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乱终弃天界上神后

　　罗炽在将红药送入风清门之后，回了一趟故乡，栖灵山。

　　风清门的确没有收妖修做弟子的先例，但那又如何呢，所谓规矩，这还不是段公子或者当朝太子一句话的事吗。

　　只要能让她的红药成仙，她什么都可以做。

　　临水城中变化颇大，栖灵山的山路倒还是熟悉，被踏足无数次的青石板路，除了上面足印的凹陷更深之外，仍旧爬着相似的青苔，靴子踩上去，滑溜溜的，以前四个爪子在路上跑来跑去倒是从没担心过滑倒。

　　她不由得想起华京城中青砖铺就的大街，马车从砖上隆隆驶过，她第一天进京时化成原型吓得躲在街尾巷缝里，头都不敢露出来。

　　罗炽才走了一截，人烟越来越稀少，山林中响起咴咴鸟鸣，这里逐渐是凡人见不到的世界了。路边的草丛里传来簌簌声响，罗炽自然不怕，她看向那个方向，口中发出狐族的鸣叫。

　　“炽姐！”草丛中冒出一颗黄鼠狼的脑袋。

　　“阿大！”罗炽高兴地跳过去，一屁股蹲下，手也放在地上，和红药第一次出门前在栖灵君面前做的一模一样。

　　黄鼠狼阿大高兴地围绕着罗炽转来转去，鼻子时不时闻闻她：“好久不见炽姐，味道都快认不出来啦！”

　　“哈哈哈，你看起来过得也不错嘛，皮毛油光水滑的，这又是成哪家的家仙咯？”罗炽久不见故人，也很高兴。

　　“炽姐笑我呢，我哪是修炼那块料啊。”阿大用爪子挠了挠耳朵，带着她往前去，“赶紧回去看看家里，十三姨老是念叨你，前阵子红药也学会化形下山去了，她说红药和你一样聪明，都是咱栖灵山里跳出来的金狐狸，日后定能升成天仙，咱们山里还没有成天仙的哩！”

　　罗炽面上打着哈哈，内心却是无尽苦楚，“金狐狸”就是到华京去给段无秋像狗一样任意驱使的吗？怎么看也不能算是混得好吧！

　　“和段公子一块走的，除了你，还有二狗他们呢？后来又见到了没有？”阿大问她。

　　罗炽垂下眼，看着自己穿着靴子的脚尖，一步一步踏在青石上。她想着段无秋座下那些妖兵人将，有的为他夺宝，死在了人修剑下；有的为他冲锋陷阵，化作了一缕冤魂；还有的身残体缺，最终炼化了几丸丹药，也算了却此生。粗略想想，算下来，兜兜转转还能回故乡的就罗炽自己，竟一个同乡也找不出了。段无秋自己，仍是衣着锦绣，遍身绮罗。

　　“没怎么见过了，想必都挺好的。”

　　心中百转千回，见了故友，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大，你两个弟弟呢？”罗炽转而问他。

　　阿大走在前面回头咧开黄鼠狼嘴：“都还那样，前些日子我们一块倒腾干果蘑菇来着，在临水小赚了些凡间铜钱，年根下打算买点凡人腌的腊肠腊肉吃。”

　　紧接着，他跳到另一条路上：“炽姐，走这边吧，那条是凡人的大路，栖灵君助他们修的，太平了走得慢。这边是栖灵君主持咱们修的，走得快些，也不容易被人瞧见。”

　　“栖灵君……你是说赵兰辞？”罗炽跟着跳到那一边，踢了踢脚下的木板栈道，这条路隐蔽得多，也险峻得多，隐藏在树木之间，形成一个又一个小平台，平台之间以细杆竹条连接，罗炽一跳，轻松便跳到另一个平台上，虽是陡峭，倒真是一条适宜妖怪走的路。

　　罗炽盯着柔韧的竹条，恍然大悟：“你们就是通过这个运山货的？”

　　阿大回答：“是，把筐挂在竹条上，我走在筐前面，阿三走后面，阿二探路，就这样运下去了，方便不少呢。”

　　“赵……栖灵君还真会想办法。”罗炽感叹道。

　　阿大问：“说起来，好久不见栖灵君了，今年他上天去，似乎早得多。炽姐有听闻吗？”

　　罗炽狡黠地笑了笑：“他呀……可能，高升了吧。”

　　“那真是恭喜，若说人品，气度，才干，也该他高升，只是不知道升做了什么仙，可惜，还想着借他的锅用用，但愿新来的栖灵君是个好相与的。”

　　说话间，二妖已沿着崖上平台跳到半山腰，由上至下又出现一只皮毛火红的狐狸，个头还要大些，一见罗炽便叫道：“阿炽！”

　　“十三姨！”罗炽翻了个身，轻巧地落在崖边，伸出手臂将他们都拉上来，名唤十三姨的狐狸在罗炽脸上舔了又舔，弄得她也有点不好意思。

　　“哎呀阿炽，这化的人形又变高变壮了，更漂亮了！”

　　“哪有啦！”

　　“怎么自己一个回来了，红药呢？没和你一起呀？”

　　“红药在仙门修炼呢……就是那种仙门呀，很大的，都穿得仙气飘飘坐着飞剑在天上飞的，我们红药很厉害。”罗炽在和十三姨撒谎。

　　“我们红药自然是最有出息的，你当年就是第一个学会化形的，红药比起你怎么会差呢，”十三姨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一面又担心起来：“那阿炽你回来是……”

　　“我回来，自然是替东家办事。”罗炽说道，迈开步子向前走，她于松林缝隙中，看见了山神庙的飞檐一角。

　　她走到山神庙前，心中五味杂陈，一切的一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当年，这里的山神还是段无秋。

　　“栖……灵君。这是……我的妖籍……”当年还是个懵懂狐狸的罗炽刚刚学会化形，嘴里叼着自己的妖籍录，下巴搁在山神庙前的供桌上，“请准许我下山吧。”

　　段无秋连人形都没现，过了好久，神像口中才吐出一句：“化形化成这样也好意思来？”

　　“敢问山神大老爷，小妖要有何等功力才能老爷青眼，可以给小妖一个明示吗？”年少的罗炽对着水缸照了照自己，就算不是大美人也是个普通农家女的样子，不至于在凡间兴风作浪吧？

　　“改日吧。”神像里只有轻飘飘的一句话。

　　罗炽只能等着，这一等，便又是一月。

　　后来的她才知道，当年的她拿不到玉牌，是因为原定的玉料被段无秋拿去和城中权贵做了一笔云天玉生意，直到下月才收回，换得了一把段无秋中意的水墨扇子，还是有价无市的那种。

　　也不知她该不该感到荣幸。

　　山神终于愿意见见她的那天，罗炽自然是欣喜若狂的，只见段无秋冷冷地看了看她，什么也没问：“去储藏室把你自己的记录找出来。”

　　我自己找？罗炽满腹疑惑，什么都要我自己做要你这个山神做什么呢？想归想，碍于权势压人，她还是乖乖去了。

　　储藏室里灰尘遍地，罗炽看见放着记录簿的柜子，她识字不多，摸索着找到了狐族的那一屉，才刚翻开，她便听到了正殿传来的说话声。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这栖灵山神只是个幌子，你又在凡间待不了多久，等假以时日，你有了功德，有我在天宫为你帮衬，什么仙名求不得！”一个声音喊道。

　　罗炽翻动记录簿的动作顿住了，她化作狐形，蹑手蹑脚走到墙边，耳朵贴在地上，说话的声音更为清晰。

　　“谁要整日坐在庙里受人供奉，我偏说要天地逍遥！修真没劲，没想到做神仙也没劲透了，你再逼我，我就算将这栖灵山屠个干净又如何？”是栖灵君段无秋的声音，罗炽心下一惊。

　　“我的小祖宗，算爹求你了，行不行？只要你将太玄帝君那样至宝找到，届时不管是你想做圣仙还是将军，爹都能为你求来，再加上段家在人间的地位，除却天外，在神界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在神界多方探听此等消息难道是容易的？你娘都费劲心思测算出那样宝物就落在栖灵山脉，我只要你安分做好此地山神，再找到那样神器法宝邀功，做个跳板历练一番便罢了，你为何如此不听话！”

　　“那说那样宝物我也不是没寻，又不知形态又不知功用，找到了又能如何？就是为了沿着它预知的命理走，听你的和听太玄那厮的，我看也无甚不同！寻到了也没什么趣味！做人无趣，做仙更无趣！”

　　“段无秋！你别轻狂！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我看你只是想为了给你自己在天宫的神权添砖加瓦吧？”段无秋冷笑道，“天下可有人修为能与我匹敌？哪怕是太玄老儿本人下来，我也能用幻境困一困他，我偏要纵欲做个自在魔尊，谁管你劳什子神仙。”

　　“我当年就不该同意你和你娘一样修幻术！把心都修野了！早知道就该让你老老实实做个剑修！”

　　罗炽将耳朵从地上收起，回到那记录簿前，心里突突直跳。

　　她翻到了自己那一页，罗炽，她自己的名字还是认识的，可是那上面并没有她生下的小狐狸的名字。

　　红药连妖怪都不算，顶多算只灵兽……罗炽心里飞快地盘算着，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得让我女儿修仙，我得让她做神仙！

　　修为丹药，以后只要自己勤恳，都能解决，只是这妖籍……罗炽咬着下唇，回头看了一眼门外，段无秋仍在和那个神秘人争吵，没有人在意她，连栖灵君自己都不在乎她们这些小妖怪，懒得料理，这些记录都随便让她动。

　　那便别怪她了，为了女儿，她什么都愿意做。罗炽用尾巴蘸上墨水，在狐妖簿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罗红药的名字。

　　“狐妖！让你找个自己名字，怎么花了这么久！”段无秋在正殿里忽然叫她。

　　罗炽吓得尾巴发抖，一不小心碰翻了柜子，摊开的记录簿掉了一地，整个狐族的族谱都掉出来了。

　　段无秋走进来，挡住了半室光亮，罗炽不好意思地把地上的书册都收起来，嘿嘿笑着掩饰：“栖灵君……对不住。”

　　段无秋叹了口气：“连这点事都干不好。”

　　罗炽沉默着把东西一样一样理回去，段无秋在她背后问：“你想不想赚点灵石？”

　　“想，当然想！”

　　“你可以再去问问你的那些狐朋狗友，有想跟着我的，便跟来吧。”段无秋转身便走了出去。

　　谁也没听见那轻轻的“啪嗒”掉落的声音。谁也没发现，罗炽胡乱收回柜子里的那些记录簿里，多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它隐匿了气息，隐匿了品级，罗炽修为低，发现不了；而段无秋，压根懒得去看。

　　它就这样静静地等待着，那个命定之人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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