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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风雨来临前的平静诡异得令人心惊,莳萝回到漱月阁已经将近一个月,梁毓昭却从来没有派人来提审过她,期间一天天的过去,就在莳萝以为自己要被困死在漱月阁时,蔡司正忽然来传天子口谕。
经过一个月的将养,莳萝的气色比之前刚出牢狱时好转了不少,除了神色之中比从前平添了一份绝望的平静外,容色与从前并无差别。蔡司正在念口谕前深深地看了莳萝一眼,心中止不住地惋惜,这么一个绝代佳人,怎么就一根筋想要在豫王那棵树上吊死呢?
莳萝被蔡司正盯得头皮发麻,结结巴巴地开口问道,“司正,陛下,可有什么口谕?”
蔡司正收回思绪,正色道,“传陛下口谕,召乔娘子见驾,乔娘子,请吧。”
莳萝意外地仰起头,“司正,陛下没有说传召我所谓何事吗?”
蔡司正摇了摇头,“陛下没有言明,娘子去了就知晓了。”
云昙看出了蔡司正神色不对劲,拉着意欲离去的莳萝,询问蔡司正,“司正,可否容婢子陪我家娘子一道前往?”
“云昙,陛下只传召了乔娘子一人。”蔡司正在“一人”上加重了语气,云昙便知此事无望,担忧不已地望向莳萝,莳萝安抚般拍了拍云昙的手,对她说,“无妨,我去去就回。”
不知怎么的,云昙的心“扑通扑通”跳个厉害,她情不自禁地拽着莳萝脱口而出地央求,“司正,我家娘子一个月没出过漱月阁,穿着随意了些,既是面圣,也该庄重些。”
蔡司正已经预料到莳萝此去必不能善了,哪怕还能回来,也要脱了一层皮,于是善心大发地颔首同意了云昙的请求,“那我便在阁外等候乔娘子,乔娘子换了衣裳快些出来,”若是莳萝当真要被治罪,也该让她走得体面些,不枉她们相识一场。
蔡司正说完后,转身走了出去,还贴心地给主仆二人带上了阁门。
“娘子……”云昙焦急地双手都在颤抖,反倒是莳萝,已经战战兢兢了一个多月,事到临头她反而不怕了,还能镇定自若地笑着安慰云昙,“云昙,你八岁就到我身边侍奉了,什么苦都跟着我受过,原以为去了王府会苦尽甘来,谁知世事无常,”忽想起在豫王私宅待嫁的那段时日,莳萝面上满是留恋,“你跟着我尽担惊受怕了,福乐是一点没享着。”
云昙的双颊已经挂上了泪珠,她拼命地摇头,“娘子,毒根本不是您下的,您好好跟陛下认错,好好求求陛下,您曾经救过陛下,只要您同陛下好好说说,陛下一定会放过您的,婢子在这里等您回来……”
莳萝并不接这话茬。
这段时日她在阁中自省,时常想起那个盘桓在陛下噩梦之中的覃颜覃娘子。覃娘子抚养陛下十余年,一朝背叛就被陛下挫骨扬灰,同覃娘子相比,她自以为和陛下之间什么情面都没有,即便她没有下毒,那也是她亲手给下毒的人递上了机会,陛下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背叛,她对陛下是有救命之恩,可覃娘子又何尝没有?覃娘子不光有救命之恩,还有养育之恩,可陛下依然没放过覃娘子,所以,今时今日,陛下也不会放过她。
这么一想,心中坦然了不少,她抚摸着云昙的发髻,面上依旧维持着温和的笑意,“云昙,为我更衣吧。”
一炷香过去,漱月阁的门被打开,蔡司正听到动静转头望去,更换了一身宫装的莳萝,面上惊惶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看破生死的从容。
莳萝缓缓走到她面前,朝她福了福,“司正,劳烦您了。”
蔡司正颔首,一言不发地在前头引路,莳萝静静地跟在身后,目光时不时在道边的花草树木上流连,还有几日就要惊蛰了,天气渐暖,万物复苏,也不知今岁的春光,她还能不能看见。
蔡司正有意将步子放慢,莳萝猜到她的好意,在入殿前,朝她盈盈一拜,“多谢司正往日照看。”
蔡司正背过身去,莳萝不再多言,起身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殿中又燃了香料,是覆山雪,莳萝已经许久不曾闻过覆山雪了,自从覆山雪换过了配方,凡是她在殿中,梁毓昭从不燃此香,有几次她来时殿中已经燃了覆山雪,梁毓昭便会命人将香熄灭,将门窗洞开,直到覆山雪的味道消散。
从前莳萝对梁毓昭的这个举动不明所以,但是从牢狱出来后的那天,她从云昙口中得知卫氏的罪状中有一条是买通尚药局御医在覆山雪中下毒,她便明白了。
陛下一直都知道对自己图谋不轨妄图置之死地的是何人,知道她冤枉,却选择将计就计,冷眼旁观,只不过是因为她这条贱命同天子大业比起来,太过微不足道。
她是蝼蚁,是芸芸众生中对陛下最无用的那一类人,舍弃了便舍弃了,而现在,她还要面对来自于舍弃她的那个人的审问。
“妾给陛下请安,吾皇千秋万岁,长乐未央。”莳萝恭敬地迎着梁毓昭审视的目光下拜。
从莳萝一进殿开始,梁毓昭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梁毓昭的目光锋利得像刮骨的刀,若是目光有形,莳萝此刻怕是已经被凌迟而死。
莳萝在地上跪了好久,久到她以为上首的人不会再开口,御座的方向却忽然传来了声音,“千秋万岁,长乐未央?”开口的人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了这句话,“朕可差点死在你手里,乔良姬。”
莳萝直起身子,无畏无惧地朝梁毓昭看过去,在目光交汇的瞬间,她开口说道,“陛下中毒真相如何,难道还要妾陈情吗?”
莳萝的话听着像质问,又像无意识地埋怨,堵在梁毓昭心口两个月的怒火忽然不合时宜地消散了些,她微微向后靠在凭几上,一手搭着扶手,一手捏着莳萝带回来的那只药瓶,同莳萝对视了几息后说,“入了一趟牢狱,你变聪明了。”
这便是肯定了莳萝心中的猜测。
莳萝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任何激烈的情绪,可现在梁毓昭告诉她:你猜的都是对的,朕知道你没下毒,也知道你为人利用,但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管朕如何对你,如何利用你来达成自己的目的,你都得受着!
梁毓昭那副高高在上,视她数月的惊慌、悔恨、担忧于无物的神色彻底摧毁了莳萝来之前给自己在心中筑起的名为“处之泰然,随遇而安”的高墙,泪水盈满眼眶只需要一瞬,被激愤与怨恨压垮的莳萝,将什么君臣大纲抛诸脑后,跌跌撞撞地扑到了御案前,颤抖着双唇质问道,“妾在陛下所布下的这盘棋局上,究竟是一颗怎样的棋子?”
莳萝一受惊吓就会哭,可这回,泪水分明已经蓄满了眼眶,只要一眨眼,眼泪便会如决堤一般落下,然而她拼命地瞪大双眼,双目撑的通红也不让眼泪落下。
梁毓昭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像备受风雨摧残毫无反手之力的野藤,被狂风折断又不甘随风而逝。倔强的面容深深映入梁毓昭的双眸,一声一声不甘不屈的质问像雷霆一般在她耳边炸响,有那么片刻,梁毓昭忽然生出一股心虚,她捏紧了手中的药瓶,反驳莳萝,“朕给过你机会,只要你在前往取药的路上心无旁骛,你根本就不可能上朕的棋盘!即便朕知晓你干了什么,也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那日朕问你回来的路上有没有出现意外,但凡你没有选择欺骗朕,朕都不会,都不会……”
“陛下,所以您将联络玄衣卫取药的重任交给妾,就只是为了试探妾对您是否忠心?”莳萝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陛下,即便没有妾,您自己也有法子联络玄衣卫吧?就算没有,取药这事儿换旁人来做也是一样,可您偏偏选择了妾,不过是因为,是因为,”莳萝深吸一口气,将眼泪逼了回去,“是因为知道妾会忍不住去探望王上,您需要借着妾的出现引荣嘉夫人上钩,从而引大司马入局,陛下,从一开始,您就没相信过妾,笃定妾会按耐不住前往王府。”
梁毓昭手上加重了力道,几乎要将药瓶捏碎,“难不成是朕逼着你去的?逼着你去见豫王,逼着你将朕的药送到卫怜手中的?”
“难道不是吗?”莳萝反问,问着问着就笑了出来,“难道不是陛下想要的吗?陛下您难道在心里头一点都不盼望着妾去见王上吗?妾第一回没有去,第二回若是也没有去,您怕是还有后手吧,您会千方百计地引着妾去,好让您的计策顺利进行下去。”
“你好大的胆子,敢妄自揣测圣意。”
“妄自,揣测?”莳萝绝望地撑着案几,让自己不会倒下,“陛下,您扪心自问,妾是妄自揣测吗?”
不是。
梁毓昭十分清楚,莳萝不是妄自揣测。她的的确确,是盼望莳萝去见豫王,盼望莳萝成为她棋局上那颗关键的的棋子的,她盼望莳萝背叛她,这样的话,她就能名正言顺地给自己一个理由除去莳萝。
可她大费周章绕了一圈,还是没对莳萝下手。那日药性发作前,她本想将莳萝立刻赐死,话到嘴边却还是改成将她下诏狱,还强调不准让她死。她知道,命令下下去,隐在暗处的玄衣卫知道是什么意思,被带去诏狱的莳萝会被人悄悄地送到隐牢,隐牢在诏狱的下面,唯有玄衣卫知晓如何进去,这样一来,卫扬便不能在她反将之前杀了莳萝。
梁毓昭并不愿意细想,为何要留莳萝一命。
可是莳萝却问她,“陛下,您是天子,要妾的命同碾死一只蝼蚁没有差别,您怎么就不给妾一个痛快呢?如此大费周章引妾入局,害得妾连累了王上,您该早些赐死妾才对。”
“害你连累了,豫王?”梁毓昭眸色渐深,可莳萝并未注意到,继续自顾自道,“妾是王上的良姬,王上的夫人通过妾的双手将毒药递到了您面前,若是您以此为由降罪豫王府,王上他,能怎么办呢?”
莳萝提起豫王时,总是会露出寻常在她脸上看不见的柔色与缱绻,此刻这样的神色刺伤了梁毓昭的双目,她用残留的一丝理智试探莳萝,“你觉得豫王他,对卫扬的谋逆之事究竟知不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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