远处护士站传来清晰的广播声，声音隐约透过听筒传了过去：
　　“妇产科3号诊室，家属请到诊室门口等候……”
　　电话这头，林爽爽完全没留意到背景广播，还在兴高采烈地说：
　　“晚上一起吃饭吧？小雪在我这，庆祝一下！”
　　叶琛在那头停顿了一秒：
　　“……好，顺利就好。地点定了发你，待会儿见。”
　　挂了电话，叶琛表情复杂地看向身边的纪承楷。
　　两人对视一眼。
　　他们都听到了。
　　“所以……”
　　叶琛迟疑地开口，“爽爽说的重要的事，是陪艾雪去妇产科？”
　　他站起身，抓起车钥匙：
　　“走，去饭店。”
　　纪承楷和叶琛先到，气氛微妙。
　　两人各怀心事。
　　包厢内灯光温暖，纪承楷很自然地起身为艾雪拉开椅子。
　　在她坐下时，他的手掌极轻地在她后背抚过作。
　　“累不累？”他低声问，顺势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手臂自然地搭在她椅背上，形成一个亲密的保护圈。
　　艾雪摇摇头，很习惯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他伸手将她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在她耳垂上若有似无地停留了一瞬。
　　用餐时，纪承楷细心地将辣菜挪到远离她的位置，又将她爱吃的菜转到面前。
　　“检查结果怎么样？”
　　他一边问，一边将自己碗里的虾仁夹到她盘中。
　　“特别好。”
　　艾雪说着，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膝盖。
　　他靠近她耳边，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见：
　　“这么高兴？看来结果确实很好。”
　　这时，纪承楷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说起来，你好像一直很喜欢孩子？”
　　“是啊，”艾雪侧头对他笑道，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他放在桌上的手表带。
　　“小孩子多可爱。”
　　他反手握住她把玩表带的手指，轻轻捏了捏：
　　“那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都喜欢。”她歪头想了想。
　　“不过如果非要选，可能更偏爱女孩一点。”
　　这个回答让纪承楷眼中的笑意更深。
　　“女孩很好，像你一样漂亮。”
　　就在这时，林爽爽终于憋不住大笑起来：
　　“我的天！纪承楷！你这都开始畅想未来了？！”
　　她举起B超单：“看清楚！是我的！我怀孕了！”
　　空气突然安静。
　　纪承楷的手僵在原地。
　　艾雪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
　　看着纪承楷迅速泛红的耳根，她忍不住轻笑出声。
　　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他格外可爱。
　　她故意在桌下用膝盖轻轻撞了撞他的腿，压低声音调侃：
　　“原来纪总这么想要孩子啊？连是男是女都想好了？”
　　她的脚尖在桌下轻轻碰了碰他的鞋尖。
　　纪承楷尴尬地别过脸去，却下意识地将她往自己身边又揽了揽，手指在她腰间轻轻捏了一下。
　　“别说了。”
　　他低声嘟囔，语气里带着难得的窘迫。
　　艾雪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软成一片。
　　她主动将手指穿过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相扣，指尖在他掌心轻轻挠了挠。
　　餐后，纪承楷起身为艾雪披上外套，帮她整理衣领。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畔，声音低沉：“今晚去我那里？”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