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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念
“心无挂碍,前尘已了,接下来你整个身心便都是我的了,我哪里会不愿意你解执念?”
严雪卿这番话倒是与夏凡刚回答言曦的如出一辙。夏凡心下正为两人的心有灵犀欢喜,下一秒这欢喜劲儿就变成了想揍人。
“况且我之前不是也说了,若你有一天想转世去,不必被我束缚。”
今日的夏凡已经不同于当时的夏凡了。严雪卿第一次说这句“舍己为人”的话时两人才刚刚确立了关系,夏凡心想着才刚在一起,也不便生气,多扫兴呢。可现下已经大不同了。夏凡再听到这话,本来已经准备往上扬的嘴角立刻拉了下来,连带着眼神里都掺了随时准备发射的眼刀,直看得严雪卿刚才消下去的冷汗又倏地翻腾上来。
“怎么着,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为我着想,我听你这样说该感动得泪流满面吧。”
这大概是夏凡第一次这般实打实地摆出一副准备吵架的气势,之前夏凡要么是气鼓鼓的暂时不理人,要么是坚持“分房睡”,这两种生气方式严雪卿已经找到了解决门路,构不成威胁了。今日的吵架形式是崭新的、前所未见的。夏凡向来文静有礼,甚至有些不符合这个年纪的严肃淡然,现在......竟也学会阴阳怪气了......
若是严雪卿心脏还能跳,此刻定然已经七上八下快从嗓子眼儿里跃出去了。他搭夏凡肩膀上的手刚被甩了出去,现在是搭也不敢搭,放下又显得自己认错态度极不真诚,便只能在离夏凡肩膀一寸远的地方虚虚浮着,好不手足无措。
“宝宝,我没有啊,天地良心,我......”
夏凡打断道:“你上次说这话的时候我就想说了,什么叫不必被你束缚啊,是我的爱意表达的还不够吗?给不了你安全感啊?你这话什么意思啊,非得我满口答应你才开心吗?你就这么想我去入轮回?你怎么知道我就一定想回人间呢,你又不是我,凭什么替我决定啊?你,你看不到我的努力吗......”夏凡越说越刹不住,这委屈说不好是从第一次听到严雪卿这话时就在积压着,还是刚言曦那番话引出了他的无力。总之,夏凡越刹不住越是委屈如新涌出的泉眼,肆意横流越积越多,堵也堵不住。说着说着,夏凡甚至哽咽了一声,眼泪霎时间便悬在了下眼睫托着的湾上,下一句便要落下似的。
严雪卿是真慌了,他恨不得扇自己嘴巴,这三界怎么就没有时光倒流的法术,若是能倒回到几分钟前,他哪怕掐死自己也不会让那时的自己自作聪明地说出后半句话,真是欠揍。虽说夏凡心里再是想揍人,也不会当真动武,只是这不动武的生气更难哄啊......
“宝宝我错了,你看着我,别哭,你哭得我心都碎了。我不该乱说话,我没这样想,我哪里舍得你呢?和你一起的时光千年我都嫌短,我怎会不知你爱我呢?宝宝,我发誓,我再也不说这种混账话了,若再说一次,我便再受一次天f......”
“慎言!”夏凡眼疾手快地捂住严雪卿的嘴,由于反应过于迅速,手没收住力,严雪卿的头直接被这一掌推到车壁上,“嘣”的一声,幸好鬼不会脑震荡,否则严雪卿便要欣赏到一片白日星河了。
不过好在没让天f的后半个字说出口。
“没事吧严哥!对不起,手重了,疼不疼啊。”夏凡也没想到自己的手劲竟如此大,急忙收回手,探到严雪卿的后脑勺查看有没有伤到,动作之轻柔与刚刚一掌截然相反。
经此一吓,那已经在眼眶里垂涎欲滴的泪珠都收了回去。严雪卿感受着轻揉着自己后脑勺的柔软的手,顿觉自己这一下挨得可太值了。
严雪卿赶紧趁热打铁装可怜。“宝宝我错了,你原谅我吧,以后这种话真再也不说了。”
夏凡瞪了他一眼,揉头的手劲儿却放得更轻,气显然消了些,但没完全消。
“我在跟你说严肃的事。我不知道你们那个旧社会是什么样的,我身处的21世纪可是个讲求平等的时代,我虽然以前没谈过恋爱,可也知道单方面付出的感情不能长久。你若真想和我过上千年,那我们就平等些。若是你执意想要单方面爱我,不求回报,那咱俩连几十年估计都坚持不下来。”
“凡人一生也不过区区一百年,能百年如一日般相爱的也寥寥无几。单向的一味付出便如同刹那烟火,美则美矣,却终不如双向的涓涓细流长久。我们做千年的打算,怎么做呢?单方面感动自己的付出这般做吗?”
“凡间确实变化快,和冥界大不相同。但我好歹也从那边来的,虽说待的时间短,不过也是发展飞快的二十年呢。反倒是严哥你,没真正作为其中一员体会过人间,想必人间对你的吸引力更大的吧,我还要担心你会不会哪天丢下我投胎去呢。”
严雪卿立刻举双手发誓“绝对不会的!”夏凡平日里话不多,有些什么事总爱揣着不说。严雪卿没想到,他竟私底下想了这么多,竟比他这过活了三百年的人看得透。他的一切观念、想法、认识都和严雪卿遇到的其他人太不一样了,而这些不一样又处处如星辰般璀璨,充满了吸引力,他爱都爱不过来,甚至在某一句话,某一个瞬间,又还会多出些新的从前没流漏出的闪光点,让严雪卿时不时便会多一份欣喜。
怪不得,等他发现的时候,他已经爱这人爱得如此之深了。
做千年的打算,与这人一起,定是能做得的。
上次来到岫玉还是隆冬,转眼已是盛夏。北方的盛夏是含蓄的,没有翻滚而来的热浪,也没有晒得人睁不开眼的骄阳。
碧空如洗,翠绿的秸秆已长了半人高,风吹过簌簌作响。城市化的脚步没有因为夏凡的不在而减缓,隔壁村镇数幢房子外墙上都写上了大大的“拆”字,或许再过半年,自己记忆中那被绿浪簇拥着的小楼也要面临同样的命运,将存在过的痕迹随着挖掘机的轰鸣一并淹没在尘埃中。
幸好,现在还不算迟,他回来了。
解执念是一个因人而异的过程。美好的执念会成为牵绊人的枷锁,让人沉沦其中难以割舍,甚至会忘记自己早已死亡的事实。而嗔痴怨憎化作的执念,又极易在解除的过程中惑人心智,因解执念而突变厉鬼的也不少见。而鬼差的作用,就是在发现不对劲时打破执念幻境,将人从危险的边缘拽出来。以夏凡如今的心智和能力,该不会被执念绊住,但严雪卿还是不免有些担心,毕竟这是当事人一个人完成的过程,外人参与不进去,他所能做到的极致,也无非是完成鬼差的本职工作,站在门外盯紧是否有异动。
门外那两只石狮子还如当时那般兢兢业业地看着门,大老远见到来人还叫得凶,随时准备扑将来似的,可严雪卿与夏凡离得近了,这两只小东西又不叫了,瑟缩成一团,不时发出呜呜声,像是才认清这二位不似普通邪祟,非是它这只才有小腿高的石狮子能拦得住的。
夏凡:“......”看来修炼确实有帮助,当初他还是个游魂的时候可是连自家大门十米远都近不得的。原来他家门口这两个小东西还是欺软怕硬之徒。
“宝宝。”距家门还有几步远,严雪卿终于忍不住,将憋了一路的话问出口。
“执念是人的隐私,按理我不该多问。可我是无常鬼差,见过太多因解执念而遭到反噬的灵。我担心......宝宝,你能不能给我个底,你的执念......是容易解的么?”
夏凡正对这熟悉的一草一木感慨万千,还陷在物是人非的惆怅里,冷不丁被严雪卿这样一问,竟还片刻才想起执念这回事。
他倒是没想过解执念竟还是件颇具风险的事情。不过他的执念来说的话......应当没什么有风险的余地吧......
“严哥没事的,我的执念,只是做一件没来得及做的事情,不会出事的。”
这话并没有让严雪卿放下心来,他现在可算太了解他这枕边人了,凶兽反噬也说没事,心里正闹别扭嘴上也说没事,这没事两字跟口头禅一样随口说的,做不得数。
“总之,一旦有什么不对劲,千万就停下,我们可以过段时间再来解,不急于这一时。也别因为执念太美好就陷在里面不出来,我还在外面等你呢。”
严雪卿说得委屈,夏凡听得倒开心,连带着刚那点乡愁都散了。他踮起脚碰了一下严雪卿的嘴,说:“相信我,等......”
“哎,可不能说什么等我回来的话,我听闻人间近几年有种说法,说这种话说不得,会适得其反的。”
“好好好,不说了。”没想到严哥这人还懂21世纪的flag一说。“我进去啦。”
夏凡最后看了一眼严雪卿,随即转身,跨过门槛前的石狮子团,走入铜皮门中。
冥界地府牢狱。
科主任刚刚依着审批表上的时间将狱门打开,并依照林岚的指示,将牢狱出口直接与人间计划好的统一用往生咒送厉鬼怨灵的地点相连接。
厉鬼怨灵虽说并不常出现,但耐不住天长日久的积攒,且大部分厉鬼都无法用寻常法子炼化,久而久之,牢狱就要装不下了。前些日子分管牢狱管理的科主任还在犯愁这些厉鬼该怎么处理,谁知今日司丞便来找他了。
往生咒虽能炼化厉鬼,直接送入轮回,方便快捷,但此咒却极耗灵力,非寻常人能用得。过去也有过这种牢狱过载的情况,也是将厉鬼怨灵攒到一起统一用往生咒超度的。此法算得上是惯例,但科主任自认灵力功底实在不够殷实,使一遭往生咒恐怕自己也得跟着一同轮回去也,他还不想这么早“殉职”。他本想着等严雪卿回来,找他帮自己超度怨灵,严雪卿算得上是冥界数一数二的高手,他使用往生咒当不会对自身有太大影响的。科主任连送礼的法器都准备好了,林岚却先一步找到他,表达了对牢狱过载的担忧,并表示会亲自施法。这是他没想到的。
也好,省的麻烦。
明明一切都是走的正规程序,审批表上白纸黑字通红印章,他也按照时间要求准时打开了狱门,对接好了出口。看当他看见如黑浪般汹涌而出的厉鬼怨灵时,他还是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他为何会不安?奇怪。
“汪主任这是在统一度化厉鬼怨灵么?”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吓得汪主任倏忽一僵。
“哈哈,汪主任胆子怎么这么小啊。不好意思,我应当提前打声招呼的,吓着主任了。”背后之人应当是躬身赔了个醉,制服宽袖带起了几缕微风,抚平了汪主任僵硬的脊背。
“啊,顾科长,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转转?我这工作环境不大好,不如一会儿上楼去办公室坐坐?喝杯茶?”汪主任转过身来,身后是刚刚起身的顾连,他还是挂着那张老实人的陪笑脸,一双眼里满是谦逊。
怪不得人人都与他交好,在这种人面前,总会有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谁会不喜欢这种感觉呢?
“茶就不喝了。我来是有要事要找您的。”
汪主任一听到有事,才刚缓和下来的脊背又是一硬。他蓦地想起了林岚那一闪而过的杀气,心里颤了几分。
程序没有错,林司丞签了字盖了章的,他是地府一把手,出什么问题也追不到他一个小小主任身上。
“何事这么急,上楼歇个脚的功夫都没有了?”
“汪主任,事情确实紧急。我是奉钟游钟大人之命来核查,您今日这渡灵是否合规呢?”顾连依旧客客气气,甚至微弯着腰,谦逊进了骨子里。可他那双掩映在发丝阴影下的眼却亮得出奇,宛如一只在黑暗中匍匐随时准备进攻一击毙人性命的野兽,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猎物。
可汪主任现下就如同顾连其他寻常同事一样,越是面对谦逊到骨子里的人越是要端起高高在上的架子,享受高人一等的甜美滋味,全然没注意到那双锋利的眼。
“你这什么话?我有审批表的,上面林司丞亲笔签了字的,能有什么不合规的!?”汪主任被戳到了心里那点慌张,一时乱了分寸,急吼吼地拿出表塞到顾连眼前,说话声都大了几分。空荡荡的牢狱将这声质问重重叠叠地回荡开来,壮胆似的。汪主任看着面前这明明与自己同一级别却恭敬得像个新来的鬼卒一般的人,突然有种没来由的火气。
这人明明已经是科长了,却还要装作一副恭维的样子,是要显得自己多么彬彬有礼与众不同吗?
他看着顾连这张脸,越发觉得它无比虚伪,如面具一般,在这幽暗牢狱中,甚至显得有些狰狞。
顾连接过那张离自己鼻子仅有一寸远,下一秒仿佛就要拍到自己脸上的审批表,抚了抚平看了看,又妥帖地还给了汪主任。
“将厉鬼怨灵送去人间空地统一度化确是最好的方法。”汪主任一把接过那张审批表,怒瞪着眼睛居高临下地望着说话的顾连。“可这方法确实有极大风险的,若是出了丝毫差错,恐会殃及人间生灵。到时恐怕九道天雷的天罚也是不够的。”
汪主任盛怒,张口就要骂过去。顾连却没给他插话的机会,顿也没顿地继续说道:“故此等要事,非阎罗王钟游签字方可实行,怎么,汪主任难道记性不好,忘了这司丞之上,还有位阎罗王呢?”
那点担忧应了验,汪主任活似生吞了个烫嘴山芋,被这话噎得骂人都没骂出来,好半晌才争辩道:“钟大人常年赋闲在家,早已将一切大小事务交与林司丞接管,林司丞签字怎么就做不得数了!况且这表上还有地府的公章呢,同样是有效力的!”
“钟大人是赋闲在家,可不是退让贤路!说到公章,我倒是想问问,这地府究竟是天道的,还在汪主任眼里,偌大的地府已经姓林了?”
汪主任冷汗不知何时浸透了衣襟,此时的顾连明明还是那副欠身的样子,可他却在这谦逊的身子中感受到了彻骨的严寒,那严寒自四肢百骸钻入骨髓,让他忍不住地发颤。
“那你想怎么样?把我关起来配合调查吗?你能关我多久?林司丞渡完灵就会回来,哪怕我程序不严谨,林司丞自会为我说话的,到时钟大人也要给面子的。我全身而退,可你,我不会让你有好果子吃的。”
“汪主任真是折煞我了,我就是一做事的鬼差,哪配得上让汪主任惦记。不过汪主任也不必妄自菲薄,您不需要林司丞来救你,也或许......您可能也再见不着他了。”
“你什么意思。”汪主任没听明白这句话,什么叫见不着他了?他可是司丞,无论公事处理结果如何他都要回来递交详情报告的,怎会再也见不着?难道......是这场渡灵有什么问题!?
汪主任顿觉脊髓都被抽了空,连骨骼都在颤栗。渡灵是在人界执行,若当真出了问题,将无辜生灵卷入其中,他怕是当真被处九道天雷都不够的。
“你说清楚,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可能再也见不着他了?你说清楚!”
汪主任几欲发狂,那张审批表在他手中如破布一般被攥成一团,他双手颤抖,还有半寸就要触碰到顾连的肩。
谁知就在这刹那,顾连条件发射般后退一步,身侧的手不知恰了道什么决。几道金光锁链般从他袖口窜了出来,“铛铛铛”三声,将汪主任捆了个严严实实。
这一瞬,顾连向来微弯的脊背仿佛直起了一刹那,可又像是金光晃出来的幻影,眨眼的功夫便不见了。被三道金光定在原地的汪主任遍体生寒。他看错了,他怎么会觉得此人唯唯诺诺,这是头披着羊皮的狼,他之所以整日戴着面具,是为了遮掩獠牙!
“我不喜人触碰,汪主任见谅。此地牢狱实在是阴冷,不如汪主任前去办公室喝杯茶,我替您去看看林司丞到底因为什么见不着了。”
“汪主任,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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