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效遗忘

　　“没——有，你离我太近了。”石岩躲开他的视线追随，随意瞥向人行道，一对情侣正旁若无人地互啃，发出一些不可描述的声音。

　　贺雨行顺着她的目光，和她一起看了个仔细。

　　她有些语无伦次，“你离我太近了……影响我……说话。”

　　“你抱着我哭的时候可不是这样，那时候不仅说话更亮，哭起来也更有劲。”他试探地逼近一步。

　　石岩下意识后撤一步。

　　他再进一步。

　　石岩继续后撤。

　　幼稚的你进我退游戏玩够了，石岩眼一瞪心一横，“好狗不挡道。”

　　贺雨行接她的话，漫不经心道：“心里没鬼你躲什么？”

　　“伤心了抱着我不撒手，高兴了就把人扔到一边，你还真是狠心呐。”就他微微低着头，语气是那么轻描淡写，这种表情配上一张骨相优越的脸，仿佛能玩死一条街的男女老少。

　　“还不是——”石岩欲言又止。

　　“是什么？”贺雨行穷追不舍，非要让石岩说出个所以然来，他的耳朵似乎能过滤出真心和假意，那些个玩笑浑话他一概不接受，“我想听实话。”

　　石岩叹口气，全盘托出：“怕我以后会一直想抱你，即便你不在的时候。”

　　贺雨行深灰色的眼睛闪出光，轻快道：“那你要趁我在的时候多抱抱我吗？”

　　面对贺雨行大公无私展开的臂膀，石岩无语地推了他一把，“我不，你有病吧。”

　　后知后觉，刚才她流露出的真情实感简直就是对牛弹琴，还是一头不开化的牛。

　　臂膀大张，贺雨行像一只展翅的雄鸡，雄邹邹气昂昂地等着石岩投怀送抱，她才不如他的愿，用命令的口吻道：“你给我合上。”

　　贺雨行却双手抱住她的肩膀，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现在合上了。”

　　“放手。”

　　凭什么你能抱着我哭，我就不能抱你，我就不放，打我？”头顶上传来呜呜囔囔的声音，软软的，太像调情了。

　　石岩脸有些发烫，“我不是暴力的人，不打你。”

　　“我知道。”贺雨行理直气壮，抱得更紧了，他还知道石岩不会推开他，不然早就推开了，他使的力气很少，少到一只手就能完全推开。

　　他确信，石岩不排斥这样，尽管她嘴上说不愿意，可她喜欢被这样抱着。

　　“问你个正经事，你是怎么找到熔炉那里去的，难道你也发现了神秘的门？”石岩火速转移话题，不想在这些有的没的上面纠缠。

　　其次，那个神秘世界，她想再闯一次。

　　贺雨行回忆细节，“感应到你有危险后，能量引着我到了陈坪的鬼屋后台，那里确实有扇很特别的门，说起来也奇怪，那扇门自动开了，就好像……在欢迎我进入。”

　　这么说来，两个入口通往同一个空间，或许不止两个入口。

　　石岩一个眼神，贺雨行立刻会意，“一起。”

　　天黑得早，陈坪公园联合文旅搞了个灯光秀，吸引不少游客来玩，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欢呼，霓虹灯闪得人睁不开眼。

　　“这才不到两个月，人人谈之色变的陈坪又热闹起来了，谁还记得这里曾有过一些伤心人呢。”石岩望向天边散开的霓虹灯光，欢呼声喝彩声盖住了曾经的死气沉沉。

　　人们总是擅长遗忘，然后用更爆裂的快乐弥补过去的悲伤。

　　“那里是鬼屋的后台。”

　　顺着贺雨行指的方向，是围着墙建成的简易棚子，门帘上印四个红字“闲人免进”，两个鬼屋NPC换好夸张的服饰和妆容，打打闹闹地从里面出来。

　　简陋的铁皮棚子任谁都不会多看一眼，没人能想到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果然有一扇诡异的门。

　　那扇门在棚里靠墙的位置，和沙县小吃二楼的门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有贺雨行在，石岩用不着吃干巴巴的花瓣隐藏气息，跟着贺雨行直接能进去。

　　“那个干花瓣我只剩一片了。”

　　贺雨行立刻领会，“管够。”

　　门把手慢慢旋开。

　　正在此时，两排工服架中间有人影闪过，鬼鬼祟祟，被石岩逮了个正着，“贺雨行，弄她！”关键时刻，谁都不能挡他们的路！

　　　看清楚原来是有人在故弄玄虚，戴长舌头女鬼头套，头套下露出一张熟悉的脸。

　　“茵茵？”石岩盯着来人，“你……”

　　“找异界人不带上我难道怕我抢功劳啊……这地方真邪门，索尼一直显示故障，别说直播了连正常使用都不行，得错过多少素材……”

　　发完一阵牢骚，茵茵忽然平静道：“我知道谭工的事了，如果要救他，算我一份力。”

　　她并不意外谭工会有这样一天，对她来说，相比于知道朋友遭遇不幸后的悲痛和绝望，她更多是一种潮流涌动下的沮丧，沮丧为什么这一天来得这样快。

　　“谭工本名叫什么？”石岩忽然问道，她不想谭工为了保护她遇害，她却连救命恩人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

　　实际上她和谭工也只见过几次面，双方底细都不清楚的情况下，谭工还愿意为了她搭上自己，她甚至不知道谭工哪来的勇气以一抗十，他明明看起来那么瘦那么小。

　　石岩心道：谭工一定是很好的人。

　　“谭工的本名可好听了，像……韩剧里的帅气欧巴，和他本人长相特贴，不过他后来不喜欢别人叫他名字，他家是搞木材生意的，所以就叫他谭工了，至于他叫什么我不能说，答应过他对外保密的，想知道的话，你等他自己告诉你吧。”

　　茵茵一脚迈进门，催促石岩和贺雨行道：“再不进来这门可就关上了，争分夺秒啊朋友们，谭工还等着我们呢。”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石岩研究出了对付第一层小矮人既有效又省力的好办法，没等她把妙计付诸实践就胎死腹中了，因为太多余，贺雨行一个人就干倒一大片小矮人，她那些小聪明在绝对实力面前有些略显可笑，拿不出手。

　　一路顺利进入第二层，这里已经成为废墟了。

　　黑汤流淌成河，残瓦碎片还冒着热气，这里没有天光，一副死气沉沉的末日图景，重新站在这里，石岩还是无法平静。

　　这里是她离死亡最近的地方。

　　茵茵自始至终都非常平静，直到看见石灰色的巨树上挂着娇小的谭工，她脸色阴沉，指着谭工的人体泡泡道：“怎么把他弄下来？”

　　不等石岩回答，她灵巧地攀上树干，四肢像猴子一样在枯枝之间纠缠，她疯狂地摇撼着枝干，试图把谭工从末端的枝杈上震下来。

　　她赤手空拳地砸，树干仿佛在挑衅她，轻轻晃了一次就彻底不动了，无论她怎么使劲，人体泡泡都安然无恙。

　　石岩远远地看着，她就像只蚂蚁，而蚂蚁却想撼动巨树。

　　“我们也上去。”贺雨行对石岩道。

　　原来不止挂着人体泡泡，树的主干内部空心，枝杈密密麻麻缠在一起，仿佛织成了一张枯竭的巨网，巨网的每个缝隙都能容纳十几人。

　　石岩和贺雨行通向谭工所在的缝隙，忽然听到“扑通”一声巨响，什么东西掉下去了。

　　“是谭工！”石岩朝下喊道。

　　谭工摔得乱七八糟，可是泡泡却一点都不破，仿佛一个坚硬的外壳，既是保护，也是禁锢，谭工面目安详。

　　忽然传来滴答滴答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了，几滴温热的东西滴在石岩胳膊上，是血，还带着温度，那是沿着枝杈纹路流下来的。

　　茵茵纵身一跃跳到石岩面前。

　　这种不小心摔下去就必死无疑的高度，茵茵仿佛不当回事，从这一边跳到那一边，她垂着血肉模糊的双手对石岩笑道：“我把谭工弄下来了。”

　　这一件件一桩桩，都让石岩有种“她根本不想活了”的诡异感，她还要去摇陈青岚，“我拿了人家的赏金，一定要把人带回去。”

　　“贺雨行，你能把人弄下来吗？”石岩问道。

　　直到石岩发话，贺雨行才从置身事外中回过神，他思考了一下，说道：“我试试。”

　　他这一试，就试了十分钟。

　　“还是不行吗？”石岩眼巴巴地看着贺雨行，她眼里很少有贺雨行搞不定的事情，如果他都犯难，那一定是棘手的难题。

　　“马上就好。”

　　他嘴上说得轻描淡写，可手都转出火星子了，流转出来的花瓣颜色越来越淡，甚至变成暗黄色，在他能量驱使下，陈青岚晃了几下，却没有落下来的迹象。

　　石岩叹口气，“真遇上棘手的难题了。”

　　话音刚落，只听贺雨行简洁道：“好了。”

　　茵茵语重心长地看着石岩：“岩仔，剩下的就靠你了，谭工和陈青岚能不能离开这里，只能靠你。”

　　涉及到石岩的话题，贺雨行反应极快，他谨慎道：“你把话说清楚，什么叫全靠她，怎么靠？你就不能试试？”

　　“她的手都这样了……你还让她……”石岩指着茵茵血肉淋漓的手，茵茵牵强地微笑。

　　石岩继续道：“你忘了我是回溯者，蛮力办不到的我可以，你发没发现这个空间很奇怪，这里的一切都超出常理，所以常规方法不一定行得通，而我就不一样了，别人的异能力都是实打实的，就我的玄之又玄。”

　　“不行。”

　　得，她白讲那么一长串，白铺垫了。

　　“我上次回溯之后身上的命核标记都消失了，你就放心吧，如果有危险我立马就中止，我可是很惜命的，再说了不是有你在，我更不会有事。”

　　好久，贺雨行才道：“如果要回溯，带上我。”

　　“怎么带？”

　　“我不管。”

　　“可这里需要留人掩护，万一——”

　　贺雨行信手一指，瞥一眼茵茵，道：“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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