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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霞
「她是他致幻的药剂,也是他唯一的解药。」
*
盛京的无尽夏永远无法抵达美国的春夏秋冬。
飞机舷窗外刮进的风依然刺骨,和去年离开时别无二致。
这一年上官清晚几乎属于沉睡状态,很少有清醒的时刻。
沈听岚日复一日守在病床前,目光很少离开床上的人,仿佛稍错开视线,监护屏幕上跳动的绿色波浪线就会陡然拉直。
最危急的时刻,她不得不依赖氧气罩维持呼吸,胸口起伏微弱到难以察觉。
细瘦的手指抓住监护仪导联线,又无力垂落。
“哥,太疼了……”她总在短暂清醒时重复这句话,睫毛被冷汗黏成湿漉漉的鸦羽,“放我走吧,好不好?”
这样的病状直至第四年春。
国内有医疗科研团队成功研制出针对肺源性心脏病的靶向治疗药物,上官清晚通过多部门协调获得用药资格。
在系统性治疗方案介入后,她的生命体征开始趋于稳定。
持续监测数据显示心肺功能正在逐步恢复,原本急促困难的呼吸模式出现明显改善。
沈听岚与上官景尧保持着昼夜轮值的看护节奏。
两人密切关注着医疗设备的实时数据,每当看到监测屏幕上的平稳波形,都会不约而同松一口气。
主治医师在查房时指出,患者目前正处于关键康复期,持续稳定的医疗照护将直接影响最终预后效果。
上官清晚虽然身体仍然虚弱,但那双眼睛重新亮起对未来的期盼。
她不再提及消极的字眼,每天准时服用药物,主动要求护士指导她扶着床沿做基础复健动作。
她相信自己一定能战胜病魔。
第五年秋,体检报告所有指标终于回归正常范围。
主治医生指着CT影像上干净的扫描图,确认她的病情已彻底痊愈,不会复发。
因此,沈听岚决定让上官清晚回国定居。
落叶归根是人的天性。
沈听岚语重心长地说:
“小辞这五年来始终陪伴在你身旁,不离不弃。
人应当知晓感恩,你回去之后便把婚事定下,也好不负他这些年对你的深情厚谊。”
“你哥和他年纪相仿,孩子都已经两岁了。他今年三十了,实在不能再这般拖延下去。”
“想必你应当不再钟情于那个小子了吧,他现在混得很好,萧家已经由他掌控,随时可以接手。
事业如日中天,身边自然不缺女人。你别让我失望,即便他如今成就再高,在我眼中也不过弹指之间……”
后面的话沈听岚没有继续说,但上官清晚也明白其中深意。
萧家这些年扩张得再厉害,在上官集团盘根错节的势力网里,终究还是不够看的。
上官清晚对订婚安排没表现出抗拒。
这些年萧辞确实一直守在她身边,但那些示好举动都被她刻意忽略。
坦言说,支撑她熬过艰难时刻的从来都不是萧辞,而是心底关于萧司彦的执念。
她想看看他执掌萧家时的模样,是否还是记忆里那般恣意蹁跹,冷傲矜贵。
一年又一年,直到沈听岚那句带着试探的“身边自然不缺女人”飘进耳朵,她才惊觉时光早已翻过无数篇章。
他大概早将她视作年少轻狂的污点,说不定此刻正揽着新女友细腰,在某个宴会上与人碰杯谈笑。
毕竟谁会守着陈年旧伤过一辈子。
*
回国当日,盛京少见地阴沉着天色。
层层叠叠的乌云落在一层灰白上,深深浅浅糊作一团。
上官清晚对盛京的记忆早已模糊,十八岁那年浑浑噩噩度过的半年,反倒成了最特殊的存在。
再提及,没有喜,只有悲。
日后成为萧家大太太,想必会和萧司彦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
思及此,她伸手按压着发胀的额角,指节在鬓边停留许久。
窗外,憧憧灯影在视野内转瞬即逝。
云湖公馆门前依旧重复着五年前的场景,无数车灯交织成流动的网。
沈听岚在一旁喋喋不休念叨着:
“今晚的订婚宴,他必定会到场。即便看见了他,也别去打招呼,就当作陌生人吧。
从今夜起,你就是他的嫂嫂,不要觉得不自在,没人会记得年少时的那些情愫。”
“这些年来,他的绯闻层出不穷,你们都是成年人,有些欲望确实难以克制,你也懂,我也就不多说了。”
上官清晚托着下颚轻轻抿唇。
绯闻层出不穷?
挺好的。
他们早不是当初天真单纯的模样,各自有该走的路,一切都无法重来。
今夜既是萧老爷子七十五岁寿宴,也是两家商定的订婚仪式。
说是订婚宴,实则不过走个过场,这场联姻早由家族内部定下,受邀前来的除了至亲便是世交故友。
二楼大厅的灯光将空间照得透亮。
司南希与萧景深在主位左侧落座,沈听岚和上官景尧则坐在主位右侧。
其余亲友分坐在两旁的沙发上,唯有上官清晚和萧辞站在大厅中央。
她不着痕迹扫视全场,那个本应出现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指尖无意识掐进手心,上官清晚垂下眼睫。或许他根本不愿见到自己。
司南希端着茶杯轻抿一口,目光温和地落在对面:
“晚晚,从今天起,你就是萧家的大太太。
小辞已经让人在郊区将你们的别墅收拾得干干净净,过些日子便可以搬过去住了。”
她将茶杯搁在红木茶几上,微笑着继续道:“至于你们的婚礼,也该尽早筹备,以便邀请亲朋好友共同见证这一美好时刻。
之后,你们可以随时回老宅探望我们。”
沈听岚整理着旗袍下摆的流苏接话:
“你们俩先挑个黄道吉日去拍婚纱照,然后咱们再坐下来慢慢商议婚礼的具体安排。”
萧辞自然没有任何意见,上官清晚心不在焉地颔首。
嫁给自己不喜欢的人,所有流程都像提前设定好的程序,连空气中漂浮的茶香都透着股生涩的味道。
一群人陆续返回宴会厅时,上官清晚没有立即跟上。
她侧过身对萧辞说要先去洗手间,示意他不必等她。
萧辞今晚确实需要应酬几位重要客户,简单交代几句注意安全的话,便独自往楼下走去。
上官清晚拎起裙角转向洗手间方向,刚绕过转角,倏忽瞥见卫生间逆光处晃过一抹惹眼的薄荷蓝。
男人抬头的瞬间,走廊上方的声控灯随着一声冷恻恻“嫂嫂”骤然黯沉。
她还没来得及调整呼吸,整个人已被拐进一个卫生间隔间。
消毒水的气味骤然填满密闭空间,混杂着记忆中的冷竹气息和烟草味。
上官清晚被困在浓稠黑暗中,视线无法穿透眼前人笼罩在阴影中的脸庞,唯有那双涌动着危险气息的阴戾眸瞳亮得刺目。
“萧司彦。”她喉咙发紧。
“原来嫂嫂还没忘记我的名字。”萧司彦死死将人锢在怀里,依旧是熟悉的触感,依旧是好闻的薄荷冷香,从未变过。
当年两人分手那天,萧司彦在楼下站到夜色浓重,直到魏景瑞找来,才被送往医院。
他冻得全身麻木,所有感官都失去知觉,只剩机械性的颤抖。
持续一个星期的高烧耗尽了体力,出院后,校园内几乎见不到他的身影。
实验室反倒成了固定据点。
或许只有让大脑超负荷运转,才能阻止某些画面浮现。
到夜间他也会用酒精稀释,甚至用另一双嘴唇,拓印遗忘。
可她的影子总在呼吸间隙生长,越是刻意遗忘越是刻进本能反应。
两年后宋淮安回国时偶然提起,上官清晚当初并没有与他同校就读。
上官家原本就有足够资源安排女儿进入其他学校,宋淮安并没有深究这个细节。
萧司彦却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到异常。
他动用关系展开调查,一周后得到的结果完全超出预期。
女孩根本没有留学,而是去治病了。
他通过特殊渠道联系到上官清晚所在医院的医护人员,终于得知她病情早已恶化至危重阶段。
也真正明白当初她提出分手是迫不得已,更意识到这两年她承受的痛苦远比他想象中更深重。
分手的两年间,萧司彦在医学领域取得多项突破性进展。
虽然先前对肺源性心脏病仅有浅层研究,但自从发现女孩被这种疾病折磨后,他彻底调整了作息规律:
夜间基本泡在实验室反复调整药物分子结构,白天辗转于各大医学院向权威专家请教临床案例。
这种近乎自虐的工作状态持续了整整七百多个日夜,最终在某个晨光熹微的时刻,实验室仪器显示屏上跳出肺源性心脏病靶向治疗药物的成功合成数据。
女孩的日常动态他了如指掌,手下人随时向他汇报最新消息。
素来不信神佛的他会反复前往寺庙,以最虔诚的一步一叩首仪式祈求她平安顺遂。
这五年他已完全掌控萧氏家族命脉,却始终拒绝司南希提出的继承家业要求。
母子关系因此降至冰点,他鲜少踏足老宅,除逢年过节露个面,平日都住在盛大附近的住宅里,守在那个始终保留着两人共同生活痕迹的住所。
魏景瑞想不通其中缘由,其他人同样无法理解他的选择。
但面对他周身散发的凛冽气场,无人敢多嘴劝解。
今天女孩回国的消息早已传到他耳中,与萧辞订婚的传闻也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但她终归是属于他的,谁都夺不走。
所以当众人在大厅商议订婚事宜时,他始终没有露面。
只是在卫生间咬着一颗又一颗烟,还在找机会把女孩拐跑时,没想到自己闯进了狼窝。
男人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将上官清晚整个人圈进臂弯与门板形成的狭小三角区。
她望着眼前眉眼依旧锋利却布满红血丝的男人,咬紧唇瓣不说话。
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萧司彦的拇指摩挲着她性感的唇形,垂着腥红的眼尾凝她,嗓音里压着某种危险的哑,“你和我哥亲过了?”
暗色瞳孔里清晰映出她嘲讽的表情,上官清晚忽然扬起唇角。
这个笑容像淬了冰的白玫瑰,艳丽又扎人:“小叔觉得呢?”
原来过了这么多年,他和她一样还喜欢着彼此。
“小叔”二字如同捅破某种禁忌。
萧司彦眸色一沉,抬手就要扣住她后颈,低头吻她。
却被上官清晚偏头躲开,她眸光凉,嗓音寒:“萧司彦,是你自己说的,但凡再低头一次,你都该死。”
别再为她低头了,行吗?
他们现在都有了新生活,回不去了。
沈听岚不允许……
“从你和我哥订婚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死了。”他咬着她耳垂低语,温热的气息与沙哑的嗓音形成诡异反差,好似深渊中的呢喃,引诱人坠入无间地狱。
唇齿相触的瞬间迸发出近乎暴烈的占有欲,带着压抑多年的委屈与不甘,牙齿咬着她下唇的惩罚性动作,让疼痛与酥麻同时蔓延开来。
记忆在清醒与恍惚间来回拉扯。
这个吻毫无章法,搅得人思绪停滞,连心跳都失了序。
洗手间的排风扇舒尔间启动,持续嗡鸣吞没了两人交错的喘息。
上官清晚混沌间想起五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雨夜,同样被禁锢在狭小空间里,同样纠缠着薄荷味的吻。
只是那时,他是青涩的少年,而她,是即将远赴异国的留学生。
这个报复般的吻直至彼此呼吸彻底紊乱,萧司彦才意犹未尽松开她,却仍保持着暧昧的贴近,“没有我哥的味道,应该没亲过。”
暗哑声线裹着病态的愉悦,却偏偏能穿透耳膜直抵骨髓,似毒蛇吐信般令人毛骨悚然。
“嫂嫂,你好狠的心啊。”
“说不要我就不要我了。”
“我想你想疯了知道吗?”
上官清晚垂眸凝视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任由他将压抑多年的疯劲尽数宣泄。
骨子里还是少年时那个得不到糖果就要撕碎糖纸的混账模样。
她想告诉他这么多年她一直都喜欢他,很想很想他。
但不能,她不能给他带来麻烦。
他的事业如日中天,而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止是世俗眼光,
还有各自背负的社会身份与责任。
成年人的世界没有任性的资格,
每步棋落下前都需反复推敲可能引发的连锁反应。
他的吻断断续续辗转游移在唇间,鼻翼,眼尾,……
时隔多年,一句“宝宝”脱口而出……
话音未落,谈话声和脚步声骤然逼近。
上官清晚浑身一僵:“有人来。”
声音像被风搅散的烟,
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栗。
萧司彦咬着她耳唇,
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说:
“嫂嫂,别紧张。”
话音刚坠地,隔间门被人打开。
传来男女压抑而急切的对话:
“这么快就忍不住了,非要在这里,万一有人听见了怎么办?”
“听见就听见呗,他们总不能从隔间踩着马桶往这里看。”
“坏蛋。”
紧接着,逐渐失控的喘息在狭小空间内回荡,隔板被撞得微微震颤。
上官清晚死死咬着唇瓣,怎么都没想到回国第一天就撞上这种尴尬场面。
各种咿咿呀呀的呻吟声从隔间传来,她耳尖红得要滴血,眼眶也被逼出一层绯红。
萧司彦单手撑在她身侧的墙壁上,另一只手替她整理被揉皱的衣摆。
感受到掌下身躯微微发抖,他低头碰了碰她发颤的眼睫:“吓到了?”
语气里听不出怜惜,倒掺着几分逗弄。
“你个混蛋,我要出去。”上官清晚偏头躲避他落下来的吻,声音已染上哭腔。
他用拇指粗暴的扳正下巴,凶煞煞的威胁:“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滚蛋,要是让我知道他碰你一下,嫂嫂最好记清楚会有什么下场。”
指腹蹭过她发红的眼尾,男人眼底浮动着病态的占有欲。
她是他的,从垂落的发丝到蜷起的指尖,都该烙着独属于他的印记。
隔间传来的嗯啊声骤然拔高,上官清晚窘迫得厉害,敷衍的应一句:“知道了。”
贴着墙根挪出洗手间时,隔间门板仍在晃动。
她不敢回头确认两人是否察觉,高跟鞋踩在大理石地面的声响都被暧昧水声盖过。
她没有选择返回宴会主厅,径直穿过侧廊推开逃生通道的门离开。
萧司彦这个疯子,把她底裤都弄得湿透,根本不可能若无其事回到宴会厅。
出租车后座的车窗半开,狂啸的晚风大片大片灌入,樱花粉长发在气流中肆意飞扬,发梢还泛着湿润的光泽。
萧司彦依旧顶着那头引人注目的薄荷蓝发,而她依旧以那头耀眼的樱花粉发示人。
时光似乎改变了很多事,又仿佛什么都没变。
两人对彼此的爱意只增不减,可横亘在眼前的难题依然无解。
要如何说服沈听岚点头,又要怎样让萧辞主动放手?
这似乎……成了死局。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将脸埋进翻飞的发丝间,任由霓虹灯影掠过殷红的眼尾。
*
盛京的秋老虎依然闷热难耐,热汽比大地还低沉,熏蒸得人汗津津。
“晚姐,我听说今天这个合作方是个难搞的大佬,你刚空降到公司就让你来签,总裁这不是为难你吗?”助理按下电梯按钮,抱着合同撇撇嘴道。
轿厢一层层抬升。
“难搞又怎么样?”
官清晚不以为意,嘴角勾着自信的微笑:“只要我们拿出足够的诚意和专业的方案,就没有谈不成的合作。
再说,这也是个展示自己能力的好机会,我怎么会怕?”
官清晚在国外接受康复训练期间,也保持着对自己热爱的领域探索。
沈听岚不再强迫她钻研数学领域,她便转向研究与自身病症相关的医疗事业。
通过多方调查,她托人查清了患病期间所服药物的研发团队及制药公司,而今日对接的这家公司正是药物的原始研发企业。
她知道唯有真正掌握核心技术领域,才能为同病症群体争取更多生机。
只是看到企业注册名称时,电子屏前幕的眉头不自觉皱起来——思晚公司。
这命名品味实在不敢恭维。
电梯抵达顶层的提示音响起,官清晚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将衬衫袖口抚平。
助理紧跟在她身后,暗自替她紧张。
合作方公司的玻璃幕墙透进大片天光,空气中浮着若有似无的薄荷香。
有点奇怪,和她身上的气息有几分相似。
前台姑娘得体地询问过拜访事由,立刻拨通了内线电话。
片刻后走出来的男人西装革履,眉宇间凝着疏离的冷感。
官清晚不卑不亢的迎上前,唇角扬起标准弧度:“您好,很高兴见到您。我是医药公司的上官清晚,这次由我来负责与贵方的合作事宜。”
双方简单寒暄后,被引至会议室。
会议室内回字形木桌边围坐着黑压压的人群,最前方高背旋转椅缓缓转过来。
椅中凛然不可的男人单手支着扶手,他抬眸时眉骨阴影加深了目光的压迫感,唇角勾着玩世不恭的笑意却与年少时别无二致,此刻正毫不掩饰的打量着官清晚。
灼目日光穿透玻璃幕墙落在两人身上时,官清晚与萧司彦的视线已死死绞在一处。
心脏陡然间在胸腔里“咯噔”一下,耳膜被血液冲击得嗡嗡作响,官清晚连呼吸都忘了该怎么换气。
合作方代表竟是萧司彦。
回国那天晚上他不是刚接手了萧家吗?
怎么会是他带领的研发团队?
怎么会是他提供的新型靶向药?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出国治病的事情,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鼻腔蓦地涌起酸意,眼眶不受控泛起潮热。
萧司彦瞧着女孩失魂般的模样,藏在血液里的顽劣劲直直窜上来。
他向前倾身,商务谈判练就的压迫感混着少年时便有的痞气,尽数融进那声称呼中:“嫂嫂。”
“合作方案的具体条款,现在能过目了么?”
“?”
“嫂嫂”二字掷地如惊雷。
所有目光齐刷刷射向门口那道凝固的身影。
什么意思?
萧家太子爷的嫂嫂?
那不就是总裁亲大哥的夫人?
居然来他们公司签合同?
女孩似暗夜中不败的蔷薇,妩媚中透着荆棘,让人目不转睛。
官清晚连忙将酸涩的情绪压下去,迎着他意味深长的眼神,勉强牵动唇角走上前,将一份详细的合同方案递给他:
“我们已经对贵公司的需求进行了深入的了解,并且制定了相应的方案。请您过目。”
萧司彦探手接过合同方案,骨节分明的手指并没有翻开扉页,反而用指节有节奏的叩击着封面。
他微微后仰靠住椅背,视线仍凝在官清晚泛着红晕的眼尾。
会议室内寂静下来。
回字形木桌边的高管们不约而同垂头整理手边资料,余光却都在屏息观察这场无声的角力。
官清晚面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职业微笑,心底却早已翻江倒海。
她知道萧司彦这一声“嫂嫂”并非无意,而是故意为之。
她不动声色调整呼吸频率,将会议桌上的合同方案往前推了推:
“如果萧爷有什么疑问或者需要修改的地方,尽管提出来,我们会尽力满足贵公司的需求。”
萧司彦唇角的笑痕不减,指尖随意拨动合同方案纸页,倏忽反手将文件撂在桌面上。
他掀起眼皮望向对面,视线再次黏在令他惦记多日的面容上。
“问你一个问题,我就同意签合同。”
他单手撑着下颌,语调漫不经心,全然不在意这份大额合同的分量。
官清晚右眼皮突地一跳。
她咬住口腔内侧软肉,警惕地迎上他玩味的目光。
在数道灼热视线的注视下,她喉间溢出干涩的回应:“您问。”
窗外的烈阳直射进室内,萧司彦眼底的玩味尽数褪去,只余下化不开的缱绻。
“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他清楚她在国外这几年过得并不好。
该掌握的情况他早已一清二楚,可他还是执拗地想要听她亲口回答,想看看她会用怎样的谎言来搪塞自己,就像当年在小区楼下用最温柔的语调说着最伤人的分手词。
墙角的加湿器吐出丝丝缕缕白雾。
官清晚舌尖顿时泛起涩意,这个问题像根细针扎在结痂的旧伤上,她用力蜷紧垂在身侧的手指。
过得好吗?
一点也不好。
回美国的第一年好几次都坚持不下来,想放弃自己。
可她又想亲眼看他坐稳萧家掌权人的位置,看他是不是真像自己规划的那样,把所有人踩在脚下。
如今商圈提起他的名字总带着几分忌惮,那些曾经轻视他的人,现在倒学会恭恭敬敬尊称他一声萧爷。
虽然她也不例外。
男人的瞳孔近在咫尺,沉得发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比深井的冰水还冷涩:
“挺好的。”
至少她没死在那个隆冬。
萧司彦扯了下嘴角,笑意背后却藏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
她又骗自己。
“合作愉快。”
他拿起桌角的签字笔,在刚才被他掷到桌面上的计划书签上名字。
随即拎起西装外套,单手插兜干脆利落的推门离去。
高管们陆续起身离席,空气中浮动着窸窣的议论。
几个部门总监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方才签字时萧总手背爆起的青筋,可不像表面那么云淡风轻。
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不是叔嫂关系吗?
怎么感觉……
走出大楼时,官清晚始终心不在焉。
助理跟随在她斜后方,目光数次掠过她低垂的睫毛,最终仍是抿紧嘴唇将话咽了回去。
准备离开时,遇到刚从车上下来的魏景瑞,男人依旧一副放荡不羁的模样。
“官清晚!”发梢被风吹得凌乱扬起,他扬起右手在空中大幅度摆动。
官清晚驻足望向声源,她偏头对助理轻声道:“你先把车开过来。”
待女孩抱着文件袋小跑离开,这才踩着细高跟不紧不慢往前踱了几步:
“嗯,你来找他?”
魏景瑞对两人当年的纠葛一清二楚,既心疼自家兄弟,又理解官清晚的隐瞒。
他目光扫过她手中捏着的文件:
“对啊,找阿彦来玩,你来签合同?”
官清晚仰头望向刺目的烈日,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嗯,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萧家如今能和上官家抗衡吗?”
魏景瑞嗤笑出声,随手扯松领口:
“官清晚你脑子进水了?上官家根基深厚,政商两界盘根错节,萧家才刚站稳脚跟。”
答案显而易见,萧家远不及上官家根基深厚。
沈听岚但凡稍用些手段,就足以让萧家吃不了兜着走。
她赌不起。
“好,我知道了。”
她转身时带起一阵燥热的风,柏油路面蒸腾的热浪模糊了背影。
合同签订成功,官清晚没料到对方当晚便组了局,要求他们公司与这个项目相关的员工必须全部到场。
碰巧萧辞原计划来接她下班拍摄婚纱照,她顺势用这个理由推了邀约。
萧辞单手扶着方向盘听完电话,简单嘱咐几句安全事项,又说明天中午两家人聚餐,他过来接她过去。
官清晚握着手机站在公司走廊的绿植旁,盯着叶片边缘折射的夕阳,最终“嗯”了声算是应下。
*
苍穹幕落,一轮弯月被闲云半掩,参差低垂的云絮飘飘洒洒至地平线,似一层碎云。
官清晚推开KTV包厢门时,沙发上歪歪斜斜窝着几道人影。
这么多年她依旧对烟雾过敏,出门前特意吞了抗过敏药,倒没想到此刻空气中竟没有烟味。
她贴着墙根往里挪,正想趁没人注意找个角落坐下。
谁知道魏景瑞眼尖,一个大嗓门瞬间把她钉在原地,“官清晚你终于来了,来这边沙发坐。”
官清晚偏头望向角落,男人陷在沙发里单手支着下颌,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目光沉甸甸压在她身上。
她硬着头皮走过去,挤进两个女生中间的空位。
“官清晚,你来这么晚,是不是得罚酒啊,我们公司做东,还来这么晚,是不给我们面子吗?”魏景瑞从玻璃桌面上捡了一杯度数低的递给她,“一杯就行,不为难你。”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哄闹声。
她完全是按照他们通知的时间准时到达包厢的,根本没有迟到。
要怪也只能怪他们自己提前到的,或者是某人又在搞些莫名其妙的花招捉弄她。
收到邀约通知全员到齐那刻,她就意识到这场聚会是萧司彦有意安排。
起哄声浪越发密集,她握着玻璃杯的手指微微收紧。
冰镇液体滑过喉管,味道酸甜,舌根却泛起若有若无的苦涩。
二十分钟前包厢内正进行国王游戏,萧司彦刚抽中惩罚卡。
刚才抽到“大王”卡牌的男人素来机灵,这会儿喝得有些上头,顾不上萧司彦在圈里被尊称“萧爷”的地位,借着酒劲想了个出格的惩罚:“学猫叫三声,而且要用美声唱法。”
偏偏被惩罚者一副看热闹的模样,齿间松松咬着未点燃的烟卷,懒洋洋掀起眼皮瞥向对面醉意染红耳根的男人,故意拖长声调赖账:“没经验啊,处男哪会这个。”
官清晚原本支着下巴等他学猫叫,闻言猛地被口水呛住,捂着嘴唇连连咳嗽,连带着单薄肩胛都在轻颤。
罪魁祸首偏要装出虚情假意的模样,捏着嗓子问,“嫂嫂,怎么还能呛着?”
原本官清晚的咳嗽声并没有引起多少注意,这句话刚出口,众人的视线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
魏景瑞天生带着一股子“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儿,这会儿更是火上浇油:
“啧啧啧,官清晚,你激动什么?快喝点酒压一压。”
他还象征性推过去一杯烈酒。
萧司彦那句“处男”的调侃落在旁人耳里或许无伤大雅,魏景瑞却绷不住表情。
他当年就参透了两人之间的隐秘,倒不是当事人透露过什么,只是那些遍布脊背的抓痕与锁骨处的齿印实在醒目,稍微动动脑子就能联想到某些旖旎画面。
官清晚垂眼避开两个男人的视线交锋,接过身侧女生递来的蜜桃气泡酒。
这么多年过去,两人骨子里的恶劣因子不减反增。
游戏继续推进。
惩罚都很老套,大家笑闹得不亦乐乎。
官清晚中途去卫生间接通电话,是萧辞打来的。
“不用,我自己能回去,不知道他们要玩到几点。”她抱臂站在洗手台前,语气维持着社交距离的礼貌。
听筒里的男声持续了约莫半分钟,最后传来忙音。
屏幕暗下去,映照出她紧蹩的眉眼,她对着镜子调整呼吸节奏,转身推开隔间门。
倏然间,一双恶狼般的暗沉瞳仁灼灼黏在她身上。
“萧爷,你怎么出来了?”官清晚不动声色吞咽一下,她太熟悉这种灼人的目光,更清楚接踵而来的动作。
三十六计,跑为上策。
刚侧身要逃,后颈被一股灼热覆盖,腰身同时被铁臂箍住。
卡在喉间的惊呼还没溢出,整个人已被拖进空置包厢。
后背撞上墙壁的瞬间,灼热气息强势压下来。
“呜……”官清晚攥拳捶打他胸膛,
徒劳的挣扎反而激得环在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
皮革药代硌得她生疼,
箍住肩胛的力道像是要把骨血都碾碎在他怀里。
萧司彦发狠似的咬她的唇瓣,舔舐她的梗册,吮吸她的汹……
“萧司彦……”官清晚紧紧咬住唇瓣,
全身肌肤泛起异样酥麻,
像被高温烙铁虚虚悬停在空中,
一寸寸啃噬着她溃散的理智。
直到她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时,
环住她腰肢的手骤然收紧,
迫使两人身躯严丝合缝地相贴。
他开始秋后算账:
“扫扫,你怎么不问问我过得好不好?”
官清晚嗓子涩得很,唇瓣麻得发颤,溢不出一丝音节。
他低头咬住她耳垂自问自答:
“不好,这么多年我一直都很想你。”
“别和他在一起好不好,把我重新捡回去好不好?”
舌尖再次交缠时她尝到一层咸涩,分不清是汗珠还是渗入的泪。
她何尝不是每天都在思念。
可最后残存的理智不断警告她,这种危险关系必须彻底斩断。
带着神经质的自言自语仍在继续:
“这几天和我哥做什么了?”
“吃饭,逛街,牵手,接吻……”
“我猜都没有。”
门外传来飘忽不定的脚步声,官清晚用指甲狠狠掐进掌心逼自己保持清醒,冷着脸放狠话:“萧爷,你这样挺没劲的。”
最后一个字音未落,她已经用尽全力挣脱他的钳制,反手推开包厢门冲进走廊。
官清晚没回包厢,直接找到自己的助理简短交代有事要先走,让她帮忙转达。
暮色完全消退时,柏油路面流淌着车灯织就的光带。
路灯在雾气中晕染出暖黄色光晕,将柏油路镀上一层朦胧的柔焦。
官清晚扬手拦下亮着空车灯的出租,支着下巴出神。
猝然间,手机嗡嗡震鸣。
微信界面跳出好友申请,用户头像是个橘猫团子
验证信息写着:合同条款问题。
“?”
官清晚拢着眉心通过好友申请,她知道是萧司彦,但合同条款有问题是怎么回事?
指尖悬在键盘上还没动作,对方已经发来三条连珠炮似的消息:
[你们给的合同书内容有几个错误,贵公司就是这点诚意,是你们找我们合作,搞清楚状况。]
[明天该产品第一批就要上市,还想不想合作了?]
[想要补救,现在拿着合同来这。]
最后弹出的定位地址是盛大附近某住宅区。
一堆消息看得官清晚懵懵的,合同怎么可能有问题?他们可是经过层层审核的。
难道是找她茬?
她定了定心神,打字:
[我们这边的合同都是经过仔细核对的,可能有些细节方面我们没有注意到,请您具体指出问题所在,我们马上解决。]
手机接连震动两下。
萧司彦发来一张照片和一条消息:
[十分钟之内我要见到你们公司的人,无论谁,给我解释清楚。]
官清晚将照片放大查看,发现是合同中某处细则里的数据标注错误。
虽然不影响整体框架,但确实是明显的疏漏。
一句话让她彻底打消他找茬的念头,但这个时间点实在尴尬,深夜十一点半让同事跑外勤确实不合适,更何况她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只好让机掉头。
只是这个小区地址让官清晚不解,堂堂萧家掌舵人住得既不是萧家老宅也不是半山别墅区,而是市中某个普通的小平层住宅区。
她循着记忆摸到单元楼层,指节叩响门板的瞬间,右眼皮毫无预兆抽动起来。
调整呼吸的间隙,楼道声控灯恰在此时熄灭。
门轴转动声擦过耳膜,门后是吞噬所有光线的浓稠黑暗。
官清晚心跳蓦地停滞一瞬,以为自己找错了门户,转身就要跑。
黑暗中突然有只湿漉漉的手扣住她腕骨,寒意顺着皮肤直往骨髓里钻。
她头皮发麻,以为是撞了邪祟,一边挣扎一边尖叫。
“跑什么?”
憋着笑意的暗哑声音滑过耳膜时,天旋地转间被扯进黑暗。
“你谁?”
神经仍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连对方声线里的特质都分辨不出。
直到肩胛骨磕在门框上,金属门把手硌疼腰窝,混沌的感知才重新归位。
“我谁?和你偷情的小叔。”
阴阳怪气的语调落下的瞬间,不容抗拒的吻也重重落下。
刺痛感从唇上袭来时,官清晚才惊觉自己不是找错了门户,而是掉进了某混蛋精心设计的圈套。
连衣裙背后的蝴蝶结被扯松时,她早已被他亲得意识涣散。
指尖徒劳地划着他后边,却在对方加重吮咬的力度时彻底卸了力气。
“萧司彦你混蛋,不能进来。”仅剩的一丁点理智让她弓起腰背想躲,却被男人膝盖抵住腿.根压回原位。
身上人趁机顶进去,官清晚禁不住“嗯”了声,指甲深深掐进男人肩胛。
持续入侵的触感让她骤然清醒,曲起的右腿猛地发力:“你他妈不带,有我跟你没完。”
萧司彦安慰似的咬着她下唇,挑衅般的语调危险又蛊惑,“我哥那方面不太行,你知道吗?他只能坚持一会儿,而我能……”他狂妄地停顿一下,“持续整夜。”
见她眼窝盈泪,他痴缠地吻上她眉眼,喉间泄出危险勾魂的音调:
“宝宝你说,如果明天微博上爆出萧家掌舵人和嫂子偷情的消息,热搜榜会不会瞬间崩塌?”
温热的唇流连在湿润的眼睫间,他近乎偏执地呢喃:
“你说让我哥知道了他会不会把你还给我。”
骨节分明的手指掐住那截细腰按向自己,声线陡然变得狠厉:
“可是宝宝,你本来就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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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会完结,应该还有一大章就能完结。
可以预收一下《小城春迟迟》和《小城又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