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龙的炼金公式

　　沿着那条红花缭绕的路往前走，很突兀的，一片湖泊映入炼金术师眼帘。

　　朦胧白雾间，湖面上有大朵稠艳的宝石莲花盛放，绵延荷叶铺展开，像块早春颜色的丝绒地毯，表面尚凝着滴滴水珠。

　　周围没有别的声音，却又奇怪的并不是那么安静。有谁的目光蜷曲汇集成透明针线，悄悄将一行四人缝在原地。

　　伊雷尔正欲举起法杖，忽的被身边人按住了手。他侧过眸，狄安娜冲他轻轻摇头。

　　“别伤害她们。”她用那副甜美的嗓音低声请求，“可以交给我吗？”

　　神官欠了欠身，示意请便。

　　寂静林间回响起阵阵清澈水声，少女挽住翠绿裙摆，露出一截冻得发白的脚踝，在湖水和荷花中穿行，迷雾像纱巾缠裹她的腰身，模糊的背影仿若被缚的天鹅。

　　天鹅在湖中央歌唱，温婉而无与伦比虔诚。

　　炼金术师曾在一棵橡树下听过这支歌，舒缓温柔，又藏着迷离的哀愁。

　　好似隐忍地挽留着什么的字句融进风里，吹得杉树林沙沙作响，不知不觉，湖泊周围聚拢来一群面色苍白的女孩，披着轻飘飘的白纱，垂下的丝绸像是水母透明的触手。

　　——是维丽斯。

　　炼金术师很快认出女孩们的真身，一群在生前被婚约者背叛、心碎而死的薄命女魂，蒙上幽灵的面纱，邀请误入森林的青年男子跳舞，直至他们精疲力尽地死去。

　　“她们用爱诅咒他人。”

　　一个声音突兀浮现在脑海里，拨开封锁记忆的枝蔓，点亮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曾经，爱也能叫她们向死而生。”

　　是谁呢？炼金术师茫然地回忆。

　　是谁向他讲述那些传说，又是何时与他并肩穿行过维丽斯漫舞的森林，只凭眉眼间不经意流露的情绪，便能牵动他的全部心神。

　　腕骨蓦然狠狠一疼，炼金术师不及反应，便被游侠用力拽到身后。

　　不知何时起，湖面开始变得不平静。

　　那些晶莹水珠原本游离在清澈的湖水里，栖息在莲花叶片绵密的绒毛间，却在这一刻同时受到感召，一滴滴浮向半空、又纷纷彼此汇聚，织成一道人身鱼尾的亭亭倩影。

　　“我拿什么留住你？”

　　水妖重复那句歌词，最后一滴水珠随之从她花苞般娇嫩的唇瓣上滚落。她伸出冰冷的双手，捧起站在湖心微微颤抖的少女脸庞。

　　“我喜欢你灵魂的味道。”

　　她缓缓开口，声音比水晶更加剔透动人。

　　寒气攀上狄安娜的四肢，睫毛都结了一层冰白的霜。水妖在她的目光中娇柔地笑出声，旋身靠后，鱼尾坐上湖水涌现的漩涡。

　　“我知道你们所求为何。”她随手梳理一头蜿蜒的清蓝长发，银色指甲闪闪发亮，“只要支付足够的代价，自是可以随意拿取。”

　　狄安娜眼底浮出欣喜的色彩，然而未等笑容攀上唇角，便听湖中生灵居高临下寒声道。

　　“小甜心，我的翡翠没有这么便宜。”微风轻拂，护送维丽斯飘过水面，将她们美丽无情的女王簇拥在正当中，“大家都很喜欢这支歌，你得留下来，为我们再唱一千年。”

　　“——不行！”

　　炼金术师脱口而出。

　　刹那间，属于水妖的冰寒视线宛如利箭穿透距离、钉住白袍年轻人单薄的胸膛，那双湖蓝眼眸深处转瞬掠过贪婪与惊喜。

　　炼金术师无暇顾及，和湖中生灵的约定与诅咒无异，不需百年便会将灵魂蚕食殆尽。

　　他上前几步，却没能挣脱开游侠死死攥住他的手，还想再说什么，就见那翠绿裙子的少女回转过身，冻得嘴唇发紫，偏又冲他柔柔地露出一个笑容来。

　　“为了你，我挚爱的旅者。”少女轻声说，一如那日橡树枝头歌唱时的虔诚，“要我付出什么代价都不可惜。”

　　炼金术师张了张口，一时竟失却了言语。

　　水妖眸光流转，忽的掩唇轻笑，笑声清脆，胜似雨滴敲打湖面。

　　“一颗木头做的心的忠诚，真是有意思，就这么浸水泡烂了，也未免无趣。”

　　朵朵翡翠雕琢的春兰水仙装饰在她发间，被那纤细手指摘下一瓣，落入湿漉漉的掌心，于浓雾中散发濛濛微光。

　　“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我可怜可爱的小木偶，”她点了点近在咫尺的少女眉心，“我准许你带着翡翠离开。”

　　狄安娜因水寒侵蚀思维迟滞，只愣愣听着湖中生灵凑到耳边清脆婉转地续道。

　　“你所信仰的是我见过最为干净的魂灵，作为交换，就将他……永远留下来陪我吧！”

　　风声撕裂一池寂静，冰雕般苍白的维丽斯们齐齐发出无声的尖叫，水妖比风更快地擦过错愕的少女，嘴角上咧露出森森利齿，将那张娇美的容颜破坏殆尽。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狄安娜回头，正看见游侠将炼金术师死死护在臂弯下，单手持刀逼近面目狰狞的水妖颈旁。

　　“素来听闻湖中女妖贪婪成性，”游侠低声开口，语气平静，无端叫人心惊，“为此平白丢了性命的，也不在少数。”

　　水妖发出一声尖锐的嗤笑，缀满翡翠水仙的波浪长发散乱在空中，像一朵盛放到极致、将要凋零的蓝色矢车菊。

　　“一只被【荣耀】意志放逐的木精灵，也敢放肆挡我的路！”她厉声呵斥，比之愤怒却更像是在宣泄悲恸，“欧罗拉已然陨落七个纪元，没有晨曦庇佑，你们这些傲慢的长耳朵真以为能永远束缚我吗？！”

　　那双比湖水还蓝的眼睛透着疯狂，电光火石间勾起炼金术师些许不合时宜的回忆。

　　传说司掌波浪的大洋使女是晨之天使最狂热的信徒，不惜献上自己的权柄，只祈愿每一次长夜逝去、晨曦都能照常升起。

　　她是所有晨曦信徒的领读，在创世诗篇的晨之篇章结尾哭诉。

　　【神啊，神啊，你为何要离我而去？】

　　一声脆响，游侠手中的短刀寸寸碎裂。

　　水流于湖中生灵掌心凝聚成细剑，裹挟森冷冰寒径直刺向那澄澈得晃眼的灵魂——却偏生在下一秒毫无预兆僵在原地。

　　此刻万籁俱寂，风儿平息，湖面沉静。

　　一束微薄的晨曦轻柔落下，照亮了水妖面容残余的狰狞。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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