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捉奸
光禄勋衙门前,谢十七的马车刚停稳,便瞧见陆续抱着一摞摇摇欲坠的文书从院中踉跄而过。
“这是做什么?”谢十七撩开车帘问道。
文书堆后探出半张涨红的脸,陆续一见是他,慌忙要行礼,却险些被怀中的卷宗埋了。
“免了。”谢十七快步上前扶住最上面几本快要滑落的文书,“再给砸死了算谁的。”
陆续“哎”了一声,将文书小心搁在石阶上,抹了把额角的汗珠:“是往年的行宫守卫布防图。方才林大人特意差人送来的,说今年各司其职,殿前司不再插手此事,让咱们光禄勋全权负责。”
谢十七眉梢微挑。林宥何时这般体贴了?
陆续目光忽然被谢十七腰间那柄横刀吸引:“王爷今日佩刀了?”他忍不住凑近细看,“这刀纹……是北疆的锻造工艺?当真精美。”
谢十七后退半步,警觉的眯起眼:“你认识北疆的锻造工艺?”
陆续这才惊觉失言,讪笑着挠了挠头:“下官……下官从前在白袍军待过。”他指了指右腿,“后来这儿受了伤,家里人不放心,就托关系调来了光禄勋。”说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王爷这么早就来衙门了?可用过早膳?”
谢十七目光在他右腿处停留片刻,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用过了。”他指了指地上的文书,“都搬去书房,本王要细看。”
谢十七负手踏入书房,案上已整齐码好一摞文书。陆续气喘吁吁地抱着最厚的一册进来:“王爷,这份安顺五十七年的布防图最要紧,那年行宫出过刺客……”
“刺客?”谢十七接过泛黄的册子,“冲着谁来的?”
陆续左右张望,压低声音:“原是冲着先太子殿下的。谁知阴差阳错,倒把先帝惊得落了水。”
谢十七翻页的手指微微一顿。他记得清楚,先帝正值壮年却缠绵病榻,根源正是那次落水留下的寒疾。
“你先退下吧。”谢十七神色如常,“本王要细看这些。”
“是,下官就在院外当值。”陆续躬身退出,轻轻带上了房门。
谢十七指尖摩挲着泛黄的纸页,目光虽落在字里行间,思绪却早已飘远。
安顺五十七年……谁能想到,一场针对先太子的刺杀,竟会阴差阳错让先帝落了水?
他忽地轻笑一声。陈年旧事罢了,他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何必费神?当年先帝对冷宫母子不闻不问,如今想来,那场落水倒像是天道好还。
可惜终究没能要了那人的命。
敛了笑意,谢十七重新执起卷宗。狼毫蘸墨,在宣纸上细细勾勒起来。一摞摞卷宗被分门别类,只待晚间与那人商议时,再寻出其中的疏漏之处。
另一边奉命相夫教子的贤惠娘子江桦,刚踏过城西赌坊的大门。
喧嚣声浪扑面而来,混杂着汗臭与劣质脂粉的气味。他不动声色地蹙眉,目光划过乌烟瘴气的大堂。骰子撞击碗壁的脆响,赌徒们癫狂的嘶吼,还有暗处那些游移的视线。
“这位爷瞧着面生啊~”浓妆艳抹的鸨母扭着腰肢凑近,绢扇半掩着唇,“要不要奴家给您……”
江桦侧身避开那只涂着丹蔻的手。线报说得很清楚,那个神出鬼没的影子“满骄”,最后一次现身就是在这腌臜之地。
江桦抬步穿过乌烟瘴气的赌坊大堂,状似随意地停在一张赌骰子的桌前,指节轻叩台面:“押大。”
庄家抬眼打量这位气度不凡的客人,赔笑道:“这位爷,咱们这儿最低十两银子起押。”
一枚金叶子落在赌桌上。满堂嘈杂都为之一静。
三局过后,江桦面前已堆起小山般的筹码。浓妆艳抹的妓子们正要贴上来,却见他突然按住骰盅,似笑非笑地看向角落:“那位朋友看了这么久,不下场玩两把?”
阴影中传来“唰”的展扇声。红衣公子缓步而出,“皆春色”三个字在扇面间若隐若现。林宥唇角噙着玩味的笑:“江世子好雅兴。原来江世子私下里也喜欢这些赌徒的把戏?不知江世子来此……”他目光扫过那些悻悻退开的妓女,“果然,家花还是没有野花香啊。永安王的床榻,竟比不上这腌臜之地的温柔乡?”
江桦抱臂冷笑:“林大人穿成这样逛赌坊,倒是比本世子更有雅兴。”
“下官么……”林宥忽然从袖中甩出令牌,声如惊雷,“殿前司办案!闲杂人等退散!”
令牌落地的脆响还未散去,赌坊大门被踹开,禁军鱼贯而入。江桦指尖轻抚腰间刀柄,却见林宥折扇一合,笑吟吟道:“世子且慢,下官要拿的可不是您。”
“陛下嫌这京城的赌坊太过猖獗。”他踱步到江桦身侧,压低声音,“特地命我端几个窝点。偏巧……这家里藏着个朝廷要犯。”
江桦眸色一沉:“什么要犯值得殿前司倾巢而出。”
“不止殿前司呢。王爷今日与下官交接行宫防务,听说此事,非要亲自……”林宥突然提高声调,目光越过江桦肩头,“王爷您说是不是?”
江桦浑身一僵,缓缓转身。三步开外,谢十七一袭月白锦袍立在禁军簇拥中,正似笑非笑地打量他身旁那些衣衫不整的妓子。
“世子爷好雅兴。”谢十七慢条斯理地抚过腰间刀穗,“这是来……赌钱,还是嫖妓?”
江桦喉结滚动,后颈瞬间沁出一层薄汗。
谢十七眼底笑意愈深,却在转瞬间敛去所有表情。他抬手示意:“来人,将闲杂人等逐一登记在册。涉案嫌犯——”指尖轻点几个赌坊管事,“全部押送刑部,交由大理寺连夜审讯。”
林宥在旁抚掌而笑,满脸“孺子可教”的欣慰。
谢十七这才踱到江桦跟前,指尖若有似无地划过对方腰间玉佩,吐息如兰:“世子爷……”他攥紧玉佩穗子狠狠一拽,在江桦耳边轻声道,“今晚看我怎么收拾你。”
江桦被拽得一个踉跄,正要辩解,却见谢十七已转身大步离去。
“世子保重~”林宥摇着扇子凑过来,满脸戏谑,“下官听说郡王府的家法……”
“林大人。”江桦打断,“你最好祈祷那个‘要犯’确有其人。”
赌坊外,谢十七翻身上马,余光瞥见江桦正被两名禁军“请”上马车。他轻夹马腹,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好个林宥,竟敢拿他当枪使。
“王爷。”刑部侍郎小跑着追上来,“这些犯人……”
“先关着。”谢十七甩鞭指向马车,“至于世子……是奉本王之命查案,好生送回府去。”
林宥摇扇而出,恰好听见这番吩咐,笑道:“王爷心慈。只是这男人啊,若不管教……怕是来日那些人便会登堂入室了呢。”
“林大人。”谢十七俯身,在马背上压低声音,“当日状元楼你私会外男,按理说,这是你与舅舅的家事,本王不该过问。可舅母也该有些分寸,再让本王瞧见你与胡明月走那么近,莫要怪本王不顾乔照野的面子。”
林宥扇面一滞,旋即笑得愈发灿烂:“王爷教训得是。”
待谢十七一行人的马蹄声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林宥折扇一收,转身踱回赌坊。禁军们正挨个盘问赌客,登记造册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在被五花大绑的老鸨面前蹲下,扇骨挑起对方下巴:“说说看,你们这儿可有个叫满骄的常客?”
老鸨浑身发抖,额上冷汗涔涔:“大、大人明鉴……是……是有这么个人……”她咽了口唾沫,“脾气暴得很,动不动就砸场子……可、可我们不敢拦啊……”
“哦?”林宥眸光一凛,“谁给他撑腰?”
“奴家真不知道啊!”老鸨哭丧着脸,“只听说是朝里的大人物……每次闹完事,第二日必有官差来替他收拾烂摊子……”
林宥微微眯眼:“来善后的官差,姓甚名谁?”
老鸨瑟缩着摇头:“奴家实在不知……只、只记得是禁军打扮……”
禁军。
林宥缓缓直起身,扇骨在掌心轻敲。大夏禁军分属两司三衙:帝王近侍的光禄勋,戍卫宫禁的殿前司,还有……
侍卫亲军司。
这个太祖年间就该裁撤的职位,如今竟还有人能调动?满骄此人,居然能在他这个兵部尚书兼殿前司都总检的眼皮底下,驱使本该不存在的亲军司?
又或者……
林宥目光扫过正在登记名册的禁军。那些官差或许本就是殿前司或光禄勋中的无名小卒,被帝王安插在不起眼的角落,只待某日时机成熟……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得多。
折扇轻敲眉心,林宥在马车中细细勾勒“满骄”背后的身影:
此人定是帝王心腹,却披着知书达理的皮囊,唯有如此,才能与满骄的恣意妄为撇清干系。年岁约莫而立,多半是帝王潜邸时的旧人。在先帝朝不得志,方能显出今上的知遇之恩。官位不会太高,或是闲职,才有余裕奔走于北疆与京城之间。在朝中要么籍籍无名,要么性情孤僻,离京时才不会惹人注目……
沉思间马车已停。
前厅里,胡明月正独自对弈。黑白交错间闻声抬头,却见林宥已径直走到案前。
“明日,我要门下省所有升迁文牍。自陛下登基那日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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