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过的探花郎造反了

　　梦到最后，心头骇然，具体发生了什么，扶盈却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她出了一身冷汗，浑身都不自在，醒来第一件事，便是要了水沐浴。

　　洗去路途尘埃，扶盈心绪也清楚不少。
　　此地离那黑心客栈远了，又在县城中，想来不必再忧心。奔波几日，不如便在此歇息一段时间。

　　瑶枝、连玉本就要劝她好好休养，听闻此言更是毫无异议，连连称赞公主英明，逗得扶盈忍不住笑。

　　为着她们两个安心，扶盈规规矩矩躺了两天。忍到第三日，终究是闲不住，预备到安亭县城里走走。
　　算上上京与咏州，扶盈去过的地方屈指可数。此时只带了连玉，少了前呼后拥的侍从，竟也觉出几分悠闲自得的趣味来。

　　小县城可供玩乐的去处不多，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一间书肆前。
　　书籍过于笨重，于远行亦无用，因此马车上一本书也无。此刻见了书肆招牌，扶盈倒有些心痒。

　　其实仔细一想，她原本是不爱读书的。

　　只是如今没了注解，再要看那些典籍便有些吃力了。
　　扶盈挑了本话本打发时间，一直看到迟暮，放下书摇了摇头。

　　写话本的总爱写书生小姐，不是暗通款曲，就是私相授受，来去不过换个身份名姓。她挑的这本写的就是僧人爱上千金小姐的故事。

　　寺中的僧人对前来祈福的小姐一见钟情，为此甘愿受杖还俗；在忍受小姐家中人百般刁难后，他的赤诚心意感动了小姐，二人不得父母之命，竟然无媒苟合；这段私情自是为世人所不容，二人最终相约私奔，从此隐姓埋名、长相厮守。

　　故事的结局很圆满，可是太过虚假，扶盈不喜欢。
　　她不明白，书中的僧人何故自讨苦吃，说不定是这僧人早就动了凡心，不过借着小姐的名义说出来，未必有多爱小姐。
　　“隐姓埋名、长相厮守”？哪有那般容易。小姐的名声毁了，当然只能隐姓埋名，可若是那僧人反悔，又当如何呢？

　　扶盈将书放回架上，没了兴致，最后只买了几张舆图走——那夜冒雨赶路，车上的舆图被雨打湿，用不得了。

　　走出书肆，夕阳西下，人流渐渐都往各家方向去了。街边几个乞儿缩在面摊旁边，贪婪地吸着飘出的面香。
　　面摊简陋，只两张矮桌，一位老人在其中一张桌坐下，慢吞吞抿断面条。摊主盯着乞儿，不准他们太过靠近。

　　连玉顺着扶盈视线看过去，顿时了然，悄声问：“公子，可要给他们些银两吗？”

　　扶盈轻轻摆手，沉默思索了片刻，在连玉耳边嘱咐了几句。

　　天色不早，与摊主交涉过后，两人直直便回了和光楼，没在外多停留。

　　“行了，你们几个运气好，过来吃面。老人家的钱也不用给了。”摊主停下收拾桌椅的动作，往锅中又扔进几两面。

　　随着日头落山，街边的商铺都陆续歇业。在县城内闲逛了一天的岳十六打个哈欠，狐疑地瞧了一眼仍在营业的面摊，问身边的男子：“九哥，咱俩找一天了，回去吧。”

　　岳九抬头看了眼天，点了点头，“这条街就剩那家书肆没去，检查过就回县衙找七哥。”

　　他们口中的“七哥”正是岳青，在暗卫中年龄排第七，因办事利索，前些年特别提拔到谢明蕴身边随侍。
　　几天前，他们遵从谢明蕴的安排追到了安亭县，可惜一路再没发现什么线索。

　　谢明蕴传见了安亭县的县令，询问守门士卒是否见过三名乘车的男子。结果当值的士卒玩忽职守，没仔细检查，说是马车见过几辆，车上具体有几人则是一概不知。
　　幸好有先前发现的辙印，至少确定了人在安亭县，比大海捞针要强些。

　　谢明蕴在此停留，苦了县衙的周县令。

　　鼎鼎大名的谢首辅，辅佐新皇从北地一路到达上京皇位，足见手段了得。如今他权势滔天，要是能攀上这株高枝，别人怕是做梦都要笑醒。
　　可周县令并无此意。

　　他在安亭县舒舒服服过了大半辈子，自打坐了县令的位置就没下来过，骤然见着京城来的大官，满心皆是恼火。
　　他只盼这谢首辅早点找到人，快点离开安亭县，千万别毁了他辛苦经营的一亩三分地。

　　“首辅大人不必忧心，下官已遣人帮忙找寻了，大人宽心便是。”
　　周县令心中不满，外表却是做得滴水不漏，闭衙后还特地到官舍奉承讨好两句。

　　“劳烦县令。”谢明蕴微眯了眯眼，笑意淡淡。
　　他并未让县衙干预此事，周县令却热心得紧。这般热心，却不像是为升官加爵而来。

　　周县令替他斟了杯茶，神态十分恭敬：“大人有何需要只管吩咐。若无他事，下官便先告退了。”

　　“县令请便。”谢明蕴笑容依旧，待人走后泼了残茶，冷冷道：“岳青，去查查这个周县令。”
　　县衙里用的是江南的团茶。山长水远，运到此处，已不是一个小地方县令能承担起的。

　　岳青应了是，却没有马上去办，又问：“十一回来了，如何安排？”

　　岳十一因那乡野客栈的事被一并送到官府作证，今日总算了结事项。但他还有先前疏忽职守的过错没算。
　　按岳青对谢明蕴的了解，大人一向赏罚分明，事出意外，不会重罚，只是少不得吃个教训。

　　“让他到北门守着。再有懈怠，今年的俸禄就别想了。”

　　听到如此安排，岳青松了口气。好在没罚俸，不然这小子一口一个“七哥”，花的可是他的钱。看守城门虽辛苦无聊了些，可若是能找到扶盈公主，也算将功补过了。

　　这边谢明蕴手下的暗卫分散在县城中找寻，另一边周县令也下令协助。

　　瑶枝在县城中采买东西回来，放下怀里的包裹，兴致勃勃与扶盈说起今日见闻：“公子，这安亭县城防做得倒是不错。我在街上走着，好几次迎面碰见官兵巡逻。”

　　略微回想，是在路上见到过不少官兵，扶盈默默点了点头。

　　小二正巧来厢房上菜，见她们有兴趣，连忙见缝插针道：“公子此言差矣！你们几位有所不知，咱们这安亭县可不太平。”

　　这几日并没在城中见到什么争斗，小二这样说，像是有些内情。
　　扶盈制止了想要反驳的瑶枝，取了银钱放到桌上。

　　小二心领神会，收下赏钱笑得合不拢嘴：“三位公子可听过盘虎寨吗？”

　　“没听过就对了！这盘虎寨名字听起来厉害，其实就是咱们县城附近的一伙山贼而已，统共不过一二百人，也就在小地方逞逞威风，出去了哪有人认识？”

　　“不过嘛，虽是一伙小山贼，日子久了，为非作歹的也不少。”他冲窗外努了努嘴，“对门的铺子原来叫徐氏粮行，由一对老夫妇经营。这对老夫妇有个女儿，宠爱非常。可某天出门踏青时，那女儿却被山贼掳了去。盘虎寨派人递话说要五百两银子赎人，两夫妇忙备了钱送去。”

　　“可五百两银子送去了，人还是没见着影，那边又说要一千两。接着是两千两、三千两......最后连铺子都当掉，总算是将人送回来了。”

　　“据说人回来时已经断气了，脸上血肉模糊，辨不出个人形。那对老夫妇见了此等惨象，气急攻心，当场便昏死过去，没能救回来......”

　　说到此处，小二突然闭了嘴，神色紧张，左右张望一番，走来走去将房中的窗都给关了。

　　“照理官府应当出手处置这伙山贼，可盘虎寨至今依然逍遥法外......诸位可知缘由？”

　　瑶枝已被气昏了头，愤恨道：“这群山贼实在可恶！县衙真是没用，竟然没将他们就地正法！”

　　她只当是安亭县官府软弱无能，不能庇佑此地百姓。小二听了，却摇了摇头。

　　“若真是县衙无能，倒还罢了，大不了告到州府去，山贼再凶悍又哪里比得过州府的老爷们？”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道：“可这状，出不了县城。”

　　他话说得隐晦，瑶枝、连玉没品出其中意味，只有扶盈有些意外，“官府与盘虎寨勾结？”
　　她随谢明蕴去咏州时，曾见识过谢氏假公济私。当时已是不忿，不成想此地还有这般更加不堪的事。

　　小二被她突然发声吓了一跳，作势就要掩她的嘴，“公子可不能乱说！小的不过说着玩，公子别放在心上。”

　　说是这样说，小二慌张的神情却不似有假。
　　妄议官府本就不妥，何况还是这样的官府。

　　小二翻来覆去又说了几遍“小的没有说过这种话”，带着托盘一溜烟离开了。

　　没了外人，房中一时寂静。瑶枝仍在气着，呼出的气将蜡烛吹得起伏不定。

　　扶盈推开窗，望着街道对面的“张氏粮行”并不言语。

　　城中炊烟四起，街面虽已看不到人了，融融暖光却从一间间屋舍散出。偶有调皮的孩童仍未归家，母亲便倚在门边声声呼唤。

　　张氏粮行已落锁关门，铺子中没有一丝光亮。

　　扶盈闭眼，一股无能为力感深深笼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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