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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鸦
人是如何界定族群的。
不烬人之间,能借助奇异的方式沟通,他们有共同的特征,身上燃烧着火焰,拥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大多数不烬人早期都聚居在北方。
神族,与其他外来者不同,他们无法繁衍,拥有着人类无法企及的寿命与能力,给这片土地带来初步的文明。
席笙想到一件往事。
在上一个上古幻境中,她是个年轻的猎人,但他们群中的猎人,不会猎杀山猴子,早期启智的人类在山猴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动物同样拥有着智慧,在捕猎时会分工,关在动物园里的动物会出现心理问题。鸟类之中,喜鹊可以从镜子里分辨出自己,许多鸟类拥有着几何天赋,倘若将拥有智慧——类人的智慧当作一种标准,那么一只聪明的鹦鹉与稚嫩的幼童共同生活在一起,他们可以算作同一个族群么?
你要怎么看待人的“智慧”,真的那么不同寻常?钢筋水泥,和啄泥筑巢,截然相反,又如此相同。
席笙走上廊道,正好看见之前那个年迈的婆婆正靠在栏杆上,观察栏杆上爬着的蚂蚁。
“宁婆婆。”
她的名字叫宁折,席笙想,她或许就是今后蓬莱一族的祖先之一。
直到蚂蚁们成功地将飞虫的尸体抬起,宁婆婆才应了一声。
席笙走近:“您能不能和我讲一讲,渡鸦的故事?”
“没有什么可讲的。”宁婆婆摆摆手:“更早的时候,海还没有那么高,海岸线附近,那些木雕就栽在沙滩里。任由海浪拍打,长出斑驳的苔藓。再往后,过去的记忆就被海浪吞没。或许留下过其他什么,即使被刻在石头上,后人再看,就当是自然的痕迹。”
“我能再找到那样的痕迹吗?”
宁婆婆笑了笑,她伸出手,指向廊道之下湍急的流水:“这就是它的痕迹。你要记住,它是最聪明的鸟,既不呆,也不笨,它能记住与它来往过的同类,也能听见大地的呼吸,与万千生灵的叹息。如果它看起来看起来很笨,那一定是因为,它认为笨一点对他更好。就像这条自山下奔向山脚的小河流,蜿蜒曲折,看起来是自然造就,但或许是它想要让一切看起来生动。”
席笙心一颤,没有言语。
宁婆婆忽然又问:“你猜这些蚂蚁知不知道我在看着它们?”
“……知道吧。”
“假如我尚年轻,一剑劈死它们,它们便会知道,我这样的存在很危险。但我如今不再年轻,我喜欢观看这些可爱的小虫,它们还会意识到我的存在吗?那么小,对它们来说,我是河流,是大山,是天灾,但不会是同类……那毕竟是一只很聪明的鸟,它诞生于此,它的故事已经被忘却,但它始终存在。”
您也是一个很聪明的老人。然而数万年过去,没有后人再提起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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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笙嗅到了海洋的气息,她一只手抓着树枝,往这最高的海崖外看去。
巨浪拍打着崖壁,这片大海与数万年后平静的蓬莱海不同,它如此热烈而汹涌,灰白的浪花层层叠叠,仿佛在呐喊着什么。
她认真地倾听着海潮,或许那真的是它们的声音。
过去很久,她身上的衣衫早已被浸湿,浪花才安静一些。
巨浪之外,大鸟正孜孜地衔来土壤与树枝,它想要像筑巢一样,在海面上建起新的土地。它与这自然如此亲近,海洋扑打着它,却也最终承认它。
它喜欢海洋,像喜欢星空,喜欢大地一样,汹涌的涛声暂时掩盖了那些自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有人在笑,有人在哭,有人在愤怒,有人在伤心。
终于,蓬莱仙境的雏形完成了。
像在沙海中所做的那样,它咬下一根羽毛,开始在这片新生的土地上写着什么。
海浪的另一头,似乎有人在呼喊它的名字。
但它没有回应,直到完成这一切,太阳落下又升起,它站在海浪上,看向最高的悬崖。
明明隔得很远,它却在噪杂声中,清楚地听到她的声音。
“不熄。”
它没有回应,像动物一样,沉默而机敏地注视着这与它完全不同的生命。
“……你在想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想。
“即使什么都不想,都不听,也很好。”
悬崖之上的人类,在巨浪前看起来那么渺小,却始终没有被那浪潮吞没。
它歪着脑袋,似乎思考了一会,扑腾两下翅膀往海崖上飞去,却又被海浪阻挡。正当它想要放弃的时候,那个小小的人影猛地从海崖上跳进了海里。
它激烈地挥动翅膀,从喉咙里发出难听的啸音,它几次想要穿越这巨浪织成的幕布,直到海浪入侵了它的羽翼,它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可以蜕化成人形。
他坠入了海浪里。
即使不再需要睁开眼睛,他也知道,是谁在这汹涌的潮水中,拥抱他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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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黄沙扑面,席笙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仍在幻景里。
却不是,甚至不是在上古幻境中。
这是大荒的边界,是那片熟悉的沙海,是她自己的故事,真正开始的地方。
席笙双手不自觉攥成拳头,突然,身后伸出一只手。
她转过身。
是不熄。
他怎么从塔里怎么出来的?
她的眼神里带着疑惑,把蜃珠递给他。
不熄眨眨眼:“上古幻境把我带出来了。”
“你以前怎么不这么做?”
不熄:“我不能掌控它出现的地方。”
席笙皱着眉,她一直想错了这件事?她一直以为,上古幻境是受不熄掌控的。
“那是神族留下来的东西,一直自由流转在九州中。假如有人在操使它,或许需要以琴操持。”不熄说完话,像是咽了气,一动不动。
“为什么是琴?”
“是他们的武器之一,通常用于祭祀和控制。任何人想要在这片土地上使用它们以为的法术,都需要借用某种媒介来传送。例如琴,例如符咒,例如剑。”
“传送总要有个来处吧。”
不熄点点头:“这片土地上是没有法术的,需要从其他地方传送过来。”
席笙还想问什么,突然露出一个笑来:“你……”
不熄攥住她的手:“我忘记了很多事。很久以前,这片土地上传来很多声音,许多年过去,发生很多事,想要记住,很难受,也做不到。后来在塔里,我认为只看不记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以前想要进到上古幻境,只是喜欢那里面属于过去的样子。
后来……发生了意外,天罚阵被毁坏了,我想不起该怎么重写,只能写一个简陋一些的,把不烬人传送到冰原下面。”
天罚阵被毁坏?这事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
席笙:“……那你现在可记起来了?”
不熄点点头。
“从前的不烬人被传送到哪里去了?”
“……回家了。”不熄想了会,一边说一边想:“那里的陆地被吞噬,全是水,他们活不下去,所以离开。我传送了一部分土地。”
席笙摸摸他的羽毛:“嗯,做得好。”
其实他只是觉得那样比较方便,他接受这样的表扬,还是诚实道:“但是不够,所以传送过去的大多数人,应该在争夺土地的过程中死去了,或者又顺着塔继续下来,不烬人之后我守得很严实,但实际上,还可以再下一层,从下一层绕上来……”
他大概理解了她的善恶观,补充道:“下一层和九州一样,会使他们身上出现火焰,数万年过去,已经彻底变成荒地。”
席笙:“……”
席笙咳嗽一声:“你能先去和我师姐说清楚吗,她很想要让不烬人自由。”
“不能。”不熄回答得很快,“她是眼睛,她不会听我的。”
他和不烬人之间的关系,无法三言两语说清。
席笙拉着他,另一只手手捧寻人阵,往一个方向艰难地走去,边走边问:“眼睛到底是什么?”
“席笙……你知道蜃珠是从哪里来的吗?”
……这人还不知道她见过他更丑的样子,席笙移开眼神:“不知道。”
“蜃珠是从我身上结出来的,实际上的这声音不是我的,而是你的。”
“啊?”席笙没觉得他声音和她像啊。
“虽然单独拿着蜃珠,不烬人就可以发出声音……那是因为他们本来就会说话,我不一样,我是通过蜃珠模仿出的你的发声方式,只是因为嗓子不一样,所以听起来不一样。”
席笙“哦”了一声,一时有些不想说话。
风沙呛进嗓子里,他咳嗽几声,继续道:“而我结出两颗,是以为以后,或许我也会有眼睛,我的眼睛可以用到。”
所以眼睛到底是什么。
“不烬人……这个群体很奇怪,他们当中有一种特殊的关系存在,两个人可以通过彼此的连结,看到对方眼里能看到的东西。这样的连结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有的人是朋友,而有的人,可以连结已经死去的不烬人。这样的两个人,会互相称对方为自己的眼睛。”
他有一些话没说出口,他自己口中的眼睛,大多时候不是这个意思。
很早的时候,他的眼睛与人类不同,认知不了人形,以为人有很多手,很多眼睛,着实是长出过一副怪相。后来把那些眼睛和手都分出去,才有了如今这幅样子的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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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韫说她是不烬人的眼睛。
席笙怎么都觉得,她连结的眼睛,不会是现在还活着的不烬人。
她知道神熄,而非不熄。
而且她不认识现在不熄的这幅长相。
“你的身体,真正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是在什么时候?”
“……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早先是只什么鸟,后来才有的这具身体。”
那副样子更像是一种诡异的进化。
“很晚……”不熄想了一会。
那些头发上的饰品,在过去,是早期北一部落的部落民系在它的羽毛上的,在北一看来,它只是一只聪明的渡鸦,拜作神明不过也是为了继续安心地居住在这片土地上。
“我能通过梦境逃逸出来,人界繁荣后……差不多就是那个时候吧。”
居然这么晚。那锁定不了时间了。
但是。
她在幻景里,两次遇到过作为不烬人的谢韫。一次是部落的备战时期,她有一个类似跟班的慕眠,另一次是早期,她能和不熄接触,看起来也像是个管事的。
在真正的上古时期,这两个不烬人,会是同一个吗。
会有不烬人活那么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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