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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梦
谢长歌次日清晨才悠然转醒。
他记得自己似乎做了一场荒唐的梦,梦里子钰没有死,以宁王的身份回到了南朝,有了新的爱人和孩子,彻彻底底地与自己相忘江湖。
这样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谢长歌在梦里笑了起来,但笑意阑珊时,又忍不住心里开始一阵一阵地疼,他知道,这一定不是因为妒恨,而是有一点点的不甘心和不舍罢了。
不甘心自己竟不能成为子钰的唯一,不舍与他彻底分离。
可是谢长歌觉得自己还是开心的,因为子钰能活着就很好了,还活着,自己就有弥补的机会,就能再见他一面。
谢长歌悠然转醒,躺在榻上看着低垂的幔帐,愣了许久。
他以为,无论生死,子钰都该是原来的子钰,骨子里带着傲气,也有些脾气,心中永远有个地方是属于自己的。他从未去设想过,有一天子钰会不要自己……
泪水从眼尾溢了出来,谢长歌抬手擦了擦……多大的人了,还会因为一场梦哭,多少有些可笑。
临渊就趴在床榻边,闭着眼睛,不知道睡了多久。
帐内侍奉的内监发觉谢长歌醒了,刚要去喊人,就被谢长歌拦了下来。
谢长歌伸手摸了摸临渊的发髻,小家伙的头发光滑柔软,猫似的。这是子钰留给自己的孩子,只要看着他,谢长歌就觉得一阵安心。
果然之前是一场梦……子钰若是还活着,不可能会不要临渊。
临渊感受到动静,一下子惊醒了过来。他是哭累了才睡着的,眼睛现在还有些红肿,看到爹爹从昏睡中醒来,瞬间觉得自己有了依靠,撇了撇嘴,没忍住,直接再次哭了起来。
小家伙哭得太伤心,呜呜咽咽的,还打着嗝,谢长歌听不懂他究竟在哭什么。
谢长歌起身将临渊抱到床上,想方设法地哄着孩子。
谢临渊就是谢长歌的心头肉,从小含着怕化捧着怕摔,当成宝贝藏在东宫,何时受过哪怕一星半点儿的委屈,更不必说哭得像今天这么伤心了。
“跟爹爹说,是谁欺负咱们渊儿了?”看着孩子哭,谢长歌心里着急,已经完全把之前那场折磨人的梦境抛到了脑后。
临渊抽泣了许久,喝了几口宫人倒的茶,随后没头没尾地说道:“我讨厌他,我讨厌他……呜呜呜,爹爹我再也不要喜欢他了。”
“谁?渊儿,你跟爹爹说清楚,爹爹才能给渊儿做主是不是?”谢长歌耐心地安抚着临渊,把宫人端来的桂花甜汤喂给小家伙,“别哭了,桂花那么香,渊儿最喜欢了,对不对?”
谢长歌的话,临渊一句也没有听进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将自己一直小心翼翼藏在口袋里的香囊扔了出来:“我不要这个了,爹爹你骗我,父亲根本就不喜欢我。他都不要我了,我为什么还要留着他的东西?”
绣着竹叶的香囊早已在时间的流淌中褪色,破旧的布料被细细修补过,显然是一直精心保存着的。此刻香囊丢在地上,上面还沾染着尚未干透的泪痕。
“渊儿!”谢长歌顾不得去思索临渊话里的意思,直接赤脚下了床,将楚玥留下的香囊小心地拿在手里,用手将其擦拭干净,“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你都不能这样对它。”
“他根本不愿意当我父亲!”谢长歌的态度令临渊既委屈又难过,十岁的男孩,已经不再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幼童,但还没能完全长大就贸然闯进了成年人的世界,显得横冲直撞。
“谢临渊!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谢长歌怒气攻心,抬起的手僵在半空,差点打在临渊身上。
临渊怎么能说这种话?!子钰要是听见了,该有多伤心……
临渊红着眼睛,朝谢长歌嚷道:“他不要我了,也不要你!他娶了新的王妃,有了别的孩子,所以这些年才对我们不理不睬。也只有爹爹你傻,被他骗得团团转,真的信他死了。”这是他第一次顶撞谢长歌,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自己能有个和和美美的家庭,与千千万万的人并无不同。
可惜从小支离破碎的家庭,即便试图重新将其聚拢,也无法做到真正的弥补。
谢长歌头脑轰的一声,僵在了原地。
他听不懂临渊的话,一点儿也听不懂。
什么不要我也不要你了?什么新的王妃?什么被骗?临渊流着泪说出的每一句话,他都听不懂。
难道还是在梦里吗?
谢长歌掐了自己一下。很疼,不是梦。
那是不是白银面具后的那张日思夜想的脸,也是真的。子钰根本没有死……
“渊儿,你是说,宁王,其实是你父亲?”谢长歌问出这话的时候嘴唇都在颤抖,他不想从临渊那里得到任何回答。是与不是,他都觉得无法接受。
他想楚玥活着,却害怕对方真的已经有了妻子,与自己彻底分道扬镳。
失去和可望不可得,一样令人难过。
“我认出他了,问了他,他自己承认的。他有了新的孩子,所以见到我也只当作不认识……”临渊说。父亲的死而复生令他悲伤大过欣喜,只是一味沉溺在父亲抛弃了自己的事实上,难以自拔。
他发了疯的嫉妒着金陵宁王府里无忧无虑的两个孩子,他们占据了自己的父亲,只留给了自己一个分崩离析的家庭。
谢临渊曾无数次见到谢长歌一个人坐在某间屋子里,握着据说藏着父亲头发的红绳泪流满面,他想去安慰,但每次都被时轩拦了下来。时轩告诉他,那个时候的爹爹,是不想见他的。
很久以后谢临渊才明白,爹爹痛哭的时候不愿意见到自己,是因为自己的出生夺走了父亲,爹爹爱着自己,但又难以抑制地怨恨着自己。
现在父亲没有死,还活着,那么横在他们父子间的那根刺,就如同一场闹剧。可他又做错了什么呢?他才十岁,正是调皮的年龄,却被迫背负上了一道莫须有的枷锁,枷锁终于解开,但同时也揭露了赤裸裸的真相——他思念着的父亲,其实并不爱他。所以才轻而易举地将他抛弃,成了别的孩子的父亲。
谢长歌一阵恍惚,想去见楚玥,却知道自己还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做。
他抱紧了临渊,朝着自己的孩子柔声说道:“不是这样的,渊儿,无论如何,你要相信,你的父亲永远爱你。你记得他为你留下的那些衣裳,给你绣的香囊,那都是你还在他肚子里的时候,他一针一线做出来的。你知道的,他根本不会缝衣服,都是为了你去学的,扎了好几次手,却还是非要去绣。”
“但他不要我,他从来没来看过我。”临渊不再愿意相信大人们的骗局,每个人都朝自己说,自己的父亲是如何爱着自己的,可除了别人的话语以及旧日的遗留,他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现在的宁王爱着他的证据。
“渊儿,是爹爹的错。”谢长歌说,“是爹爹不好,爹爹那时候,以为天下有这么多的人,我是一国的储君,不能守着一个人,过上乏味的一辈子。以为只要自己留着一颗心在你父亲身上,你的父亲就会永远爱我。我把你父亲的爱想得太廉价,又误以为自己的爱过于深沉,逼得你父亲,宁愿去死,也不愿意为了我困在东宫里。”
这是谢长歌第一次朝临渊讲自己当年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袒露过错,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启齿。临渊也已经到了能去理解情感的年龄,虽然对男欢女爱只有最朦胧混沌的认识,但也隐约能明白,是爹爹没有好好爱着父亲,父亲才不得不离开他们的。
安抚好临渊后,谢长歌只穿着里衣,连衣裳都为来得及换,就光着脚跑向了南昭营地。
他身上还有伤,跑起来气喘吁吁,满面潮红。
主帐就在他的眼前,他却犹豫了许久,不知道该怎么推门进去。
他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却总觉得自己没了曾经的隽秀。昨夜惊鸿一眼,如坠梦中。子钰还是当年在茶馆让自己一见倾心的子钰,脸上甚至一条多余的纹路都没生出。反观自己,如同一棵濒死的树木,变得空洞苍老,子钰一定不会再喜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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