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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5 章
夏记糕铺
招牌是沈砚清亲笔写的,字迹清峻有力。铺子不大,只摆了三张桌子,但收拾得干净整洁。柜台上摆着各式糕点,用竹编的盖子罩着,既防尘又透气。
开张那天,左邻右舍都来捧场。吴婶子带来一挂鞭炮,噼里啪啦响了好一阵。王寡妇在后厨忙活,两个孩子在门口玩耍。徐山跑前跑后招呼客人,笑得嘴都合不拢。
林挽夏站在柜台后,看着满屋子的人,心里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
三个月前,她还只是个在巷口摆摊、连头都不敢抬的童养媳。三个月后,她有了自己的铺子,雇了人帮忙,每天能和各式各样的客人打交道。
这一切,都是因为身边那个人。
她转头看向沈砚清。沈砚清站在门口,正和几个前来道贺的学子说话。她穿着简单的青布长衫,头发用木簪束起,身形还有些单薄,但脊背挺得笔直,说话时不卑不亢,自有一股气度。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沈砚清回过头,对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很淡,却让林挽夏心里暖暖的。
傍晚打烊后,两人坐在铺子里算账。第一天的收入很不错,光糕点就卖了一百五十文,加上茶水、小菜,总共进账两百三十文。
“照这个势头,一个月能挣六两银子。”林挽夏拨着算盘,眼睛亮晶晶的,“去掉租金、工钱、成本,净利至少三两。四个月就是十二两,足够你院试的一切开销了。”
沈砚清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忽然说:“挽夏,谢谢你。”
林挽夏手一顿,抬起头:“谢什么?”
“谢谢你这么拼命。”沈砚清轻声道,“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可能还在为院试的盘缠发愁。”
“我们是一家人。”林挽夏握住她的手,“你读书,我挣钱,本来就应该这样。”
沈砚清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
窗外,夜色渐浓。街道上传来更夫打梆的声音,悠长而寂寥。
“还有三个月零二十天。”沈砚清说。
“嗯。”
“我会全力以赴。”
“我知道。”
两人都没再说话,但彼此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铺子外,寒风呼啸。铺子里,灯火温暖。
这个冬天,她们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努力——一个要夺小三元,一个要撑起这个家。
路还长,但她们会一起走下去。
……
院试备战的第三个月,谣言像冬日的寒风一样悄然而至。
起初只是零星几句。
那日林挽夏去市集采买糯米,粮铺的老板娘称完米,忽然压低声音问:“林娘子,听说沈案首府试那文章……是提前知道题目的?”
林挽夏手一抖,米袋差点掉在地上:“您说什么?”
老板娘眼神闪烁,干笑两声:“没什么没什么,我就随口一问。”可那表情分明写着“我听说什么了”。
接着是去布庄扯布做春衣。掌柜量尺寸时,状似无意地提起:“沈案首真是了不得,女子连中两元,听说连知府大人都特别赏识?”
林挽夏心里一紧,面上却平静:“知府大人爱才,赏识也是应当。”
“那是那是。”掌柜打着哈哈,却又补了一句,“就是外头有些人嘴碎,说什么知府大人亲自给沈案首透题……啧,这些人真是,见不得别人好。”
林挽夏的手在袖子里攥紧了。
再后来,连来糕铺买点心的客人都会旁敲侧击。
“沈案首最近闭门苦读?真是用功啊。”
“听说知府大人府上常有人往沈家送东西?哎,我就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风言风语像雪片般飘来,起初细微,渐渐密集。等林挽夏意识到时,整个县城似乎都在窃窃私语:沈砚清的府试案首,是因为提前知道了考题;而给她透题的人,正是赏识她的陈知府。
“简直胡说八道!”
傍晚打烊后,林挽夏气得浑身发抖,把听到的话一五一十告诉沈砚清。徐山在一旁听得眼睛都瞪圆了:“放屁!沈姐姐的案首是自己考出来的!那些人、那些人——”
他气得话都说不利索。
沈砚清正在临帖,笔尖在宣纸上稳稳落下最后一捺,才搁下笔,抬头看向林挽夏:“还听到什么?”
她太冷静了,冷静得让林挽夏更加心慌。
“说……说你和陈知府有……有染。”林挽夏咬着嘴唇,眼眶红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知府大人府上的管家亲自给你送过礼,说你在府城时就住在知府安排的宅子里,还说……”
“还说我是女子,能得案首,定是走了旁门左道。”沈砚清接过话,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林挽夏的眼泪终于掉下来:“他们怎么能这样?你明明是自己苦读考出来的!那些挑灯夜战的日子,那些冻得手生疮还坚持写字的时候,他们都看不见吗?!”
沈砚清起身,走到她面前,用袖子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别哭。”
“我要去找他们理论!”林挽夏转身就要往外冲,“我去找那些嚼舌根的人,一个个问清楚,他们凭什么这么说!”
“挽夏。”沈砚清拉住她的手腕。
那力道不大,却让林挽夏动弹不得。她回过头,泪眼朦胧中,看见沈砚清的眼睛——沉静,深邃,没有一丝慌乱。
“谣言止于智者。”沈砚清说,“你一个个去找,找得过来吗?今日辟了这里的谣,明日别处又起。治标不治本。”
“那怎么办?”林挽夏哽咽道,“就让他们这么污蔑你?”
“我有办法。”沈砚清松开手,走回书桌,铺开一张新的宣纸,“徐山,磨墨。”
徐山连忙上前,用力磨起墨来。林挽夏擦干眼泪,走到桌边,看着沈砚清提笔蘸墨。
笔尖悬在纸上,她顿了顿,问:“最开始的传言,是从哪里听起的?”
林挽夏仔细回想:“粮铺老板娘说是听东街茶楼的伙计说的,茶楼伙计又说是听……听一个府城来的客商说的。”
“府城客商。”沈砚清眼神微冷,“陈世杰家就是做南北货生意的。”
林挽夏一惊:“你是说……”
“他落榜了。”沈砚清淡淡道,“府试被逐出考场,此生再无缘科举。以他的性子,不恨我才是怪事。”
她开始落笔。
字迹端正,用的是最工整的楷书,一笔一划,力透纸背:
《告清河县父老书》
清河县童生沈砚清,谨以此文告全县父老:
近日坊间有传言,谓余府试得中案首,乃因提前得悉考题,且与知府大人有私。此言荒谬,污人清白,毁人名节,砚清不得不辩。
看到这里,林挽夏屏住了呼吸。
沈砚清继续写:
一、余于去岁腊月初六赴府城备考,宿于悦来居,掌柜、伙计皆可作证。每日行程如下:辰时至文渊阁读书,午时归客栈用饭,未时再至文渊阁,酉时归。其间除同乡学子赵诚等人,未与任何官员私会。
二、知府陈大人清廉正直,仅于府试放榜后召见案首十人,余位列其中。会见时在场者二十余人,皆可作证。此后再无往来。
三、府试五场,场场艰难。第二场算术,余发现题中有误,当场指出,考官核查后更正。此事全场学子皆见,可为凭证。
四、若有人谓余作弊,请拿出证据。余愿对簿公堂,与造谣者当面对质。
她写到这里,笔锋一转,陡然凌厉:
然,《大雍律·刑律》有云:诬告者反坐。若诬告他人作弊,查实则按作弊罪论处;若诬告他人通奸,查实则按通奸罪论处。
今谣言四起,损余名誉,亦损知府大人清誉。余已记录所有听闻谣言者姓名、时间、地点,并将此文誊抄三份:一贴县衙照壁,一送府城陈知府,一存于余处。
若有真凭实据,请至县衙呈递。若无证据而继续散布谣言者,余必依律追责,绝不容情!
清河县童生沈砚清谨告
永昌二十三年二月初八
写罢,她放下笔,吹干墨迹。
林挽夏看得心潮澎湃,却又有些担忧:“这样……会不会太强硬了?”
“对付恶人,就要用雷霆手段。”沈砚清将告示卷起,“他们敢散播谣言,就是认定女子脸皮薄,不敢声张。我偏要大声说出来,让所有人都听见。”
她看向徐山:“去请周夫子,借他的字帖一用——就说我要临帖。”
这是暗号。周夫子是她在县学最信任的人。
徐山会意,匆匆去了。
林挽夏还是有些不安:“可这样公开贴出去,会不会得罪更多人?”
“不得罪人,人就不会得罪你吗?”沈砚清冷笑,“陈世杰敢这么做,就是吃准了我顾忌名声,不敢闹大。我偏要闹大,闹得人尽皆知,闹得他下不来台。”
她握住林挽夏的手:“挽夏,这世上有些人,你退一步,他就进十步。唯有亮出獠牙,他才知道怕。”
林挽夏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寒光,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雪夜——沈砚清提着棍子挡在她身前,对着那些地痞说“滚”。
原来她一直没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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