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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无声
真像他娘说的那样,龙阙淋了雨受了寒,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才去了学堂。
第一次去的时候是龙渊带着他,他哥哥很早就在屋门前候着,一见他出来就笑:“无声,我们一起去!”
龙阙点点头跟上,没作声。
他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过不去,虽然知道他哥并没有做错什么,但总归还是别扭。
他懂了当初他娘那话中的意思。
太子殿下不是哥哥,他和龙渊确实是不一样的。
他一路上没怎么说话,龙渊只当他头一次见夫子,心里紧张,便出言安慰道:“没事的无声,徐夫子很好说话的,性子也温和,哪怕偶尔和他说些玩笑话,逗逗趣,他也不会介意……”
“嗯,知道了哥。”
·
龙阙揣了几分复杂心情地落了座,有些无措地搓着指尖。
龙渊虽然坐得和他近,但桌案之间还是隔了一条不宽不窄的廊,可容夫子通过。明明就算如此隔得也不算远,可这环境陌生,竟给他一种他是一个人的感觉,仿佛穿堂而过的风都有了重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抬头向窗外看去,正巧看见那正要走到门边的老者被王公公拦下,不知听他说了什么,神色凝重。而那挂着飞扬笑意说话的王公公边说话,边偏头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笑容扎眼。
龙阙心中一紧,收回了目光。
他直觉今日恐怕并不比那个雨夜好过多少。
左侧传来龙渊小声的提醒:“无声,快坐好,夫子已经到门外了。”
徐夫子一进门视线就几乎不曾离开过他,短暂的离开只是向他旁边的龙渊投以微笑:“太子殿下答得不错。”
徐夫子已然白发长髯,年事已高,但因为同是仙者的原因并看不出年龄,有几分仙风道骨,学识渊博的气质和模样,在天境极有威望。据龙渊所说,这位夫子平常一概是慈眉善目地温柔笑着,眼下一到他跟前,却眉尖一刻也不松地蹙着。
“叫什么?”
那张眉头紧蹙的脸突然凑到他眼前,龙阙一下子愣住了,紧张得话都有点说不利索,“龙、龙——”
他一方面是意外徐夫子突如其来的问话,另一方面是惊于他的问题,他的夫子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晓。
徐夫子毫无耐心地打断他:“算了,不用答了,直接站起来。”
他退了一步,上上下下打量着畏缩的龙阙,问道:“知礼吗?”
龙阙抬头,有些不敢看他,使劲点头,“知……”
徐夫子也不说话,只是转过身又去问龙渊,“太子殿下呢?”
他的哥哥从容地起身,答道:“回夫子,知礼。”
徐夫子点点头,转脸看向龙阙,也不多作评价,表情捉摸不出什么意味,好半晌又问了一遍:“知礼吗?”
龙阙没敢说话,低着头用力捏着自己的手。
“你不知。”
徐夫子继续说:“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我再问你,太子殿下与你是何关系?”
“……回夫子,太子殿下是我哥哥。”
“不知礼!”
龙阙还想争辩:“可是——”
“休要狡辩!”徐夫子提高音量,略一停顿,“既然礼数你不知,那我便问你才学,‘此时无声胜有声’是何含义?”
“夫子!”龙渊神色一变,想及那时玩笑话对龙阙做的解释,忙开口求情,“无声还小,很多事情都不懂,现在问他这些是不是——有些为难了?”
徐夫子叹了口气:“殿下,我知你心善,但求情还是免了。殿下十二的时候遇到这些问题也觉得为难吗?”
“可是无声他……”
“殿下,休要善心泛滥,如今他未露爪牙,你护他,若是日后……”
龙阙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声音渐远,他仿若又被扔进了水坑,而这次远比上次要深,耳目都被淹没,只剩下一片嗡鸣。周遭的一切他都看不见,听不得,也都无法理解。他被抛下了,踢得好远。
他为什么非要来这呢?
这不是他该呆的地方,只有很多双黑暗里的眼睛盯着他,提防着他,生怕他干出点什么事来。真奇怪,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干出什么事,能让所有人都惊慌。他们给他丢了一身的泥巴,却又怕他跑过来蹭他们一身。
真奇怪。
天境的所有人都奇怪。
既然讨厌他,为什么要生下他呢?既然讨厌他,为什么又要在人前堆出一副假笑呢?既然恨极了他,为什么又要给他假模假样的爱呢?既然说了爱他,为什么在接近的时候又要害怕呢?、
真奇怪。
所以他大概永远是个异类。
“这句话的意思是,无声要比哥哥厉害。”龙阙笑着说。
他知道他说的是错的,可他还是说了。
如果他注定怎么说怎么做都是错的的话,那还不如一开始就选错的,起码错得清清楚楚,而不是倾注了很多,努力想出一个自以为正确的答案,怀揣着虚无缥缈的希望后,却换得毫无理由的判错。
何苦多伤几层心呢?明明他的心也是肉做的。
这句话说完的后果当然显而易见,他挨了一通痛骂,被罚跪着。
后面的日子里,这种事也不在少数,基本都是一样的流程:被骂,跪着,然后他哥来哄他。
龙渊刚开始会说:“无声你等着,我去求父尊。”
后来就说:“无声你再忍忍,哥去把饭和药给你送过去,照例,药放在枕头下,饭菜装好暖在被子里。”
龙坳对于龙渊基本上是有求必应,但到他罚跪的事上却绝不通融,龙渊也没了办法,就只能想着办法让龙阙跪完后舒服点。
龙阙从那日之后学会了笑,不再总是一副冰冰的冷脸。他对徐夫子说错误回答的时候会笑,和龙渊跟老将军学剑术舞得歪七扭八的时候会笑,被骂的时候笑,跪着的时候也笑。以至于龙渊有时候都觉得,龙阙变了很多,好像跟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他学会了以笑来还击一切,他突然觉得笑这种东西好像比冷漠更有攻击力。
“知道了,回去吧。”他笑着对他哥说。
龙阙知道他哥爱他,从小时候执着地说“哪有哥哥不爱弟弟的”,到现在不是孩子了,他对他的爱好像从一而终。
可龙阙逐渐悲哀地发现,他好像没那么爱他哥了,甚至说话时都有意尽量避开“哥”这个字眼。
他知道他哥没错。
哪怕他在王公公每日笑意的讽刺里知道了那些前尘琐事。
·
他父尊原本没想要他的。
就连与他娘成亲,也只是借第十三代幻灵的势稳一稳自己抢来的位子而已,除了偶尔拿来泄欲,再没什么交流。而他真正在意的人被他立了后位,生下了龙渊。
直到某一日,龙渊哭着撒娇,说没人陪他玩,很是无聊,想要个弟弟玩伴,龙坳才做了决定,要再生一个孩子。
虽然那或许只是小孩子一时兴起,随口说来,但龙坳作为一个好父亲,向来都把孩子的意愿看得重。龙渊既然张口了,他就要做到。
可龙渊的母妃身子娇贵,哼哼唧唧说自己怕疼,龙坳于是才把目光投向了幻灵。
后来,才有了他。
龙阙刚出生的时候,原本没有名字,龙坳本人也懒得给他起,全把心思放在给龙渊建一座专供玩耍的宫阙上。
阙建好了,却没有名字,龙坳就边抱着龙渊指给他看,边问:“渊儿喜欢吗?”
“喜欢!”
“那我们渊儿这么聪明,给自己的宫阙起个名字好不好呀?”
龙渊扶着脑袋想了好一会,才用奶声奶气的孩子嗓音说话:“嗯……今天夫子上课讲了个成语,叫、叫雅……雅阙无声,既然好看的宫阙叫无声,那渊儿的宫阙也要叫无声!”
龙坳捏着龙渊的小脸笑:“好啊——我们渊儿起的名字就是好听,那这个宫阙就叫无声阙了。”
他吩咐给王公公名字,又忽然来了灵感,“前些日子那女人不是问我要名字吗,就告诉她,朕想好了,孩子叫‘阙’……”
“是。”王公公笑着应下离开。
龙坳扭头刮了下龙渊的鼻头,“渊儿,你有个弟弟跟这宫阙名字一样哦,也叫无声。想不想去看?”
那是龙阙第一次见到自己的父尊踏入他们的殿门,也是唯一一次。
他哥没错。
他哥真的没错。
他知道他哥没错。
可越是这样告诉自己,他心里就越是控制不住地别扭,他再见到龙渊时就越喊不出那声“哥”。
哥很爱我,哥很爱我,我不该这样的,这样不对,我不该羡慕,不该嫉妒,不该恨他……
哥真的很爱我……
或许真如王公公骂的那样,是他性子卑劣,他还不了龙渊等价干净的爱,他这个渺小、丑陋,卑贱的人心里容不下这么干净的东西。
他开始慢慢避着龙渊了。
·
不知道龙坳安的什么心思,他当初想上学堂时求了那么久才同意,之前去演武堂时竟是他主动提出的。
不过他倒确实没什么这方面的天赋,舞剑、射箭、骑马……他一窍不通,在演武堂跟被动挨打没什么区别。每日只是去挨骂受训,然后夸赞他哥多么多么厉害。
其实日子若一直这样过下去,也还算可以,不算舒服吧,但对他来讲倒也没什么可挑剔的地方。但是不行,因为他有他娘。
他娘身上的伤越来越重了,每夜回来时血迹能从门口拖到殿内,他不知道他娘在干什么,他娘也没有要说的意思,他只能每天夜里给他娘上药,然后偷偷数她身上的伤口。
有时候是刀伤,有时还插着箭头。
开始是零零散散七八个,后来慢慢变成十多个,二十多个。
最多的那天夜里是二十七个,龙阙记得很清楚,因为那天夜里他娘对他说:“阙儿,快走吧……”
“去哪?”
他娘挣扎着,血沫弄得喉头发痒,咳了好久。
“……哪、哪都行,只要离开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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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时间可能会改一下开头,总觉得我的开头劝退太多未曾谋面的亲亲读者了(哭泣)
谢谢四位宝贝(砰砰磕头),我这地狱般的更新速度竟然有宝子收藏,太感动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