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上方知有

　　方知有浅笑了笑，坦诚道：“对，你搬走后我续租了下来。”他甚至还夸赞了一句：“住这挺方便的，你选得挺好的。”

　　彩虹无言以对，方知有坦荡的态度映照下，他内心那点隐秘的念头仿佛无处可躲，让他几乎无地自容。

　　有那么一刹，他几乎都快忍不住内心的冲动，想要同样直白地问一句“你是在等我吗”。

　　但他到底还是没问出口，不敢自作多情，只是尴尬地笑了笑，便换了拖鞋走进屋。

　　屋里的陈设没怎么变，但多了很多东西，将不大的公寓填充得满是生活的气息。彩虹有些局促地站在客厅里，接过方知有从冰箱拿出来的一瓶水，又看着他将袋子里的东西一一归置。

　　他没话找话道：“你换工作了？”

　　方知有往冰箱里放食材的手略略一顿，“嗯，你怎么知道的？”

　　“阮文香告诉我的。”彩虹把几个月前遇到阮文香的事简单说了，又道：“其实我刚才还去了一趟M大，别的老师告诉我今天是你最后一天上班。”

　　方知有关上冰箱，直起身，望着他笑了一下，解释道：“我两年前开了个小设计所，目前还在努力创业中。”

　　虽然早已知道了这件事，但亲耳听到这话从方知有嘴里说出来，他还是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喃喃道：“是吗，那恭喜你啊，替你高兴。”

　　方知有看着他脸上称得上震惊的表情，不由失笑，“谢谢，不过你看上去仿佛是惊吓大于高兴。”

　　彩虹立马慌张道：“不，不，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真的离开教书这行——你很适合当老师，嗯，不过我是真的替你高兴有了新的事业。”

　　方知有定定望了他几秒，才收回目光，“谢谢。”

　　“你呢？”方知有转问道，“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彩虹耸耸肩，“还行吧，无非也就是上班赚钱，下班娱乐。”

　　他垂下双眸，絮絮说着这几年生活的变化，包括文森特的手术，徐宁章的婚礼，外公外婆搬去了新西兰，等等，没有注意到方知有的目光逐渐变得深沉。

　　那透过镜片的视线扫过金发男孩闪动的睫毛，落在他一张一合的双唇上。他听着曾经的大男孩诉说着生活的不易，脑海里却浮现出来两年多之前，大洋彼岸某个小镇的咖啡厅，靠窗餐桌的那一对恋人相握的手。

　　想要抬起拍一拍对方肩膀的手微微抬起又落下，最终方知有只是说道：“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也不容易，不过好在都过去了。”

　　彩虹说这些并不是为了讨要安慰，然而方知有平淡的语气却难免让他有些失落。但他不能说什么，只能轻轻附和道：“嗯，都过去了。”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彩虹转开视线，装作欣赏屋里的布置。从床铺到客厅再到餐厅，似乎都找不出第二个人的痕迹，重逢后的方知有看起来似乎还是单身。

　　于是在方知有出声问他“走吗？出去吃饭”时，他看着对方的眼睛说道：“来都来了，不亲自下个厨？”

　　当彩虹坐在客厅餐桌前，看着厨房里方知有忙碌的背影时，眼底忽然有些发涩。他说不清是因为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好像发生在昨天，还是因为方知有微微沉下去的肩膀。

　　他默默数着年龄，才后知后觉他的方老师已经三十七岁了。这并不是一个大的年纪，方知有并没有明显变老，背影看上去还是五年前的模样，但彩虹却能察觉到那些细微的变化。

　　他从前不觉得几年是一段很长的时光，但也许是经历了许多变故，尤其是父亲徘徊于生死边缘的那些日子，他才学到时间的无情。

　　它悄无痕迹地流逝，你以为它无穷无尽，然而却会在某一刻蓦然发现，已是物是人非。

　　方知有做菜依旧如同从前那样麻利，不一会儿就炒好了三个菜。当他把菜端到餐桌上时，无意对上了彩虹的视线，便又是一怔。

　　“你——”

　　他看到了彩虹微微泛红的眼眶。

　　彩虹自知失态，连忙抬手随意揉了揉眉毛，自嘲道：“我没事，就是刚刚突然觉得，你好像变了一些。”

　　方知有把筷子递给他，在他对面坐下，很自然地接话道：“变老了是吗？”

　　彩虹尴尬地咧了下嘴角，“没有……”

　　“没关系，”方知有大度地笑了笑，“确实也不年轻了，之前办公室的女老师还给我一盒面膜让我多保养呢。”

　　彩虹想跟着笑，却又笑不出来，只能僵硬道：“哦。”

　　许是看出了他的窘迫，方知有主动岔开了话题，“尝尝菜，不知道你还吃不吃得惯中餐。”

　　“吃得惯。”彩虹说，顺嘴玩笑道：“徐云渺女士被我外婆赶出了厨房，我家现在基本都是中餐，我们有时想换个口味，还得跑去Tauranga买麦当劳。”

　　“我能想象，老人家总是闲不住的。”

　　彩虹又掏出手机，给他看外婆的youtube频道，上面全是老人家的独唱独舞，偶尔还有徐国刚老先生不情不愿的出镜。

　　方知有忍俊不禁，被这对精神十足的老两口逗笑了，身体健康，每天过得有滋有味，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晚年生活了。

　　“……他俩最近在社区中心教双人舞才好笑呢，教不了几分钟就要拌嘴，一群学舞的洋人老头老太太只能停下等他们吵完，半个月下来，整个镇子的老人都会说‘老不死’跟‘他妈的’了。”

　　彩虹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笑了，又想起徐云渺与文森特对此感到十分丢脸，双双离家逃去澳大利亚度假，“……我妈半路被一个白人老头搭讪，气得我爸卷起袖子就要跟人打架，差点心脏病又发作……哦，Claudia怀孕了，才三个月，她的丈夫就紧张得要她提前休产假，哈哈……”

　　方知有静静听他分享家人的故事，每个人似乎都过得很好，他动了动嘴唇，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呢，你过得开心吗？”

　　原本正滔滔不绝的彩虹闻言一顿，片刻后才轻声道：“……我不知道。”

　　他苦笑了笑，又说了一遍：“我不知道，方。”

　　他看着方知有，想到很多年前年轻气盛的自己梦想能和恋人环游全世界，然而后来分开的日子里，他却并没有如自己想得那般自由，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心甘情愿地过着自己曾经最厌恶的生活模式，后知后觉才明白这一切对方知有是多么的不公平。

　　他把自己所有的幼稚与任性都留给了方知有，却又在独自成长后，把体贴与成熟给了除他以外的所有人。

　　彩虹眼里盛满了愧疚，欲语还休的气氛仿佛只差一个戳破的小口，经年的思念便会倾泻出来。

　　方知有深深看着他，眸光中同样含着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喉头一瞬间涌上千言万语，但不知为何，长久的沉吟后最终却只化为了一句很短的：“我以为……”

　　他甚至都没能把那句话说完——

　　我以为你回国后会过得很快乐……

　　勉强敛回思绪，他又补充道：“不过一定也有高兴的事发生吧，起码家人都健康，最难的时候都过去了。”

　　彩虹看了他几秒，淡淡的失落再次在心里氤氲开来。

　　嘴唇动了动，彩虹却只能点了下头：“……嗯。”

　　他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很清楚多年不见，免不了生疏与客套，可是方知有的态度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平静，平静到他甚至觉得对方是在有意拉开两人的距离。

　　他允许自己再次踏进家门，为自己下厨，跟自己叙旧，提供适当的安慰，但——彩虹无可避免地感受到了这份礼貌背后的冷淡。

　　以前的方知有会给他一个拥抱，又或者继续询问他原因……但如今的他，只是恰如其分地安慰自己往好的方向看。

　　彩虹不是没有设想过两人重逢的场面，往好了想，方知有可能还在等他；往坏了想，方知有可能见都不想再见他。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他们再次相遇会是这样的场景。

　　他们像一对老友般面对面吃饭聊天，仿佛一切都没有变，但他却清楚感到他们都回不去了。

　　彩虹悲哀地想，或许只有自己一个人还爱着对方，而方知有早已放下，只把自己当成久别重逢的普通朋友。

　　“你……”他有些苦涩地开口，想要为自己不远万里跑回华国的心意问一个结果。

　　方知有不解地抬了抬眉头。

　　可对面的金发青年只是纠结地望着自己，仿佛找不到合适的话语。

　　许多想问的话堵在彩虹喉间。

　　你还是一个人吗……
　　你还爱我吗……
　　我们还可不可以……

　　突然响起的门铃声打断了凝固的空气。

　　方知有歉意起身，“抱歉，我去看看。”

　　彩虹只能吞下徘徊在嘴边的话，颓丧地垂下了脑袋。

　　来的是楼下的邻居阿姨，跟方知有寒暄了几句，便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上次说好给你带的，都是我大孙子穿不下了的，虽然是旧衣服，但都是好的，我都洗过了，干净的。”

　　彩虹无意八卦，但视线还是忍不住瞟过去，看到那个透明塑料袋里全是花花绿绿的衣服，不免好奇这是干什么的。

　　方知有接过，同她道谢，邀请她进来喝杯茶。

　　邻居阿姨摆手道：“不了不了，我还得出门跳舞呢。”说完又叹了口气，道：“你儿子是真乖，我女儿说积水潭医院治腿很厉害，你可以带他去看看。”

　　彩虹顿时如蒙雷劈，什么？什么儿子？

　　方知有道：“谢谢阿姨，看过一些医生，都说要再大些才能治疗。不过我会去问问的。”

　　阿姨又长吁短叹了几句，才告辞离开。方知有关上门，转身回来，把那一大袋子衣服放到沙发上，再一抬头，便看到了呆如木鸡的彩虹。

　　彩虹脸上一片苍白，仿佛被重重打击到了一般，呆愣地望着桌面，嘴唇微微发抖。

　　“怎么了？”方知有问。

　　彩虹缓缓转过脸，眼神里全然是不可置信与苦涩，整颗心剧烈震颤的同时，又莫名生出一丝果然会这样的想法。

　　就像他很多年前设想过的那样，方知有到底还是回归了原本的生活，有了自己的孩子……

　　这很正常，不是吗，他苦笑着在心默默说道，是自己想太多，天真地以为对方还是单身。

　　难怪他很平静，也难怪他很冷淡……

　　“没、没什么。”他干干道，喉头都是酸涩的，他很想问清楚，但却没有勇气开口，只能重新闭了下眼，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我是不是打扰你太久了，都快八点了，我，我吃好了，嗯，见到你很高兴，我先走了，下次、下次再请你吃饭。”

　　他慌慌张张地起身，差点绊到椅子，不顾方知有疑惑的眼神，站稳后快步往门口走。

　　“Rainbow？”方知有跟上来，“怎么突然就走？有什么急事吗？”

　　“啊？哦哦，对，有。”彩虹低头换鞋，不敢再看对方，“我还得回去赶、赶一个方案，差点忘了，谢谢你的招待，抱歉先走一步。”

　　说完他几乎是逃似的拉门跑了出去，电梯都不等，直接从楼梯往下一路狂奔。

　　“Rainbow——”

　　方知有追到楼梯口，却只能看到对方慌张离开的背影。

　　他怔怔站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连彩虹的电话号码都忘记留。

　　不过——他又苦笑了一下，也没有必要留了大概，毕竟这个大男孩早就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国色无双》
古早宫廷狗血八点档小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