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香如故(双重生)

作者:穆朝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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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5 章



      翌日休沐,周砥去了岳府看望近来赋闲在家的岳昂,跟老先生请教经筵上和圣上论及的《礼记·礼运》篇中‘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与‘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之辩,引申至三代之治与后世治道之别。

      圣上问,三代之治,以德化民,民风淳朴,然其制简略;后世法度森严,刑赏并用,方能驭众。今人主当效法三代之德政,抑或取法秦汉以降之制术?

      此问甚深,周砥虽有所答,但思之仍觉未能尽述其理。故今日特去请教老先生高见。

      岳昂见到他,十分高兴。师生俩于书斋内围茶而坐。

      听了周砥的论述,老先生便道:

      “此问直指治道核心。圣上深虑矣。《礼运》所言‘大同’、‘小康’,乃理想与现实之别。三代之治,非徒恃德,亦有其制,如井田、封建、礼乐,皆寓德于制。后世法度,若失其仁心,则流于刻薄寡恩;若徒尚德化,而无规矩准绳,亦难束人心、御奸宄。关键在于‘时’与‘宜’。三代之时,地广人稀,民心近古,故德政可行。今世繁复,人心不古,若无严密法度,则奸佞丛生,纲纪不立。然法度之本,终须以仁德为基,方能不沦为酷吏暴政之工具。此即所谓‘外儒内法’、‘霸王道杂之’之理。圣上欲兼采二者之长,实为明君之思。你昨日如何作答?”

      周砥遂将自己昨日在御前陈述的“德为本,法为辅,因时损益,不可偏废”之论复述了一遍。岳昂听罢,微微颔首:

      “答得中肯。德法并重,因时制宜,此乃正理。然如何把握其度,使德不流于虚,法不陷于苛,此方为真学问,需君主与宰辅时时惕厉,明察秋毫。”

      之后师生二人又就经义中几处疑难探讨一番,至窗外日影渐移,周砥与恩师道别。

      回到府中时,在回观澜院的途中,碰上正坐在游廊里唉声叹气的周宁。

      “何事在此嗟叹?”

      周宁一扭头,便见兄长自后走了上来。

      她起身站好,闷闷不乐道:

      “我刚才去找芳若姐姐,她心情不好,好像还哭过,眼睛红红的。问她什么她也不说。”

      芳若姐姐一定是那天看到哥哥在沁园抱了别的女子,知道他心里有了别人,再加上这些天外面那些关于哥哥的传言,所以才那么伤心,这几天她都不来找自己玩了。

      刚刚自己去找她,她就问了两句哥哥有没有问自己关于那天沁园的事,想起那日哥哥确实有问自己,便照实跟她说了,然后她面色苍白地称自己身子不舒服,将自己打发走了。

      周砥见妹妹是为林芳若徒增烦恼,只道:

      “他人心事,强行探问,于己于人都非善事。你若无事,不如去陪母亲或祖母说说话。”

      说完便迈步离开。

      “哥哥。”周宁忙叫住他,见到兄长停顿了脚步微侧过脸来,鼓起勇气问道,“你要娶云家女吗?”

      那日他在母亲面前默认了喜欢云家女的事实,如今名声又被云家女连累了,他不娶她娶谁?

      周砥沉默不语,回过脸头也不回地离去,留周宁一脸不满地望着兄长的背影跺了跺脚。

      她无奈转身,带着满腹的委屈和不甘,慢吞吞地往母亲院子的方向走去。兄长的沉默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让她既为芳若姐姐感到不平,也怕他真的会把云家女娶回家。

      与此同时,林府的内院里,暮色如纱,悄无声息地覆上飞檐斗拱,将庭院深深锁入一片沉静的昏黄,天边最后几缕斜阳挣扎着穿过雕花窗棂的繁复格心,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破碎而黯淡的光斑,窗外几株晚樱,白日里还绚烂如霞,此刻粉白的花瓣在渐凉的晚风中无声飘零,落在悄然滋生的苔痕上,更添几分寂寥。

      林芳若独坐于窗边,身影几乎融进这暮色四合的光影里。她目光空洞地望着地上摇摇欲坠的残光,整个人如同失了魂的木偶。

      这些天来,她的脑海里全是那日周砥抱着云氏女的画面。

      想不到他周大公子,也会有为一个女子那样紧张慌乱的一天。

      想起那日自己转身时,正迎上他看向自己的冰冷目光。

      好巧不巧,怎么就偏偏被他撞见了呢?

      刚才周宁的话犹在耳边回响:

      “哥哥就问了下我那天为何跟姐姐分开,还问我们分开了多久?”

      “哥哥没有说什么,只说让我日后与人来往,不要只看表面。”

      “日后与人来往不要只看表面”?

      这不就是在指她吗?!

      只他那位妹妹太过单纯,好似还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有所指,要不然今日她也不会来看自己。

      他没跟周宁提及此事,兴许是顾及周宁年纪小。那王夫人和老夫人呢?

      他会跟她们说那日的情形吗?素有贤名的老夫人若知晓,会怎么看她?王夫人会怎么看她?

      她们一定对她很失望吧!

      自己往日在她们面前的温柔和善想来已被毁了个干净。

      没指望了!

      且不说周砥现在心有所属,更有那日他亲眼撞见了她的冷漠与自私。

      他那样有道德洁癖的人,怎还能接受她?!

      她绝望地闭上眼,纤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先前强装的平静早已支离破碎。

      羞愧、悔恨、失落,还有被彻底看轻的难堪,种种情绪交织翻涌,终于冲垮了最后一道堤防,两行眼泪无声滑落。

      暮色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窗外零落的晚樱花瓣在清冷的夜风中打着旋儿,无声地没入更深的黑暗。

      林芳若依旧僵坐在窗边,瘦削的肩背于昏暗的灯影里显得越发地伶仃单薄。

      寒意从脚心一阵阵地蔓延上来,渐渐浸透了四肢百骸。

      她下意识地环抱住肩膀,指尖触到衣衫下自己冰凉的手臂,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席卷全身,让她连支撑着坐直的力气都无。

      当天夜里,便起了高热,这一病就病了好些天。

      这期间,周宁有来看过她两回,其中一回还是连同王夫人一起来的。周家老夫人也都知道她病了,只因年纪大不便来探望,便赐了些补品让王夫人一起带过来略表关心。

      老夫人、王夫人、周宁都只以为林芳若是因外头关于周砥的那些流言而气病了,毕竟大家都知道她倾心周砥多年。前两日,老夫人已将周砥那日的态度告知了王夫人,让她找个机会跟林家母女坦白一声,早日说清,也能早日往前看,省得这姑娘再添一番徒劳的伤心。

      故待林芳若病情好转,王夫人以探望之由再次登门林家,常夫人陪着一起来到女儿的闺房。

      王夫人看着精神已经好多了的林芳若,心中稍感欣慰,关问了几句她的身体,又与常夫人闲话家常几句,便把话题引到了关于外头那些流言上。

      王夫人叹息一声,端起茶盏,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语气忧虑而无奈:

      “芳若病这一场,想也是为外头那些风言风语忧心了。说来真是家门不幸,麟奴这孩子,行事太不周全,如今闹得满城风雨,不光他自己的名声受损,连带着他父亲和两位叔父在人前也颇受议论,唉……”

      听她这话,常夫人只是面色沉沉地端坐在一旁不接腔。

      王夫人放下茶盏,目光转向林芳若,伸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手,“好孩子,你的心思,我一直看在眼里。你品貌俱佳,性情温婉,是这京中数一数二的好姑娘。这些年你对麟奴的心意,伯母都明白。”

      林芳若的心骤然缩紧,预感到什么,指尖在王夫人温暖的手掌下微微一颤。

      “只是……这姻缘一事,”王夫人看着紧挨在自己身边的少女,“这姻缘到底讲究一个‘缘’字。强求不得。麟奴如今闹出这许多事,连累家族名声,更是……更是与你的期望背道而驰。他这般行事,这般处境,无论如何……都已是配不上你这般好的姑娘了。”

      林芳若脸上原本好不容易恢复的血色在随着王夫人这番话又褪得干干净净。

      “配不上”三个字,不过是王夫人为了保全她颜面的托词。在她听来,却分明是周砥、乃至整个周家对她品性的无声宣判,是她精心维持多年的形象彻底崩塌的回响。

      王夫人见她瞬间转白的面色,心生愧疚,不忍看她,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也不能半途而废,于是转向了常夫人:

      “你我相交多年,情同姊妹。芳若更是我看着长大的,视如己出。正因如此,才想着不能耽误了芳若。麟奴如今名声受损,前路难料,又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的性子,实在不是芳若的良配。”

      接着目光又投向林芳若,语重心长道:

      “京城好儿郎何其多,以你的才情品貌,何愁觅不到一位称心如意的夫婿?!把眼光放远些,莫要再为那不成器的孽障伤神了。你的福气,在后头呢。我是真心盼着你能觅得良缘,一生顺遂。”

      一通话说完,林家母女已经彻底明白了王夫人话里话外的意思。

      好在也算给足了她们母女俩体面,说成是周砥配不上林家女儿。

      若再纠缠,便是她们母女不识抬举了。

      在王夫人到来之前,常夫人本还没有放弃周砥的心思。虽外头的流言说得难听,可一个外室算什么,终归撼动不了家中主母的地位。只要芳若能嫁进周家,把周家少夫人的位子坐稳,其它都不重要。

      却没想今日王夫人一来便说出了这么一番委婉拒绝的话。那些多年的努力谋划自此成了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何能甘心?

      待王夫人一走,常夫人便一手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向地面,一声刺耳的碎裂声炸响在安静的闺房里,瓷片四溅,茶水混着上等的雪芽泼洒开来,在地板上洇开一片狼藉。

      “什么‘情同姊妹’、‘视如己出’?说得比唱得还好听!虚伪!虚伪至极!”常夫人胸口剧烈起伏,因愤怒而扭曲的面容早已失却了平日的端庄,“我呸!不过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我都不嫌麟奴那孽障作风不正,他们周家反倒先上门来劝退了。说什么麟奴配不上你?”她看向一旁的女儿,“分明就是他为了那不知廉耻的外室而拒绝你的借口。”

      说到这,目光更是淬了一层冰,直恨林芳若无用,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竟也没能打动周砥的心。

      “我为你谋划了这么多年,费了多少心血?”语气里全是不甘心的怨责,“教你琴棋书画,教你待人接物,让你在郡主、王夫人面前处处表现得体,就为了你能入周家的门!可到头来,麟奴的心你却未能撬动分毫!反倒被一个不明身份的下贱胚子给赢了去。我养你这些年,到底有什么用?”

      林芳若眼泪如豆般从眼眶里滴落,母亲那句“被一个不明身份的下贱胚子赢了去”的话如一根针刺入心尖,一丝尖锐的痛楚袭来。

      旁人不知那个“下贱胚子”是谁,可她却知道。

      那是云氏女。

      一个出身低贱的商女。

      周砥居然喜欢一个商女不喜欢她,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她林家书香门第,自己虽是庶女出身,可自娘亲去逝,她为了能在家族中挣得一席之地,为了能入周家人的眼,能入嫡母的眼,她自幼克己端恭,苦练琴棋书画,平日一举一动均不敢有丝毫放纵。容貌虽不敢自夸堪比绝色,可在京城一众贵女里也算出挑的,怎么就输给了一个一无是处的商女了呢?

      “哭!现在哭有什么用?!”常夫人越发没了耐性,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把眼泪给我收起来!周家是指望不上了。但我们林家还没倒!你祖父和你父亲还在朝为官,你也还是我名正言顺的嫡女!给我打起精神来!明日,不,从今日起,你就给我忘了周砥!忘了周家!正好我们可以对外宣称,是他周砥不检点,我们林家瞧不上了。我就不信,我林家的女儿还能找不到一个乘龙快婿。”

      往日身边的人谁不知道林、周两家交好,芳若与麟奴更被视为青梅竹马,都认为芳若指定会是周家未来的少夫人。

      如今被大家看好的姻缘突然黄了,难免遭人猜疑。现在周砥流言缠身,倒是给了林家一个绝佳的理由,如此也不会失了颜面,旁人只会认为是林家嫌弃了周家,另择良婿了。

      虽已作好了打算,但心里始终咽不下那口气,又转头看向女儿,“那日你和周小四也在沁园,就完全没看到他怀里的女子是谁?”

      能被高夫人邀请游园的必都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儿,她倒要看看是谁家的这么不要脸。

      林芳若一怔,抬眼看向母亲。

      “说话呀?”常夫人蹙眉。

      林芳若执起娟帕轻揩了揩眼角,“那日人被他的披风包着,瞧不见模样。只、只看到一小截青色裙摆。”

      常夫人一听,冷冷一笑,“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说罢看向女儿,语气严厉,“你给我好生休养,赶紧把气色养起来,为了个不值当的把自己弄得跟个病西施似的,惹人笑话。”又吩咐房中下人,“务必好生照顾姑娘。”

      林芳若谢了母亲,望着常夫人离去的背影,原本挂在脸上的楚楚委屈消失不见,一双杏眸浮上一丝阴冷的笑意。

      那天,应该不少人见到云氏女穿的一袭青裙吧?!

      她倒要看看,周家会不会让一个届时声名狼籍的低贱商女入他们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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