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

　　今天星期一，有升旗仪式。

　　职高有专门训练的一批升旗的学生，他们叫做“国旗队”，全校每个班级里最少有一名参加。

　　他们训练有素，踢着正步走向国旗台前，升旗手把国旗固定在旗杆上，挥手一扬，鲜艳的五星红旗随着国歌的奏响缓缓升起，在国歌的结尾处，铮的一声，五星红旗升在了最顶端。

　　国旗队踢着正步退下，接下来该学生代表讲话。

　　今天的主题是“学会抗拒自卑与焦虑”。

　　主题很好，但没几个人会认真听，台下一片哄乱。

　　总教官来巡视，周围立马安静一片，站军姿，不敢动。

　　不敢动，就听清楚台前讲的话了。

　　“自卑与焦虑总是同时出现的，它们是因果关系，因为自卑，所以焦虑。青春期的我们难免会存在一些顾虑，比如‘要是我的眼睛再大一点就好了’，‘要是我再白一点就好了’，‘要是我再长高一些就好了’，‘要是我脸上没有痘痘就好了’，‘要是我再帅一点就好了’，‘为什么我长得不到180呢’等等。不管男生和女生都会面临这样的困扰。”

　　“这些都是正常现象，证明你的审美观正在潜移默化地变化提升着，而我们所需要做的，就是克服这些自卑心理，化自卑为动力，我们可以朝着我们所希望的方向去改变，比如，女生们，想要瘦一点，那我们可以通过选择衣物来从视觉上变瘦，亦或者选择坚持减肥，比如，男生们想要帅气一点，那我们可以通过提高我们的衣品来提升气质，气质好了，自然就显得帅气了，想长高，那你可以多打篮球，吃点补钙的东西，或者正骨。”

　　“或者，以上方法都无法改变，那你依旧需要正视自己，乐观面对自己，因为我们的心都是美的，每个人都有优点和缺点，何必把缺点放大，视优点为无物呢？”

　　“没有谁是真正完美的，完美是需要付出很多代价才能达到的。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没必要因为这些而自卑敏感焦虑，越焦虑越自卑，死循环就产生了。我们要学会自信，自信就是最美的。不要让本该在青春盛开的花儿因为自卑而提前枯萎。”

　　“最后，希望每个人都可以抗拒自卑与焦虑，健康成长，自信成长。”

　　台下一阵惊雷般的掌声。

　　讲话结束。

　　副校长笑着道：“刚刚这位同学说的很对啊，咱们孩子都是最美的，啊，不用焦虑，自卑什么，孩子们都是好样的。”

　　“另外，我要宣布一件事情。”

　　他严肃道：“咱们职高啊，从成立以来，学生素质和情商都普遍低下，再加上你们正值青春，叛逆心理越来越强，不让你们干什么你们就偏要干什么，不让你们半夜出去包夜，你们就偏偏一晚上都不回来，不让你们点外卖，你们就非要让外卖员大晚上在墙外面等翻墙的你出去。”

　　“还有人在楼道水房里小便，咱们那个标语都被人恶意搞成‘咱能小便’。”

　　副校长抱着胳膊，眉头紧锁：“我真的不理解啊，这些事情已经在这说腻了。要是国旗有灵魂，我们的祖国恐怕早就对你们失望了吧，还花朵呢，在花骨朵时期就被污染了。”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道：“其实，到现在为止，咱们职高已经进步了很多了，像以前啊，能来到现场，站在下面听我讲话的，连五分之一都不到，现在很不错，基本上都能到齐了，也很安静，站的也整齐，这些都是咱们教官的功劳。”

　　“说到这啊，我就要批评一下教官们了。虽然你们管理地确实严格，但是乌烟瘴气的氛围依旧没有好转。我呢，暗中排查了一下，才了解，是我们招教官招的有问题，让品德不好的人来管理乌烟瘴气的校园，根本就是，黑上加黑！”

　　“于是，我和咱们的正校长商量，重新招新教官，原先的教官，除了石教官，其他都已辞退了。”

　　台下瞬间一片欢呼，学生们都不约而同地在想：终于不用看那群教官装逼了。

　　副校长继续道：“另外，咱们学生自己，也应该从根本来改变，不该做的事情一律不能做，该做的事情一件也不能少。不能点外卖，不能去网吧包夜，不能在宿舍晚上成群结队地打牌，不能带手机，更不能在宿舍里熄灯后偷偷玩，更更不能带进教室，在上课的时间玩，总结一点就是，不能带手机。”

　　“你有事需要带的，你来了学校交给班主任，让班主任替你保管，你用的时候再找他要。”

　　“不能在楼道水房小便，咱们有厕所，去厕所里排泄，行不行？同学们，素质都高点吧。不能随地乱扔垃圾，吐痰，咱们有垃圾桶，平均一百米就有一个垃圾桶，走两步路扔进去，行不行？不要离得远远的像投篮似的要投进去，没进去也不捡起来扔进去。”

　　“不能抽烟！再说一遍！不能抽烟！”

　　“咱们做到最基本的，知道怎么做好一个人之后，咱们再来谈学习。”

　　“咱们本来就已经在职高了，更不能彻底摆烂，你要咸鱼翻身！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认真完成作业。”

　　“都知道了没？”

　　“知道了——”

　　“呀，孩子们啊，早上没吃饭？还是没吃饱？”

　　“知道了！”

　　“唉这就对了。”

　　终于，终于讲完话了，可以回教室了。

　　季年站的脚疼。

　　周月两步并做一步走到穿梭到季年旁边，轻轻扶着她的胳膊。

　　季年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我又没残废。”

　　周月不管：“就是想扶着你啊。”

　　季年点点头：“行行行。”

　　周月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副校长改邪归正了，居然能意识到教官有问题了。”

　　季年说：“怎么了？”

　　周月说：“我高一的时候，教官更恶心，当时副校长就说不是教官的错，是我们的错。还给我停课了，我气死了。”

　　季年皱眉：“希望他是真的改邪归正了吧。”

　　两个人一起走上楼梯，季年说：“听到了没，不能抽烟，不能在上课时间玩手机，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认真完成作业。”

　　周月笑了：“听懂了，季老师，都听懂了。”

　　季年道：“行，我接下来监督你一点一点改变。”

　　周月挑挑眉，把下巴搁在季年肩膀上，一步一步慢悠悠走上楼梯。

　　“那季老师打算怎么监督我呢？”

　　季年想了想，道：“先没收你的烟和打火机，如果让我逮住你一次，你就要交十元钱罚款。”

　　周月啊了一声，道：“你怎么跟老裴一样啊，都是守财奴。”

　　季年啧了一声，道：“这不叫守财奴，这叫给你一个教训，收走的钱会以另一种方式还回来，比如，买衣服，买相机，买书，买各种你喜欢的东西。”

　　周月点点头，道：“行，听你的。”

　　季年又道：“不能带手机了。从下午开始，我们两个都不准往学校里带手机，你要认真听讲。而且不带手机，避免了很多麻烦，比如教官突击检查。”

　　周月哇了一声，道：“想不到季老师连自己都不放过。”

　　两个人一步一步走上了四楼，周月道：“去打水吗？”

　　季年点点头，道：“好啊，你去拿水杯吧。”

　　周月嗯了一声，就立马飞下去拿水杯了。

　　不一会儿，她又飞了上来。

　　季年也拿上了水杯。

　　水房里还是有人抽烟。

　　周月皱着眉头道：“滚出去，别来水房抽烟。”

　　那几个男生便灰溜溜地灭了烟走了。

　　季年惊地下巴掉了：“你比校长威严还大。”

　　周月似乎很是得意，道：“哼，还没有我处理不了的事情。”

　　季年道：“既然这样，那我认为，学习这件事，你也能处理地很好吧。”

　　周月顿住，又笑嘻嘻地道：“这件事，还得劳烦季老师教导我。”

　　季年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帮帮你吧。”

　　周月道：“多谢季老师咯。”

　　两个人打完了水，走出去，季年道：“你什么课？”

　　周月道：“我一会儿把我课表发你，你也发我一份。我星期一上午一节语文课，三节专业课。”

　　季年点了点头，道：“好。那我放学了在二楼大厅等你。”

　　周月道：“好。”

　　季年课表比周月的丰富多了，毕竟周月只学语数外和专业。

　　分别后，季年回了班级。

　　这节课是贺雅的课，政治，令人恐惧的一堂课。

　　又到了每节课前提问的时间了。

　　贺雅笑着，似乎极为快乐，她道：“就喜欢看你们一个个不知所措翻书的样子。”

　　只听她点名：“潘一帆！”

　　潘一帆生无可恋地站起来，在绝望的边缘还想挣扎几分：“老师，别叫我了，我每天都不知道要被叫起来多少次。”

　　他欲哭无泪。

　　贺雅笑道：“那可不关我的事啊，我今天只叫了你这一回。”

　　潘一帆叹一口气。

　　贺雅道：“还是问你个最简单的，简单死了。”

　　“唯物论。”

　　潘一帆本来已经做好抄写二十遍的准备了，但谁知道这一问题一出来，他简直要喜极而泣，这题他会啊：“物质决定意识，意识是物质的反映。”

　　贺雅挑了一下眉，道：“还不错，你可以不用抄了。上节课让你抄的写完了没？”

　　潘一帆从书堆里抽出一张纸，走上讲台：“老师。”

　　贺雅接过来，看了看，道：“你这字，还有待提高啊，这不就是一堆狗屎吗，你自己看看你能看懂吗？”

　　潘一帆摸摸脑袋，摇了摇头。

　　贺雅无语地叹了口气，道：“回去吧。”

　　……

　　放了学，季年坐在二楼大厅等周月。

　　周月不一会儿就从楼梯上飞下来了。

　　季年站起来，道：“摄影学的怎么样？”

　　周月说：“挺不错的，努力努力应该可以跟上。”

　　季年点点头。

　　“吃什么饭？”

　　“随便。”

　　“行，那就面条。”

　　周月和季年去菜市场买菜。

　　周月拿起青椒，准备往袋子里装，季年看到了，抿了抿唇，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住了。

　　周月注意到了，她说：“乖孩子，别挑食，啊。”

　　季年悄悄在她耳边说道：“我觉得我把青椒吃进嘴里就像吃了一坨臭狗屎。”

　　周月被逗笑了，她说：“原来你吃过臭狗屎啊。”

　　季年啧了一声：“比喻，比喻懂不懂？”

　　周月一脸无辜：“不懂，学霸教教我？”

　　季年无语地看着她，道：“你学数学的时候怎么就没有这么积极？”

　　周月又拿了一个青椒放进去，对摊主道：“多少钱？”

　　说完，扭头对季年说：“我争取，所有东西都像这样一样积极。”

　　两个人买完菜，一起走回了家。

　　北方十月的温差特别大，早上和晚上冻死人，中午又能热死人，感觉一天下来就把夏天和冬天体会了个遍。

　　季年本来就容易出汗，上了截楼梯，汗更是从额头流到下巴。

　　周月道：“去洗把脸，我做饭。”

　　季年点点头。

　　她洗了把脸出来，在厨房倒了两杯水，递给正在切菜的周月嘴边，道：“先停下你手上的动作，喝了这杯水。”

　　周月就停下了，嘴抵着杯口。

　　季年小心地倒着。

　　喝完之后，季年说：“回来家得先喝水。”

　　周月笑了：“好啊，那我的水你包了。”

　　季年嗯了一声，喝了自己那杯。

　　周月的面条做的很好吃，一碗下肚特别满足。

　　季年收拾了碗筷去洗了碗。

　　周月道：“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很像婚后同居生活？”

　　季年愣了一下，微笑了一下，道：“嗯，是挺像的。”

　　周月笑了：“希望我们以后真能过这样的生活。”

　　季年肯定道：“会的。”

　　她们一定会的，她们都相信彼此。

　　洗完碗。

　　季年道：“你睡觉吧，我看会书。”

　　周月说：“好，午安。”

　　“午安。”

　　到了上学的时间，周月骑着小电驴带着季年。

　　那条一直无人的街道在上学路上也只有几个人。

　　到了学校，周月说：“好好上课吧，下了三节课找你。”

　　季年点了点头，又叮嘱了她一句：“你也得好好听讲。”

　　周月朝她笑笑：“遵命，季老师。”

　　季年高二的课表和高一的不一样了，高一时候的星期一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和周月的班级相撞，而现在的第一节课改成了政治……

　　下午，昏昏欲睡的下午，贺雅无疑是要放大音量讲课的，让想睡觉的同学都无法安心入睡。

　　贺雅说：“拉开窗帘吧，你看你们这一个个的，教室是学习的地方，你要睡觉你去宿舍睡去。”

　　“来，翻开我让你们做的题，咱们从这边一条龙过去回答问题，不能光说答案啊，不能光说ABC，要说清楚为什么选这个选项。来，第一个，开始。”

　　学生时代最害怕的就是此刻，一条龙回答问题，还没到自己心跳就如擂鼓。

　　当然，最典型的莫过于算还有几个到自己，到自己了该哪道题，贺雅为了杜绝这一现象，就说：“都是随机的啊，一条龙没错，但是前后顺序我可能要调换呢，你现在算的你是哪道题到时候或许就不是了。”

　　阴险，太阴险了。

　　杨欣悄咪咪道：“季年，一会儿记得提醒我。“

　　季年点点头。

　　而在龙尾的那些同学则纷纷希望赶紧下课。

　　半条龙过去，成功坐下的没有并没有几个，而那些站着的都是一副轻松姿态，因为不是只有一个人，有好多人，有人陪着就行。

　　一条龙过去，整个班成功坐下的不到十五个。

　　杨欣经过季年的帮助成功坐下，只是这提醒逃不过贺雅的法眼。

　　贺雅无语地抿了一下嘴，道：“杨欣啊，你就每节课都让人家提醒你？你自己记一点知识吧。”

　　杨欣低着头没说话。

　　贺雅说：“算了，你坐下吧，下了课把这个知识点给背下来，去我办公室找我背，要不你就抄写二十遍，你自己选啊。”

　　杨欣是肯定背不下来，她要能背下来就不让季年提醒她了。于是她坐下就赶紧动笔开始抄。

　　贺雅看着这班里的盛况，叹一口气，道：“你们都这么愿意抄写呢？”

　　随着最后一字的尾音落下，下课铃响起。

　　贺雅一边收拾着自己的书，一边说：“你们这些站着的人啊，给我把题目的原题和选项抄二十遍，还要把这一道题目涉及到的知识点，抄写二十遍，你记不下来你总能写下来吧，你写上二十遍也记住了，行了，下课吧。”

　　她一走，站着的同学瞬间坐下。

　　第二节是语文课，语文老师绵柔的嗓音在此刻就像是催眠曲，教室里安安静静，不知道的以为这堂课是睡觉课呢。

　　第三节课是历史，历史老师每节课上课之前都要给他们放一个视频，关于中华上下五千年的历史视频，然后就是近现代的，今天该强渡大渡河和飞夺泸定桥了。

　　老师留了一个作业：思考强渡大渡河和飞夺泸定桥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进行的，有何意义。

　　季年在快下课的时候就写完了这一作业，因为还挺少的，她一写完，杨欣就说：“借我抄抄。”

　　季年把本子递给她。

　　周月在二楼大厅等季年。

　　两个人一起去吃了烤肉，周月把插好吸管的奶茶放到季年手边，似苦口婆心道：“你尝一下熊黑蛋暴打鸭屎香吧，求你了。”

　　季年停下手中烤肉的动作，警惕地看了一眼周月，又狐疑了看了一眼自己手边的奶茶。

　　周月说：“这个不是。”

　　季年松了一口气。

　　周月笑嘻嘻道：“下次给你买。”

　　季年：“……”

　　我谢谢你。

　　吃完这顿，周月扶着电驴上山，季年在她旁边。

　　周月说：“往这边走走。”

　　季年就往那边走了走。

　　山顶的树在掉叶子，地上一片金黄色的地毯，有的是枯的，有的却还是柔软的。

　　季年坐在秋千上，看着周月把这一片地方的枯叶都给踩了个遍，咯吱咯吱地一直响。

　　过了一会儿，周月扭头：“季年，来踩一下树叶。”

　　季年起身，走到了周月旁边。

　　只见周月面前有一摊新鲜的枯叶子。

　　周月说：“给你留了点。”

　　季年忍不住笑了，这玩意儿还要专门留一点。

　　原来她刚刚在这忙活了半天就是为了这个啊。

　　季年轻轻踩上去，又用力地撵了撵。

　　叶子堆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季年慢慢在上面走着，清脆的声音绵绵不绝。

　　她抬头看周月。

　　周月看着她的眼睛，说：“你开心吗？”

　　“很开心。”季年说。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