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神剑续）桃花影里飞神剑

　　他方走出几步，小凤忽然把他叫住了：“罗大哥。”这声呼唤，让他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她，立在原处，蹙着眉，似要是说什么，最后却只是敛眉一笑：“没什么，我回去了。”笑了笑，转身离去。他，一定有什么事瞒着她。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罗玄望着她的背影，出了会神，这才想起要做的事情来。走到小院门口，他似是又想起了什么，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小凤，这时也刚好走到自己的房门口，正要推门而入，却又把手放下了。他看她犹豫着，突然之间，她好像要转过身来了，他连忙出了小院，平息了一下心绪，直到听到竹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吱呀”一声关上了，他这才舒了口气。
　　额上，竟然又冒出了冷汗：他这是怎么了？无暇多想，他定了定神，看了看这夜气弥漫的桃林：这山不算大，聂无错能在哪儿呢？

　　与上官堡和绛雪已经几个月没有联系了，现在他实在不了解外面的情势，当初他觉得这只是聂无错同他的恩怨，因而在她提出决战后，他也没有费神去想对付她的方法，对上官煌说要出动中原武林的力量，他也不置可否。而现在，中原武林似乎已经集结起来了，原本以三帮四派现在的实力，对付一个无人带领的冥岳可说是绰绰有余，只是现在多了个聂无错，便添了许多变数。他实在不知道，她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好不容易找到了她的所在，等到看清她在做什么，他愣住了——聂无错正依在萧鸿的肩上，两人正絮絮地说着什么。他顿时觉得有些尴尬，这种时候，他出现是不合适的。
　　正要走，耳畔却飘来了萧鸿的声音：“玄儿，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对他下那么狠的手？”
　　他僵立片刻，他知道萧鸿所说的“他”，便是他罗玄本人。
　　只听聂无错沉默了一会，他以为她不会说什么了，却听她道：“那些事，我一个人知道就已经够了。”她叹了口气，罗玄听出了她声音中的失落，心里不禁一动。

　　遇见罗玄之后的点点滴滴，此时，在聂无错脑中一一浮现。上官堡的喜堂，他见她被人围攻，出声为她解围；江陵城外的偶遇，同他一起遇险被囚，一起脱险；哀牢山上，她决定要死在他手上；之后和他一路来到镇江城，中计被察兀尔的手下围住……一幕幕，犹在眼前。
　　记得那时处在察兀尔手下的重围中，她以为自己再无生理，对罗玄说，她佩服他，可是永远也不会原谅他。那是因为，小凤已经死了。

　　见到重生的小凤，她还以为自己又看到了曙光，谁知最后，却让她发现这么冰冷的事实——她错了，他，原来真的不曾爱过小凤。自从她知道十几年前哀牢山上的一切，对罗玄，她便再也不抱任何希望。曾经也有一些时候，她是希望他和小凤可以在一起的。
　　萧鸿见她又不说话了，知道她又在想之前发生的事，便叫了声：“玄儿？”
　　只听她彷佛是在自言自语地说道：“等他伤好了，我就送他回去，回他的上官堡也好，回他的哀牢山也好，只要……”她说不出来了，只要，不要让她再见到罗玄这个人就好。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她只守着小凤便是了。

　　听她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罗玄远远地望了她一眼，那一瞬忽然有些迷惑：这个女孩子是谁？方才知道她偷学少林的武功，他不知为何特别生气，其实若她只是个魔道中人，他的质问又有什么用呢？原来，在他心里，对她还是抱着些希望的。
　　见她在萧鸿怀里缩作一团，好像在瑟瑟发抖，他竟又有了几分担心，莫不是昨天的伤发作了？
　　却听萧鸿说了一句：“你不是约了你那两个手下么？看看时候，她们也该到了吧？”
　　罗玄这才记起昨夜见到的那两个冥岳弟子，神色一凛，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

　　萧鸿见罗玄来到，微微一惊，但随即反应过来，推了推聂无错：“玄儿？”
　　聂无错本来埋头伏在他肩上，这会抬起头来，问道：“怎么了？”
　　见她眼睛都有些红肿了，萧鸿既是心疼，却又心惊：以她的武功，怎么会连罗玄到了近前都不知道？她居然……伤心得连防备都忘了？想到她背后还有一帮对冥岳虎视眈眈的人，他只觉得忧心忡忡。
　　聂无错看到萧鸿眉头紧皱，想到这几个月来，他一直在为自己担忧，自己实在给他惹了太多麻烦了。叹了口气，伸她出手去，便要抚平他的眉头。
　　他却一下子躲开了。她正觉得奇怪，却听到边上一个声音响起。
　　“玄儿。”

　　那个人。
　　她转过身去，看到罗玄，一袭白衣，立在月下，正平静地看着她。
　　是爱，还是恨？她不想再去想那些了，眼前的人是谁？想到那日绛雪在血池里说的“对他来说我们只不过是陌生人”，陌生人，原来他们注定要是陌生人了，是么？
　　“什么事？”她克制着，不让自己的声音颤抖。

　　“你……”他略微有些迟疑，可还是问了：“你在学少林寺的武功？”不是“偷学”，不是叹句而是问句——他的语气中，竟带着几分温和。
　　聂无错的神色总算恢复了正常，听到他这话，不由得多扫了他一眼：这大晚上他特地出来找她，就是为了问这种事？
　　“是，我是在学，学的还是《洗髓经》呢，”她迫近了几步，对着他道：“你特地跑来问我这个？呵呵，”她笑了，“罗大侠这是要来质问我么？”

　　见他不答，她转身看看了四周，看到了那块山石，右手运力一击，那石头初时没有什么动静，过了片刻，竟悄无声息地变成了粉末。
　　罗玄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她的武功，比起在哀牢山上的时候，又大进了。若是他武功未失，做到这般也不难，只是聂无错的年岁……想起那天萧鸿说小凤是个武学奇才，他只是叹息：再好的材料，若是走上了错的路，于他人，于武林，只会是场灾难。而聂无错……不过还是个小孩子而已。
　　“这《洗髓经》的功夫还真好用，”见她吹了吹右手，对着月光打量着自己的手掌，脸上还带着笑意，萧鸿只是叹息，什么时候，她也这么会伪装自己的情绪了？

　　“玄儿，我知道，你恨我……”罗玄想起刚才听到的话，心下恻然——他不相信，她会不听他的劝。
　　“玄儿，我知道，你恨我……”聂无错的笑容僵住了：她恨他？她竟有些想放声大笑了。悄悄瞄了一眼罗玄，她轻笑了一声，放下右手，也不说什么，只是在那立着，安安分分地等着听他说话。
　　罗玄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说偷学武功是习武之人的大忌？还是说，我不希望你去为祸武林？
　　等了许久，聂无错还是没有听到他开口，转身看他，想到今晨醒来时看到他守在她身边，她叹了口气。

　　“你要说的，我都已经知道了。”她忽然来了这么一句。罗玄一惊，抬起头来，看到的却是她眼中的坦然。
　　“罗大侠，你尽可放心。只要中原武林不主动与我冥岳为敌，我是不会对他们痛下杀手的。”聂无错的语气也温和了许多：等到他伤好了离开之后，她和小凤大概也不会再见到这个人了吧。既然如此……
　　她知道他在想什么？罗玄忽然觉得有些安下心来，她毕竟不是那个为仇恨所制的小凤。
　　“这场争斗的源头，毕竟是当初我太逞一时的意气，”聂无错想起她对罗玄和绛雪下的战书，缓缓说道：“现在虽然他们还是要进攻冥岳，不过不到最后的关头，我不想与他们为敌，我只是，想保住我冥岳弟子的性命而已……”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罗玄解释这么多。
　　罗玄却想起她离开上官堡之后，中原武林便已经聚在一起，商议如何对付她这个新的冥岳岳主，不禁摇了摇头。就算当日没有她的挑衅，中原武林又岂会允许第二个聂小凤出现呢？他忽然想到，就算她的挑衅，也是因他而起……

　　萧鸿却想起决战之前，他和聂无错的对话。
　　“义父，你说，她们会和好么？”聂无错满怀希望地问着他，期待他点头。
　　“我……”他明知结局未必会如她想得那么好，却还是不想告诉她——若是她在这个时候出现，她也只是两难而已。
　　“我不知道。”他说着，见她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正道攻克冥岳的那个时候，想起自己的母亲和妹妹，“我，我只是在想……也许，冥岳里的人，也该有一条活路……”
　　她有些不解，奇怪地看着他：他怎么会想起这些？然而便是为了他这句话，在小凤战败之后，她就回了冥岳。等到他在上官堡再见到她，她便成了冥岳岳主，从此，担上了冥岳的责任——而他却明白，这些，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远处传来了女子的争吵声。聂无错听出来，正是白芷和红袖：她们两个怎么又吵起来了？微一沉吟，足下一点，便向那声音来处奔去。

　　萧鸿见她离去，连忙跟了上去，留着罗玄在原地。方才聂无错的言辞中，颇有不愿与武林正道为敌的意思，只是罗玄也清楚，这一战武林正道是势在必得的，两下争斗，必有死伤。
　　如今看来，这一战无可避免，但至少……他居然有些欣慰：想到聂无错那不知来历的剑法——若冥岳不主动与正道为敌，两方的死伤，会少很多。只是，事情果真会如他所预期的这样么？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他听到聂无错在斥责那两个冥岳弟子，便摇了摇头。魔道中的人终究是魔道。冥岳数百年来，人才辈出，却一直未能在和正道的争斗里占尽上风，只因他们除了对付正道之外，还要应付自己内部的祸患。不然，小凤的冥岳不过三千弟子，便已能在武林中呼风唤雨，当日聂星邪位任岳主时，冥岳如日中天之际，早就可以把正道一举屠灭了。

　　那两个女子停止了争吵，只听那叫白芷的女子说道：“禀岳主，是我和红袖有些小的误会，让岳主挂心，是我们的不对了。”
　　“是的，岳主，我们……”红袖今天也出奇的没有再抢着说什么。
　　聂无错看着眼前这两个女孩子，不过是和她差不多的年纪，而现在，却要她们几个一起撑起冥岳来。“白芷，红袖，”她们俩正好奇为什么今天她口气温和了这么多，只听她问道：“你们知道，冥岳那么多弟子，我为什么偏偏选了你们两个做冥岳的护法么？”
　　“属下不知。”乍听她这一问，白芷、红袖都有些惊愕，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冥岳弟子众多，她俩的武功本来也不出众，却不料在聂无错接任岳主之后，屡受重用，还从她那学了不少的武功。

　　“只因为……”聂无错笑了笑，声音却沉重起来，“我娘死后……”她看见罗玄走了过来，却未走近，也不理会，只是继续说道：“我娘死后，我回到冥岳，那时候正道正要攻破冥岳——你们是知道的……”
　　“属下怎么会忘记那些所谓正道屠戮我冥岳的事情！”红袖想到当初正道中人在冥岳肆意杀戮冥岳弟子的那一幕，恨恨地道。连素性温柔的白芷，这时也不禁握紧了腰上的剑柄，若非岳主说过不得私自向中原武林寻仇，她早就去三帮四派为那些死去的弟子报仇了！
　　“没救得了他们，是我的错，”聂无错也想起那一幕，她到了冥岳，人人四散奔逃，她冒险将一部分弟子带进了冥岳后山的山洞里躲藏，只是那山洞也容不下所有的弟子，最后正道已经攻破冥岳，她不得不下令合上机关，数百弟子和她一起，在那山洞里足足躲了两日。
　　那两日之中，她时不时可以听到门外传来剩下的冥岳弟子的惨叫声，只是那时她脚上有伤无法久战，贸然出去，也不过是带着那几百弟子一起送死而已。等到两日之后，洞外再没了动静，她带着那些弟子出来，却看到了一副惨烈的景象：四处四散着冥岳弟子的尸体，有的只剩下了残肢断骸，地上的血迹早已干涸，死去的人，却个个都死不瞑目。她从来就没有见过那么多的血，冥岳的雪，彷佛都被那些血染红了。

　　“我之所以选你们两个，是因为刚听到我娘的死讯，几乎所有的人都在逃命，唯独你们两个听她已经过世了，当场便哭出声来。那时我便想，就算我没法救得了那些人，我也一定要救下你们俩。”两日之后，她带着剩下的冥岳弟子殓葬尸体，又在冥岳，为小凤设了灵堂，余下的弟子方才大哭，只是在她看来，那时哭得再伤心，也不若生死一线时为小凤落的一滴泪来得珍贵。
　　红袖和白芷自己都不记得还有这段公案了，这时听聂无错提起，才恍然大悟。但一想到知道小凤死讯的时候她们的悲愤，不禁又是悲从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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