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疗毒7:验尸
小风的继任仪式结束后,我和他一起去拜访了季宸。冀王府一片田园景致,季宸着素衣,由小满推着,捧着手炉在院子里迎我们。府上的下人不多,府内装潢朴素。放眼望去堂堂冀王府可能还比不上周府气派。
季宸招呼我和小风到大厅里落座,唯一侍奉在旁的小满为我们斟过茶后也径自退下,走时帮我们掩住了房门。眼见周遭环境都清静下来,小风起身把手中梨木雕花的盒子放在了季宸面前的桌案上。如果想见我,派人直说便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我同你往来,是因为你对我坦白。
季宸被当面戳中了心思,一时有些尴尬,他低头用手指挠了挠鼻子。对不起,是我多虑了,以后不会了。不管怎么说,还是要恭喜你继任大祭司一职,既不收礼物,就容我请你吃一顿便饭。
任谁听了这二人的对话,都会将小风当成不识规矩的“小霸王”。季宸比他年纪大、比他地位高,按规矩说继任一事送不送礼物都是无可厚非的;季宸偏偏送了,送的东西还格外珍贵。小风不要就罢了,还这般言语不给季宸面子。奇怪的是季宸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还诚心诚意地道歉。可见这二人的关系之中占主导的是小风,而非季宸。
饭自然是要吃的,小风说的理所当然,他从宽大的衣袍里掏出一个圆鼓鼓的布袋。皇都里有这样一方田地不容易,我给你带了一些蔬菜的种子充盈菜园。听了小风的话,季宸笑逐言开,他接过布袋,笑得有些温柔。季宸的长相略显清秀寡淡,带着书生气,看似柔弱,实则坚忍,用外柔内刚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
今日你们二人前来不仅是为了归还礼物吧。季宸把布袋收在自己怀里。
确有事情想请王爷帮忙。我开口表了态。
不如边吃边聊。季宸摇了摇轮椅右侧下的铃铛,没有多久小满和一个少年便出现在大厅。在季宸的吩咐下他们开始摆桌子和上菜,热腾腾的菜肴被依次端了上来,我们三人也围桌而坐。桌上都是家常菜,色香味俱全,虽然食材普通,但做法精致讲究。
不知你的口味,只让下面的人做了些拿手的菜。季宸解释说,可也奇怪,他不知我喜欢吃什么,却知道小风喜欢吃什么。
既然是来做客,自然是客随主便。我们三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也没有人拘谨,气氛格外融洽。
吃了一会以后,季宸笑着开口问,你们有什么事找我帮忙。那语气丝毫不见为难,似乎能帮上忙还是他的荣幸。
祭司殿需要添人手,随意找来的人我信不过,想来找你问问有没有什么门道。小风一边夹菜一边用余光看了季宸一眼,如果你愿意帮忙找,是最好不过了。
你需要多少人。季宸盛了一碗鲫鱼汤推给小风。
三、五人。小风低头抿了一口汤,忍不住摇了摇头。
季宸没在意他的表情,只是沉思了一会,你若是不介意,就带了小满、夏至,和大寒回幽王府。他们三人曾随我和季安久居珠妙宫,性情纯良,又谙熟王室的礼数和通晓祭祀的常识,随你回去最为合适。
他们三人和你亲近,若都随我回幽王府多有不妥。这样吧,小满你还是留在身边,我带走夏至和大寒。小风这回做了“贴心人”,没有把好处尽数捞走。
季夏意下如何。季宸看向我。
多谢王爷慷慨。我自然知道季宸并不仅仅是慷慨,他把自己的人安排到幽王府,既可以了解小风的动向,也可以掌握幽王府内部的情况,可谓是一举两得。
我府上只是一片田而已,用不了几个人。如果能为你们出几分力,我是乐意的。季宸说得轻描淡写,但明眼人都会知道他和我是站在一边的。季春和向峻结了盟,我有季宸的支持,这样一来,他们才不能随便动我。
这事情谈完了,算是我欠你一个人情。过两日让他们去王府祭司殿报道吧。小风痛快地说。祭司殿人手的事情这就算解决了。之后夏至和周晴负责伺候殿内的饮食起居,大寒和周天协助殿内的祭祀活动。四人各司其职,各尽其责,祭司殿的事务很快上了正轨。
十一月初,府上接到消息,季礼和季春已在返程途中。常雨恨不得天天往祭司殿跑,她的厨艺有没有提高我不知道,反正小风的玉合枪法已经学得七七八八了。晚上,我去找小风拿蜂蜜。秋冬干燥,我咳嗽的老毛病又犯了,只有饮了小风特制的蜂蜜才最舒服。
郝连云告诉我小风和常雨在后厨,我见到他们时,这二人正贴在一起窃窃私语,形容颇为亲密。我轻咳了一声,小风便转过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我面前。吃饭了吗。我煮了梨水甜汤,要不要来点。
这季节嗓子干,我是来拿蜂蜜的。我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生硬又补了一句,你们在忙什么。
哦,玉合枪法不能用区区核桃酥就抵了,我只能再教她几道精致的小菜。至于蜂蜜,我早已备好,这次加了两味辅料来调味,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小风从灶台旁边的柜子里掏出一个瓷罐头递给我。
我接过罐头,嘴角带了一点笑容,是吃了些东西,但还想吃你做的糖醋小排。不过不着急,我到房间里等你,一会让夏至先给我送碗甜汤。这时常雨好不容易从锅边抬起头,转过身来和我打招呼。我随口问,大嫂要留下来一起吃饭吗。
额,常雨犹豫了片刻,我猜她是想的。做了一番心理斗争以后,她说我还是回去了,近来常常造访祭司殿有些不合规矩。我故意冲她点了点头,意在提点她季礼不日便归,让她少来祭司殿,以免落人口实。常雨大概是懂了,我离开后厨不久后她也走了。
我叫夏至来不仅是让她送甜汤,我有话问她。这姑娘也不傻,送了东西并不着急走,安安静静地在一旁侯着。她年纪与季宸相仿,比我和小风虚长几岁,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样貌不说多出挑,可眉眼温柔,让人不忍责骂。
到了幽王府这几日可还习惯。
回四少爷话,一切都好。两位祭司大人宽厚,对我们很照顾。夏至恭敬地说。只是这话多半是恭维的假话,小风在府上常阴着一张脸,同他人说话都是面无表情、惜字如金;郝连云又是大少爷的做派,这二人加在一起,能宽厚到哪儿去。
我低头喝了半碗甜汤,润了润喉咙后又慢悠悠地开口,你们到府上,冀王可有什么交代。比如,你们多久往冀王府送一次信儿。
夏至把头低得更低一些,过了一会儿小声回话,短则十天,多则两个月。大寒自会回府面见王爷。
冀王当真看重我们幽王府的事情。我放下汤匙,不免发笑。季宸不仅派了他的亲信进了幽王府,而且还教人时刻观察,定期收集情报,这些麻烦事他竟也不假他人之手,而是亲历亲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了他多少的好处。
这些话,是你们王爷教你说的。我看了一眼夏至,抬头,看着我的眼睛回话。
我看到夏至的睫毛上下扇动了几次,终于缓缓抬头看向我。她深吸一口气对着我说,王爷交代,四少爷和祭司大人问话,必据实以答。若是祭司殿外人问话,不论问什么,皆答不知。
他倒是聪明。我轻声冷哼,屋子里静,夏至大抵也听到了,马上又把头埋了下去。我有这般可怖吗?就按照你们王爷的吩咐去做,既然你们来了这幽王府,进了这祭司殿,就是我和祭司大人的人。若是在旁的受了委屈,也要让我们知道。我看敲打的已经够了,于是放柔了声音,天气冷了,祭司大人煮了甜汤,晚点分给你们当宵夜。
听了这话夏至倒是有了和之前不一样的反应,她抬起头张了张嘴,大概是惊讶大过感动。我低下头继续喝甜汤,没在乎夏至偷偷地看我。门外传来敲门声,少爷,你的糖醋小排到了。
进来。我一边说话,一边摆了摆手示意夏至过来把空碗收走。夏至的余光瞥见小风,立即端了东西一溜烟儿地走了。
怎么见了你我都和见了洪水猛兽似的。等人走了,我小声嘟囔。
许是听多了流言蜚语,把我们都成猛虎野兽了。
那你是吗。我定睛看小风。
说不准呢。小风笑着从托盘里端出一盘糖醋小排、一盘青笋丝,一碟四块绿豆糕,和两碗米饭。王陆做饭一向清淡,我知道你指定没吃饱,到我这里来开小灶了。
对了,我应了夏至,将你煮的甜汤给他们做宵夜。我把筷子摸在手里,有点犹疑地开口。
少爷说什么是什么。小风搬了把椅子坐在我身边,颇有几分讨好的意思。
我把筷子压在托盘里,你和常雨走这么近,不怕传到季礼耳朵里。常雨贪玩想不出这其中的利害,你不会不知道。
眼下府上的局势越乱越好,最好让季春一回来摸不着头脑,让他着急着急,好探探他下一步的想法。不过我也承认我有其他私心,我对常雨的身世很好奇,现在已有些眉目了。只是尚需要证据佐证,等十拿九稳了再同你讲。
我拾了筷子夹菜和排骨开始吃饭,不打算再提这件事。那晚我吃的很饱,夏至他们也分到了温热的甜汤。
六天后,季礼和季春回府,父亲差我去给季礼传话,事实上是让我将近况交付给季礼。这差事完全不需要我来做,他随便差手下一个眼线都能事无巨细地向季礼报告这半年来王府内外、皇都内外的大小事件。他偏偏选了我去做这事,无非是想告诉我季礼回来了,我要摆正自己的位置。
我跟着季礼院里的人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高声的吵嚷。听不真切,但吵架的主人我是听出来了,是常雨在和季礼吵架。也不意外,虽然季礼的脾气和教养都极好,但以他王府长子的身份,在这府里能这般数落他的人也只有常雨了。
领路的人颇有几分尴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既然都到了门口了,再折回去更是欲盖弥彰,于是我近了两步走到前厅门口,然后拐了个弯往偏厅去了,因为我猜他们还要吵一会。院里不大隔音,我大概听清楚了他们在吵什么。无非是常雨总是往祭司殿跑让季礼的手下抓了正着,季礼不会对常雨说重话,可女孩到底是心细,季礼不开心,常雨一眼就看出来了,可是常雨也很委屈。
常雨带着哭腔说,我和顾怀风能有什么,你以为我去祭司殿做什么。我是个大小姐,我凭空能给你变出一顿菜来吗?还不是和顾怀风软磨硬泡,用我家传的玉合枪法才换了他几道菜谱。你看我的手,人家劳心劳力给你做饭,结果你连吃都不吃,就说要忙公务。还不就是因为你身边的人给你吹了几句风……
手。我听到季礼的声音,严肃,并不严厉。顾怀风欺负你了。
也没有,我们是在友好协商后做的交易。原本一本正经的事情在常雨的描述下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兴许是季礼看了常雨的手之后心生怜爱,他没有再揪着常雨的话头不放,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你以后少和他来往。
为……常雨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季礼打断了,季礼看到了差来找我的下人,于是开口问,四少爷来了吗。
来了,在偏厅呢。
带他去我书房,给他沏壶茶。于是很快有人来给我引了路,经过前厅时我听见季礼低声说,以后不要让夫人进后厨。
——《季夏札记,斗心机》
顾夏把沈愿从池水里捞出来的时候,沈愿的身体已经凉了。顾夏抱着他蹲在池边一动不动,直到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顾夏才偏了一下头,狂风站在了他面前。
“辰火宫,狂风宫主。”顾夏的耳朵告诉他,来的人是狂风,除了狂风后面还有两个人,分别是战小星和唐之。
“还是晚了。”战小星叹了一口气。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沈愿的房间。”狂风的声音很冷,却听不出什么情绪,“你是瞎子。”
“我是沈先生的实验品。”说完这句话,顾夏竟一头栽倒在地,而他环抱着沈愿的手臂始终没有松开。
“这到底怎么回事。”狂风睨了战小星一眼。他原本在辰火宫处置公务,手下的人匆匆忙忙地闯进来说阿鼻殿的两位先生求见。
照理说狂风也不是说能见就能见的,唐之却在战小星的授意下使了些手段,引得辰火宫的人只能前来通报。战小星见了狂风的面只说沈愿命在旦夕,请狂风速速同他们一起回阿鼻殿。狂风心道他两个时辰前才见了沈愿,这人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命在旦夕了呢。只是说话的人是战小星,狂风心中还是有几分在意;加上是沈愿的事,他也不敢托大,只犹豫了半刻,便跟着战小星和唐之走了。
因为事情尚未做准,又关系重大,所以狂风未带辰火宫一人。也索性是一个没带,否则眼下恐怕已经乱了套了。白宫三殿的一位殿长大人竟然在自己的宫殿里咽了气,这事情传出去,岂止白宫没面子,黑五宫也要颜面扫地。
“我和唐之外出采办,今日方才返宫。你问我发生了什么,我实在一无所知。你若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如先问问他。”战小星指着倒在地上的顾夏。
“你认识他。”狂风盯着顾夏看了一会。
少年穿着合身且干净的白色制服,手腕和脚腕上都未见奴隶应戴有的铁环。他右手的袖口边上染了几点浅色的墨汁,大概是不小心沾上的。时间久了,未能洗净。这人的长发乌黑秀丽,一直披散到腰间,一点没见打结;他手背上有深深浅浅的伤疤,这些痕迹虽然密实但规整,一看就是经过了仔细的缝合和精心的处理。这根本不是一个奴隶的待遇,或者说至少沈愿没有把他当做一个奴隶,当然也不可能仅仅是一个实验品。
狂风的视线一低,看到了顾夏的右手,他虎口和食指内侧有茧,以狂风的眼力,他能看出其手上的老茧不是因为拿锄头拿的,而是常年使用刀剑所致。还有,这少年的耳力也非常人所能及,他盲了一双眼睛,仅凭借脚步声便能分辨来人的身份。这根本也不是一个奴隶的本事。
“他是沈愿手下活得最久的实验品。”战小星答。
“不,他是沈愿的朋友。”狂风下了结论,“他什么时候能醒。”
“这个我知道,沈愿一直用毒控制他,房间里应该能找到解药,你们等会,我去翻翻看。”唐之只对活人有兴趣,甚至还有点怕死人,哪怕这人是沈愿。他不擅搜证断案,有这时间不如借机搜刮沈愿第一手的“遗物”。
“烦请唐先生留下和我一起勘查和清理现场,这少年暂交予战先生照看。”狂风作为辰火宫的宫主,对唐之的为人已有所耳闻,他当即断了唐之的念头,把人留了下来。唐之心里不服,表面也只得服软。
“替这少年暂时解毒不难;敢问狂风宫主对这里的事情怎么看。”战小星上前将顾夏和沈愿解开,又把顾夏架在自己肩上。
“我的职责就是找出这里的真相,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给沈愿一个交代。”狂风俯身查看沈愿的尸体。
“我代阿鼻殿谢过狂风宫主。”战小星带走了顾夏。
唐之虽然被留下来,但也只是守在和狂风有一定距离的位置上,眼神不停往外飘。看起来站在这里对于他确实是一件难熬的事情。
“唐先生认为是否有药物混在这池水之中。”狂风抬眼看了一眼唐之,
唐之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额……,狂风宫主,你要知道无色无味易挥发的毒药这世上多的是。若是此时想从这水里找到什么线索,可能没有什么希望了,只有……”
“验尸。”狂风把沈愿从地面上抱起。沈愿原本未着寸缕,幸而顾夏把他从水里带出来时将自己的外衫裹在了他身上。
狂风把沈愿放在榻上后说,“去寻沈愿的殿长制服。”
唐之反应了一会才确信狂风是在对自己说话,他一面气吁吁地想狂风算老几,竟然在阿鼻殿里指使自己;一面乖乖地出门找衣服去了。唐之走后大约一柱香的时间,战小星回到了房间。此时狂风已经将屋内清理打扫干净,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宫主,那少年还未苏醒。你是否有话要问我。”狂风站在窗前,战小星走到他身旁。
“我确实有话要问战先生;听闻先生算无遗漏,今日为何会迟了一步。”狂风注视战小星的眼睛。战小星感到迫人的压力和威严,沉稳如他竟也让冷汗湿了后背。
“是我算错了。”战小星微闭双眼。多年前沈愿病重时,战小星曾替他看过一次命盘,知道他时年应有一劫。却没有想到这劫在宫殿里,不在沙漠外。
“我不懂占卜,却也知道命盘不可常开的道理。生劫易改,死劫难逃。既如此,战先生不必太过自责。”狂风审过不少人,自认可以辨得出对方的真心和假意。
“谢宫主开解。眼下的形势复杂,不知狂风宫主做何打算。”战小星直觉这件事的背后牵扯甚广,他很想听一听狂风的想法。
“我已将沈愿的死讯公开,明日举行葬礼。我相信一定有人会来见他的最后一面,以此来确认我们对他的死确无怀疑。”
“那你的意思是……如果想验尸,需要在葬礼之后,火化之前?”战小星明白尸体是否经过解剖和处理,明眼人一看便知,如不想露出破绽,则不能提前验尸。不过,由谁来验尸呢?
“我来验尸。”门外传来清冽的少年的声音。
顾夏推门而入,手臂上搭着沈愿黑紫相间的殿长制服。狂风此时再看他,已发觉他与两个时辰前大有不同。少年长身玉立,形容镇定沉稳,眉眼清逸俊秀,宛如画中之人。饶是见过大世面的狂风也不得不暗赞,这真是一个好漂亮的孩子。
“让我来验尸。”顾夏双目神采凌厉看向狂风,狂风一愣,一是惊讶于顾夏的眼睛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复明;二是惊奇于顾夏面对他的强势丝毫不显弱势,这表示了少年人远超常人的决心和勇气。
“战先生,多谢你为我治眼睛。”顾夏向战小星拱手道谢,抬头时才发现眼前这个美男子他曾经见过。战小星的容貌和陈启文有相似之处,肌肤胜似白雪,一双眼睛都是明艳动人。只是陈启文五官艳丽明亮;战小星则冷艳孤傲。
“举手之劳。”战小星浅浅一笑。确实是举手之劳,这样的小事沈愿怎么能不会医,只是不愿医罢了。
顾夏径直走到沈愿的榻前单膝跪下,自言自语地说,“没想到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这样的境况下。”
沈愿长一张幼态的圆脸,鼻翼稍宽,嘴唇微薄。因久居地下宫殿,皮肤呈病态的白色,体型瘦弱,个子不高。顾夏大概能想象出他嘴巴一张一合骂人的样子。
“你来验尸?”狂风走到顾夏身边,
“明日葬礼如果战先生或宫主未到场,恐怕会引起旁人的怀疑。”顾夏把制服放在一旁,静静看着沈愿的尸体。
“此事关系重大,我如何信你。”狂风犹疑道,
“宫主可寻一具尸体让我来验。”顾夏替狂风想了法子。
“等一下,唐之到哪儿去了。”怪不得战小星觉得哪里奇怪,原来是唐之这个大活人不见了。
“唐先生已经走了,衣服是他交给我的。”顾夏在房间醒来时刚好看见唐之在翻柜子,二人还尴尬得面面相觑了好一会。
“走的倒是快,”战小星皱着眉说,“照目前的情况,我想今晚由我来守阿鼻殿和沈愿,你们二人回辰火宫再做安排。”
狂风低头看着沈愿的尸体,想了一会,“小子,你和我走,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顾夏起身看着狂风,“好。”
顾夏和狂风的身高相当,而狂风的身材魁梧,三个顾夏叠在一起的厚度才能勉强和他比一比。尽管如此,二人站在一起也并未觉得顾夏矮了狂风一头。顾夏弯腰对着沈愿鞠了个躬,然后跟着狂风走了,留下战小星替沈愿整理遗体。
狂风并不忌讳,带顾夏走小道进了辰火宫的停尸房,并差手下人挑选了一具尸体送到顾夏面前。顾夏只围着尸体转了一圈,便将死者的死亡时间、身份,以及生前所受的刑罚都说了出来。在手下送尸体过来时,狂风已拿到了死者的档案,对照顾夏所说,竟然丝毫不差。
“不过,这具体的死因,我得再动刀子验一验,否则狂风宫主也不放心我碰沈先生的尸体。”顾夏从停尸房的工具盒里挑挑拣拣了一番,取了几件用来解剖和缝合尸体。
整个验尸过程,狂风一直在观察顾夏。顾夏是会验尸的,并且不是第一次验尸。这样的结论和顾夏的身份全然不匹配,狂风正在凝眉时,顾夏开口了。
“死者是被溺死的。大概是受水刑时浸泡时间过长,不小心给淹死了。”
“你呢?”狂风突然问,“你在水刑之下能坚持多久。”
狂风当然记得他曾经将辰火宫的犯人抵给阿鼻殿当实验品,算一算时间,顾夏刚好在那一批人里。虽然他还没有翻看记录,不知道顾夏是因为什么事情被投入辰火宫地牢的,但他知道这人一定是从辰火宫走出去的。这一下,他身上诸多的伤痕总算找到来处了。
“半盏茶的时间大概是可以的。”顾夏一边回答一边给尸体做缝合处理。
狂风看着伤口精细的针脚,没有继续问,只是说,“明日你来为沈愿验尸。”
第二日,沈愿的葬礼在辞春堂举行,到场的人不多。只是碍于沈愿在沙漠里的地位,白宫三殿的四位殿长悉数到场,黑五宫的宫主也来了三位,分别是巳木宫的猎鹰、未水宫的柳叶,和辰火宫的狂风。七个人挤在辞春堂免不了争一时的口舌之快。
“狂风啊,你这个辰火宫的宫主是怎么做的,人都死在自己的殿里面了,你还能这么气定神闲,难道没有一点紧迫感吗。”猎鹰和沈愿可以算是毫无交集,甚至还有所积怨。他来这里完全就是来搅浑水和看热闹的。
“猎鹰宫主说笑了。讣告写的很清楚,沈殿长乃因病辞世,与他人无关。”周隋作为白宫三殿的人自然想替自家挽回一点颜面,沈愿怎么死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被认定为自然死亡。
“实在惭愧,医者不能自医。沈殿长旧疾缠身,非药石能医。当年我和师父费不少心力才留住他的命,可惜沈愿并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才会力竭而亡。”战小星的回答似乎更有说服力。在场的人几乎都知道沈愿在做殿长前曾生过一场大病,此后他在武艺上也再没有什么精进了。
“沈殿长作为阿鼻殿的主事人,在位期间对我、对未水宫有恩,我当为其敬香。”柳叶第一个上前为沈愿上香。
这时候男人们再图口舌之快就显得小家子气了,于是众人依次给沈愿上了香。等这七位走完过场后,零零散散还有一些杀手和仆人前来祭拜。人都走干净以后,装有沈愿尸体的棺椁直接进入火化间,顾夏就藏身在此处。
顾夏迅速验尸并整理沈愿的遗体,之后亲自点燃尸体身下的木柴,看着眼前的人化成灰烬。整个过程漫长而炎热,顾夏脑海里闪过他和沈愿相处的片段,短暂而让他心生欢喜。自从来到沙漠,只有在沈愿的身边,才是他终于能够放松下来的时刻。而顾夏忽然想到,他竟然从来不知道沈愿做的饭菜是什么味道的。他未曾痛恨沈愿夺走了他的嗅觉和味觉,他只是感到遗憾。他关于沈愿的回忆竟然是无色无味无觉的。
看着燃烧的火焰,顾夏的喉咙又涩又干,几乎让他无法呼吸。就在他身子一晃,将要倒地时,战小星扶住了他的肩膀,“顾兄,你还好吗。”
顾夏深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战先生,不瞒你说,上一次看到这样的火焰,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离开了我。既然生劫易改,死劫难逃,那么我们拼命想改变这一切的心还有意义吗。”
“有,”战小星看着顾夏的眼睛,“我本来也以为没有,但是你告诉我,有,这一切有意义。”
顾夏的眼皮一跳,看向战小星的眼底,似乎想从里面读出对方尚未说完的话。二人看似平静地凝视彼此,实则内心都掀起了无限波澜。顾夏先移开了自己的眼睛。
“你们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战小星平静地摇头,这本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我在沈先生体内发现了七星九茴草。”顾夏面对熊熊燃烧的火焰说。
战小星的眼眸一暗。七星九茴草的粉末呈透明的浅绿色,没有味道,也没有毒性;可一旦溶于水后,就会变成一种无色无味易挥发的毒药。这种毒药并不致命,却会令人四肢瘫软,丧失活动能力。
沈愿是被活活淹死的。
“我猜,七星九茴草的粉末可能被涂抹在浴池的四壁。浴池中的水达到一定高度时,这粉末便溶在了水中,发挥出它的药性。所以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人进过沈先生的房间,在他的浴池中动了手脚。”顾夏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这些话为什么告诉我,而不直接告诉狂风。”战小星浅笑,
“因为我知道战先生不会再调查此事;相反,如果狂风宫主知道了这些细节,一定会坚持调查。我想沈先生一定不希望这件事情给狂风带来危险。”火势减弱,一切皆为灰烬,顾夏捧了金丝楠阴沉木做成的骨灰盒去盛沈愿的骨灰。
“向沈愿动手的人不是与他平起平坐,就是位置更在他之上。地下宫殿的事情本就说不清楚,想保住性命,万事就不得求甚解。我没有那么多的好奇心,不该我知道的,我一点也不想知道。”战小星俯身拾沈愿的骨灰。
“你呢,会再查沈愿的死因吗。”
“不会;也会。暂时没办法查;但如果我的命够长,总会有机会。”顾夏忽然叹了一口气。
沈愿的骨灰已经拾掇好了,由战小星送到辞春堂偏厅的暗室里。这里摆着一排排银打的柜子,柜子上的抽屉用来放置骨灰或杀手的名牌,只有中阶以上的杀手才有资格在这里占有一席之地。而此时狂风也在火化间见了顾夏,顾夏递给狂风一角绢布。
“我在给沈先生验尸的时候,在他的身上发现了这个。准确地说,是在他左耳后根、与头皮相接的地方看到的,很隐秘,不易被发现。我用木碳把图案拓了下来。”
绢布之上,一朵盛开的黑色莲花映入狂风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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