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铸盾 为我正名

　　第56章：《烙印?共舞》（上）
　　九月的最后一天，下午四点的阳光斜斜地穿过排练室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旧木地板、汗水和阳光混合的独特气味。
　　苏晓晨刚刚结束了一组高强度的连续跳跃，胸腔剧烈起伏，汗水顺着她湿漉漉的鬓角滑下，在下巴尖汇聚，然后“嗒”的一声，砸在深色的地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她没有立刻放松，而是保持着结束动作的延伸，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残留的情感余韵，整个身体还沉浸在刚才那段描绘“新生命降临”的狂喜与悸动之中。
　　“啪、啪、啪。”
　　几下清晰而缓慢的掌声从门口传来，打破了室内的寂静。
　　苏晓晨缓缓收回姿态，循声望去。只见瞿凯斜倚在门框上，双手插在裤兜里，那副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不再是平日里的挑剔或疏离，而是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欣赏。
　　而在他身旁，不知何时出现的王老师，依旧抱着她标志性的手臂，那张严肃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却分明闪烁着难以抑制的激动光芒，正牢牢地钉在苏晓晨身上。
　　“瞿老师！王老师！”
　　苏晓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两盏被骤然点亮的星子。她顾不上擦汗，像只轻盈的小鹿般几步就蹦到了两位老师面前，脸上洋溢着运动后的红晕和一股压不住的、亮晶晶的得意。
　　“你们看到我刚才跳的那段了吗？就是新生命降临的喜悦！”
　　她兴奋地用手比划着，语速快得像蹦豆子，
　　“我把瞿老师讲的‘情感的物理性外显’和‘节奏的断裂与缝合’都揉进去了！是不是……超——完美？”
　　那个“超”字被她拖得又长又响，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和自得。
　　话还没完全说完，她自己就先被这股得意劲儿逗乐了，“噗嗤”一声弯起了眼睛，露出那颗小小的虎牙。
　　“完美？”
　　王老师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手就不轻不重地敲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
　　“我看你是尾巴翘到天上去了！情绪是勉强到位了，可结尾那个旋转的稳定性呢？轴心至少飘了半度！我这老花眼都看得清清楚楚！‘超完美’？差得远呢！”
　　苏晓晨“哎呦”一声，捂着额头，夸张地撅起了嘴，但那眼睛里还是笑眯眯的。
　　一旁的瞿凯推了推眼镜，语气比起王老师要和缓许多，但专业上的严苛丝毫不减：
　　“王老师说得对。理论框架的运用确实有进步，算是摸到点‘形似’的门槛了。但‘神’的精准把控，肌肉记忆的绝对服从，还需要成千上百次的反复打磨，直到它变成你身体的本能。”
　　他话锋微妙地一转，目光偏向王老师，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怂恿，
　　“不过……坦白说，以她这种消化速度和举一反三的灵气，一直待在表演系，确实是有些……嗯，屈才了。钱主任的眼光，偶尔还是毒辣的。”
　　王老师立刻一个凌厉的眼刀甩过去，带着“你敢挖墙脚”的无声警告。
　　瞿凯立刻识趣地闭上了嘴，战术性地抬头研究起天花板上的灯管，仿佛那上面突然长出了什么绝世舞谱。
　　“少贫嘴，说正事。”
　　王老师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苏晓晨，表情恢复了严肃，
　　“市里元旦晚会，给学院下了硬指标，有一个独舞名额。我和系里几位老师综合评估了一下，觉得你的《念?线》基础很好，再精磨一下细节，冲一冲，很有希望。”
　　“真的吗？老师万岁！”
　　苏晓晨欢呼一声，忘形地抓住王老师的胳膊用力摇晃了两下，像只兴奋的树袋熊。
　　但下一秒，她忽然松开了手，脸上兴奋的红潮稍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异常明亮、甚至带着点执拗的坚定光芒。
　　“但是，老师，”她清晰地说道，“我不想跳《念?线》了。”
　　这话一出，王老师和正在研究灯管的瞿凯同时愣住了，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脸上。
　　苏晓晨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积蓄勇气，声音却异常稳定：
　　“我想跳一个全新的作品。一个从概念、到结构、再到动作语汇，完全由我自己构思、编创的独舞。”她的眼神灼灼，像是燃着两簇小火苗，
　　“很多想法，很多感受，在我脑子里已经转了很久了，像一团乱麻，也像等待破土的种子……只是之前，还没来得及把它们理顺，让它们真正落地。”
　　“胡闹！”
　　王老师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声音也拔高了些，
　　“苏晓晨，你清楚元旦晚会是什么级别的舞台吗？满打满算不到三个月！你要从零开始，构思、编创、排练一个全新的独舞？这其中的风险有多大你知道吗？万一中间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质量不达标，这个宝贵的名额就白白浪费了！”
　　“王老师，我倒觉得……可以让她试一试。”
　　瞿凯却突然再次开口，他看向苏晓晨的目光里充满了某种发现瑰宝的灼热，
　　“创作冲动和表达欲，对舞者而言是可遇不可求的。压抑它，才是最大的浪费。而且，”
　　他语气笃定，“我相信她的能力，更相信她这股劲儿。”
　　“你当然相信！你和你老师钱胖子就是一个德行！恨不得她现在就打包行李搬到你们编导系去！”王老师没好气地瞪着他，语气火药味十足。
　　排练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紧张。苏晓晨看看面色不虞的王老师，又看看一脸坚持的瞿凯，咬了咬下唇，上前一步，语气带着恳求，但眼神却倔强得不容置疑：
　　“王老师，求您了，就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向您保证，我会拼尽全力的！如果……如果最后真的不行，我绝对服从安排，立刻换回《念?线》，绝无怨言！”
　　王老师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学生，看着她眼中那簇熟悉又陌生的、名为“创造”的火焰，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这沉默沉重得让苏晓晨几乎要屏住呼吸。
　　终于，王老师重重地叹了口气，像是妥协，又像是无奈：
　　“……好！我就给你一个月时间！就一个月！”
　　她伸出一根手指，强调着期限，
　　“一个月后，就在这里，我和瞿老师一起审核你的新作品框架。如果达不到我们的要求，立刻、马上，给我换回《念?线》，没有半点商量余地！听见没有？”
　　“听见了！谢谢老师！谢谢瞿老师！”
　　苏晓晨几乎是跳了起来，脸上瞬间阴转晴，绽放出巨大的、灿烂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紧张对峙从未发生过。
　　国庆假期第一天，当大多数同学或回家团聚或结伴出游时，苏晓晨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空无一人的舞蹈资料馆。她抱着一摞比砖头还厚的编导理论书和经典舞剧录像资料，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一坐就是一整天。笔记本上很快被各种潦草的构思、动作符号和结构图填满。
　　假期的后面几天，她则泡在排练室里。
　　对着巨大的镜子，她一遍遍尝试着将脑海中的构思转化为具体的肢体语言。新的独舞渐渐有了模糊的雏形，主题关于“破茧”与“共生”，关于黑暗中寻求光明，关于孤独灵魂的相互依偎。
　　她能感觉到那个呼之欲出的内核，框架、叙事、动作编排……她感觉自己像一只忙碌的蜘蛛，奋力地、不知疲倦地编织着一张巨大的、复杂的网。
　　然而，这张网虽然结构日渐清晰，线条也逐渐明朗，却总是缺少了那最关键的一针——那个能瞬间点亮整个作品灵魂，让它不再仅仅是技巧的堆砌，而是能直击人心、让人过目不忘的“点睛之笔”。这缺失的一笔，让她在每一次排练结束后，看着镜中汗流浃背的自己，总会生出一种隐约的、无法触及核心的焦躁与失落。
　　假期最后一天的傍晚，她累得直接瘫倒在排练室的地板上，望着天花板上单调的格栅灯管，喃喃自语：
　　“到底还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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