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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香
晚上陈管家本想好好招待他们俩一顿,却被何还婉拒,说是第一次来邕城想好好逛逛。
临近入夜,城里灯火通明游人如织,顺意街上每家酒楼门外都安排了招呼的小二,唯有阳春楼门口没有,可即便如此里头的客人只见多不见少。
何还与阿罪一同进门,由人带着上了二楼,一楼台上鼓乐吹笙,美娇娘抱着琵琶手指在琴弦上翩然起舞,穿得颇为凉快的舞姬腰间捆着红绸从楼上飞下来,落下一阵花瓣雨,落地后将腿抬得比头顶还高,阿罪见了挪不开眼,她还从未来过如此奢靡的地方,心里头有丝兴奋,却也有那么一点儿负罪感。
小二见二人是外地客,笑脸相迎把邕城鱼味介绍个遍,阿罪记忆最深的便是那句天下第一鲜,说什么天下吃鱼看邕城,邕城吃鱼阳春楼,别的不敢说,做鱼不会再有比阳春楼做得更好的了。
何还倒是对鱼没什么兴趣,因此也不大想听这冗长的介绍,自落座起茶盏就没脱过手。
倒是阿罪走到哪儿吃到哪儿,听得津津有味,“小二,听说你们这儿的全鱼宴特别有名,到底什么是全鱼宴呀?”
“您问全鱼宴啊,又叫邕城十八吃,是用永水河最新鲜的河鱼做成十八道菜,有鱼脍、鱼糕、鱼饺、鱼丸、鱼面、鱼冻,还有煎炒烹炸蒸煮糖醋红烧凉拌等等,再配上我邕城的米酒,那叫一个美味,若您想一晚吃遍邕城鲜,点上一桌全鱼宴准是没错。”
阿罪有些犹豫,“十八道菜会不会太多了?”她一想到何还那句:我是个生意人,无利可图的事不会做,再加上守着秋甫那么个不占便宜便是吃亏的,潜移默化下意识节俭起来。
何还瞥了眼楼下,食客都在为台上的舞姬乐师喝彩,一时间阳春楼上下人声鼎沸,大概也是巧,他往下看时那舞姬也正看向他,还冲他抛了个媚眼,何还敛神答:“既然你想吃,十八道不算多,就尝尝这全鱼宴吧。”
小二见是个大主顾,脸上的笑像裂了口的炸果子,“娘子这头上的结香花真好看,花美人更美,郎君待自家娘子真是没得说,我在这阳春楼干了三四年,好友小聚、佳节家宴见得多,您二位这样的见得少,我做主再多送几碟小菜,给您二位下酒。”
阿罪听了摆手,正要解释与何还的关系,没想到何还竟主动将手伸过去,将她的手包在了手心儿里。
他眼似弯月朱唇勾起,“多谢,还麻烦小哥上菜快些,今日在邕城逛了一天,我家娘子怕是有些饿了。”
小二欢快应了声好,匆匆下楼去了。
阿罪看得出神,脸腾地一下红透了,比那燃起的火还烫。
店小二端来一壶米酒,阿罪给自己斟了一杯,借饮酒掩盖心中慌乱,这酒入口清冽,饮下后绵柔甘醇,酒味儿荡在舌尖迟迟不肯散去,不似青阳城的米酒那般酸甜爽口。
“有意思。”何还用筷子夹起来指甲大小的一块儿蒸鱼放进嘴里,意不在鱼,笑容在灯光的衬托下滋味就像桌上这杯酒。
阿罪揣着小心思用筷子尖把碗里的红烧鱼戳烂,以为何还是在调侃自己,登时有些羞恼,撂下筷子正打算发作,谁知何还眉头一挑,视线落在一楼的台子上,阿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这楼里有妖,还不止一个。”何还握着筷子,笑盈盈望着此间笙歌鼎沸,一舞毕,众人哗彩,“那舞姬是妖,那弹琵琶的乐师也是,还有方才的店小二,不过都是些小妖,几百岁而已。”
阿罪的目光落在那两位美人身上,这二人美得妖艳,虽不是人间绝色,倒也赚足了食客的青睐,“你能看出她们是什么妖?”
“河蚌与鳌蟹,无伤大雅,你只管吃你的。”何还夹了一块鱼腹肉送到阿罪的碗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但除却那一小口蒸鱼,阿罪再未见他尝过哪一道,“你不喜欢吃鱼?”
酒杯落下,何还摇头。
阿罪借着酒劲儿不悦道:“既然你不喜欢,为何纵着我点一桌子鱼,我不喜欢你为了迁就我委屈自己!若总是如此你我都不会开心!总要有几样你觉得可口的!”说罢欲招手唤那鳌蟹店小二来。
何还有些意外,面前之人明明在发火,可不知为何心底涌上了一丝欣喜,“不必,我吃什么都是一样的。”
“怎么会一样?!”阿罪更生气了,料想何还从前定是吃了不少苦,才会如今日这般习惯了忽略自身感受,“只是吃饭这样的小事难道都不能随心所欲吗?九重天的规矩再多也不该将本性抹去,若是认了合该事事不如意,日后便有吃不完的苦,从今往后你在我这儿就是最与众不同的。”
何还一时说不出话,缓了一阵儿才开口解释:“其实我的意思是我的味觉并不如人族那般敏感,很难尝出食物的美味,许多人间美食即便吃了也体会不出是何滋味,况且不吃也不会饿死,吃了也不过是浪费。”何还说完借着灯光看着阿罪那张既吃惊又拼命想抑住惊讶的脸,莫不是怕表现得太过夸张他心里会不好受?其实对他而言真的没什么。
阿罪分明记得之前何还对吃说得头头是道,什么点心配什么茶,什么菜配什么酒,“不对,吃山楂锅盔时你同我说了那么多,若是尝不出味道怎会说得如此详尽?”
何还徐徐开口:“只要活得够久,许多事想不知道也很难。”
阿罪寻思片刻,忽而正经起来,“既然你会将那些事挂在嘴边便代表着你并不是真的不好奇、不在意食物的味道,不过是得不到故作无所谓骗骗自己罢了,不过你放心,即便你味觉不敏感日后我也要与你一起尝尽天下百味,我们可以一起去体会,这绝不是浪费!”
何还微怔,悄然莞尔,他向楼下招手,鳌蟹小二在一楼招呼着客人,回头时恰巧望向二楼,马不停蹄跑了上来,胁肩谄笑道:“二位客官可还觉得缺什么?”
阿罪收敛情绪顿时不知该怎么说。
何还不疾不徐,“贵楼的菜很有特色,我家娘子很是喜欢,不过我们来邕城是为探亲,若日日都来怕是会令主人不悦,所以还请问是否可以将饭菜送到府上?”
鳌蟹小二万分抱歉地说:“实在是忙不过来,还请二位客官见谅。”
何还又问:“那可否提前预订,届时我遣人来取?”
小二想了想,“这倒是可以,不知客官住在何处?我也好提前同掌柜的打个招呼。”
“汪府。”何还此言一出得了片刻哑然,那鳌蟹小二的表情僵在脸上,何还只好问他:“怎么了?”
小二解释:“二位从外地来应是不知,汪家老爷与我家老板的关系向来不睦,这在邕城虽没摆在明面上讲但也不是秘密,怕是要让二位失望了。”
“那真是可惜。”何还的目光里有些许遗憾,“我们仰慕贵楼老板已久,不知可否有幸见上一面?”
小二摇了摇头,“我家老板一向神出鬼没,我也不知他此时在何处。”说罢躬身行礼退下。
何还望着小二离去的背影沉吟不语,还真是碰了一鼻子灰。
阿罪嘴边儿还挂着红烧酱汁,那块鱼腹肉已经进了她的肚子,正吃着蹙起眉头,“怪哉,邕城最大的酒楼和最大鱼商关系竟如此之差,还闹得人尽皆知,那这阳春楼的鱼难不成就靠着河岸上的那些散户?”
散户渔民无法保证数量和质量,供应小馆冲着鱼价便宜倒还说得过去,若是想供应阳春楼这么大的酒楼显然是不大可能的,何还冲着楼下扬了扬下巴,阿罪惊叹道:“莫不是靠楼里的妖?”她细细琢磨,“你带我来这阳春楼也不只是吃顿饭这么简单吧?”
何还眼神中带着宠溺,掏出怀中帕子,替她擦去嘴角的酱汁,“就是这么简单。”
“说实话!”阿罪眯起眼睛。
何还泄气一笑,“汪小姐床头放的食盒上恰有阳春楼三个字,我只是好奇她不省人事已近一个月,山珍海味自然是吃不下的,缘何还要特地订阳春楼的珍馐佳肴,就想看看这阳春楼的菜到底有什么特别之处,没想到会有意外收获。”
“若同你所想,这阳春楼的鱼是妖捕上来的,那阳春楼的老板会不会也是妖?”阿罪在脑海里幻想着阳春楼的老板大抵是与秋甫一样,是个精明算计唠唠叨叨的老妖,日日鞭笞逼着小妖们去河里抓他们的同类,想到这儿阿罪忽然觉得眼前的菜不香了,咧着嘴放下筷子颇为嫌弃,“那不就是在同类相残?”
何还一杯酒下肚,眸中含笑望着她,“鱼在河里不吃鱼吃什么?你是说它们是鱼就不能吃别的鱼了吗?兴许正是因为吃鱼吃得多才晓得如何做好吃。”
“倒也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阿罪想了想还是决定拾起桌上的筷子,不吃岂不浪费了?夹起一块琥珀色的鱼冻放进嘴里,鲜嫩弹牙口感很好。
二人吃饱喝足,席间阿罪问他接下来如何打算,要不要动点儿脑筋去见见阳春楼的老板,但何还似乎并不着急,只说时机未到,她便也不再追问。
走出阳春楼时阿罪已带着几分醉意,她想再逛逛,顺便醒一醒酒,可这邕城车马如龙,若是没有何还在一旁护着,两三次都差点被卷入马下。
何还拿她没办法,抱着她的肩膀转入小巷,邕城的夜空划过一道流星,只是那流星的光芒隐在灯光之中,又划得飞快,并未有人注意。
阿罪只觉得脚下腾空,她抱住何还的脖颈,夜风虽清凉却将她吹得醉意上头,地上的灯火如星棋密布,人们的喧闹之声逐渐模糊不清,没过多久目光所至皆如鸦羽。
一条银带铺满月华,夹在望不尽的黑夜之中,何还与阿罪坐在永水河岸的巨石上,隐隐嗅到河水的气息和一股淡淡的茶香,她察觉到自己的脑袋如今正靠在何还的肩头,有一种很踏实安心的感觉,“这么晚了,来这儿做什么?”
何还掌心冒出金光,大约有香瓜那么大,飞至永水河上落进水里消失不见,片刻之后大片的金光自河面荡漾开来,目之所及皆闪着如萤火般的金光,不知他从哪里变出一根树枝做的鱼竿,抬臂甩钩,并没放鱼饵,只在鱼钩上攒了飞虫大小的金色荧光。
何还说话间带着三分酒气,借着月色笑看阿罪已红如苹果的脸蛋儿,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酒过三巡来了兴致,既到了河边自然是来夜钓。”
“夜钓?”阿罪已被米酒浸透了,她强打起精神,“钓什么?”
“妖。”何还借着醉意语气轻松,整个人看上去不似往常那般沉稳,多了几分风趣灵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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