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有尽

作者:南山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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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胜意


      除夕这日,天光才破便开始落雪,天地顷刻覆白。指节大的雪花落得坦荡,积出一片铺天盖地的深邃银白。院中槐花树的树梢上,有立雪微颤,摇摇欲坠一阵轻风便能将那几朵琼花吹落枝丫,散做寒凉微尘。

      此地会有降雪是很难得的,能落而不化且窗含积雪就更为难得。

      第一次在晴云小筑看见落雪,傅东君一时觉得新鲜,便趴在开着的窗前,一手垫着下巴,一手缓缓探出去摸那窗棱上堆成长条形的雪。如松茸一般的雪花触指即化,湿漉漉附在指尖带起片刻刺骨的冷。与在北境摸过的雪不同,似是格外冰凉些。

      一只温热的手掌自他脸侧探过来,握住那只栖过雪的手,指尖轻捻将那袭冰凉融雪抹去,然后将他的手握了回来。傅东君仰头看去,便见聿成探身过来伸长了手将窗子关上了。那瞬间覆下的身躯让傅东君一愣,眼前近在咫尺的是聿成的喉结,好似带着烫人的热,让他不由地微退了退。

      “你有资格摸雪?”聿成退开时,眼中带着责备。

      说话真不中听,傅东君想,然而他只垂了眸没答话。指尖余温散得格外快,尚未来得及回味便已消失。

      “新年胜意,年年安康。”聿成淡淡说道,侧着头未看他。只伸手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长形锦盒,黑底烫金缎面的。

      傅东君微挑了眉,有些意外。接过来打开一看,竟是支青玉簪,且较寻常发簪要稍粗少许。他想了想,指尖摸索在簪身,果然摸到一节异样突起。下一刻,傅东君便低头轻笑起来,笑意直达眼底。

      “这是做什么?”

      “戴着吧,以防万一。”聿成说着,便取过他手中青玉簪,换掉了傅东君原本插在发上的白玉簪,也不还给他,自顾收入自己怀中。

      那是一柄簪中剑。自那处突起轻按一下便能抽出来,取用极为便利。

      “你想太多。”傅东君笑着摸了摸头顶发簪,“多谢。我很欢喜。”

      听他这样说,聿成心中便扯出丝丝缕缕带着疼痛的悸动,他垂眸压下心绪,只道:“督军和崔大人在等你用膳,走吧。”

      “好。”傅东君起身,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抬眼看向聿成说:“哎,这如何是好。我并未备礼给你……”

      聿成淡淡道:“不必。”

      他已拿了。

      傅东君歪着头想了片刻,似乎确实没什么可送他的,只得道一句:“新年胜意。”

      夜间,竹楼檐下挂满了红灿灿的灯笼,将廊下与庭院隔成两片天地。院中依旧在落雪,只比白日小了一些。此处山坳只这一座竹楼背山而建,入夜寂静。除远处海边层层波涛拍岸,便再无声响。

      今年热闹,人多得出奇。

      倒也算不得奇,崔霆钰与风清晏都知道他过不了几个除夕夜了。

      傅东君肩上披着厚重大氅,领口一圈纯白风毛竖起来直遮到下巴。他捧着一壶热酒坐在廊下,看着风清晏在院中蹦跶着放烟花。一簇簇升去高空再嘭一声炸开,散成五颜六色的华彩,然后缓缓融入漆黑天幕消失不见,短暂得让人不敢挪开眼。

      他身后门边站着崔霆钰,神色不无感慨地看着院中与元思欢闹的风清晏。

      “仅五年不见,他身量倒是高了些,只这爱玩的性子还是没变。”崔霆钰说道。

      傅东君喝了一口酒,辛辣入喉淌过心胸,带起一片暖,“这几年他也历了些事,虽依旧跳脱,却已没有五年前那般不谙世事了。”

      “总要长大。”

      崔霆钰走过来挨着傅东君坐下,傅东君便起身扶了他一把。

      “以后每年都叫这小子过来陪你过除夕,热闹些。”崔霆钰苍老的眼中带着笑。

      “免了,且饶我清净。”傅东君亦低头轻笑,指尖蹭着微温的酒壶。

      “你此次自西京归来,虽身子损耗不少,心情却着实不错。”崔霆钰侧目看了他一眼,说道。

      “大仇得报,心情自然不错。”傅东君微眯着眼去看烟花,浅色眼眸中映了烟花在暗夜炸空的光彩。

      “仅此而已么?”崔霆钰问得不动声色。

      傅东君顿了顿,道:“我无惧,随缘罢了。”

      崔霆钰无声一叹,脸上皱纹似是更深了些,说:“小殿下……”

      “倒是有些年头没听过这个称呼了。”傅东君打断他的话,仰头又喝了一口酒,“老师何必拘泥世俗,尤其对一个将死之人。我所负已了,所愿已平。世上再无小殿下,很快连傅东君都不会有。还在乎这些礼义廉耻?余生只求痛快一日是一日。”

      崔霆钰沉默片刻,欲言又止。

      “老师一生循规蹈矩,若真容不得……便做无我这个学生吧。”傅东君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提风清晏。老头儿这年岁了,别真气出个好歹。

      闻言,崔霆钰便又叹一声,终究说不出绝情的话来。只得起身回屋里生闷气去了。

      手中酒壶已无余温,傅东君依旧送至唇边。自廊上檐边突然垂下一个身影,挡住了他看烟花的视线。趁他微怔之时那人取走了他掌中酒壶,然后塞了个手炉在他怀中,下一刻人便消失了。

      傅东君眨眨眼,怀中一袭暖意透过衣衫袭上胸腹。

      他仰头,看着挂了红灯笼的空无一人的廊檐,一时笑意满眼。

      *** ***

      新年伊始,有东风解冻蛰虫始振,万象更新之际崔霆钰却隐隐有些不安。算着日子,先前递出去的信年前就该有回音了才是。

      “时大夫一直未回信?”风清晏蹙眉。

      “不知有何变故。”崔霆钰忧心道:“以往东君身子不妥时,他会亲自来探。这次莫说人,连信都没送来一封。我担心出事了。”

      风清晏垂眸想了片刻,说了三个字:“蔡翊昇。”

      此言一出,崔霆钰立时站起身,负手在屋中缓缓踱步起来。他也做此料想,只不太敢信。若真被蔡翊昇查到时雨那边,傅东君的事迟早要露。

      当年的御医,有肉白骨之称的时雨,前朝溃败之际同崔霆钰合力救了奄奄一息的傅东君——旭光帝最年幼的七皇子。

      姚存勋下的毒无解,时雨以毒攻毒才堪堪留下他一条命。之后便得年复一年服用那攻毒之药,虽药中毒性不大却经不住日积月累。十年下来,傅东君眸色越发浅淡,身形也越发清减。本好好休养大约也能活到而立之年,但先前他天寒地冻之时在西京一番劳心劳力,如今已是形销骨立,尽显油尽灯枯之相。

      若继续服用这药,明年的除夕还能不能过都难说。所以崔霆钰才去信时雨,想问个法子。若这信真落入蔡翊昇之手……

      崔霆钰想都不敢想。

      风清晏紧皱着眉,看着崔霆钰道:“眼下天已回暖,若他撑得住,过了正月十五便随我走。”

      “也好。走慢些就是。”崔霆钰点点头,“我留下再等等时雨的消息。”

      “别。”风清晏立即道:“西京之事莫要再来一回。老师你也跟我走。”

      崔霆钰顿时一鲠,吹着胡子就敲了风清晏一记,却也并未反驳。若非他被姚存勋绑去西京激得傅东君出手,傅东君的身子不至于损耗成这般。可他只是来陪傅东君过个年,并未有再离关中的打算,且还有人在等他回家。

      但思及傅东君为救他所付代价,崔霆钰便拒绝不得,只得回屋写信给崔府交代一声。

      风清晏将这番打算告知傅东君时,他只沉思片刻,便问:“是否时雨那边出了事?”

      风清晏点头,并不隐瞒。

      “你腕间这两粒痣得去掉。”风清晏说着便执起他的手,摸出一柄短小的匕首就要往他手腕下刀。

      傅东君尚未来得及反应,已被聿成一把握住手腕从那刀下移开。

      “不必动刀。”聿成立即说道。

      “那要如何去?”风清晏纳闷道。

      元思笑着将他的匕首接过来,归了鞘插回风清晏腰侧,说:“近卫营有种东西,稍沾一点便能腐去人一层皮。近卫常需不眠不休完成任务,这东西专门用来提神的。痛是痛了些,但不会出血,就是灼得厉害。”

      说着,元思解开手臂上一粒腕扣,从耳后取下一根牙签,挑开扣子沾了沾里面的褐色凝膏,对傅东君说:“手。”

      “……这么复杂?”风清晏无语道:“我觉得你拿针扎一下腿一样能提神。”

      “这东西胜在不会伤人。针扎一下要出血的!”元思答道,然后小心翼翼在那腕间艳红的痣上轻点了一下。

      傅东君当即痛得颤了一下肩,另一手按在左手腕上半天没抬头,咬牙喃喃道:“还不如划我一刀……”

      “傅先生体弱,能不见血还是不见血的好。”元思笑嘻嘻地说,“长痛不如短痛,忍忍就过了。来,还一颗。”

      风清晏看了看聿成有些发白的脸,便取过元思那颗扣子,连同牙签一起塞到聿成手中,然后勾着元思的脖子便出了门。

      “嗯?”元思那张娃娃脸写满疑惑。

      “陪我去采花。”风清晏说道。

      “……嗯?!”为何要去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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