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梯

　　“随便”按计划在一月十五日开张了。

　　开张那天，来的亲朋好友出人意料地多。尤其是赵武，找了一帮圈里的哥们儿前来捧场。李杰也特意赶来，还有不少许烈的粉丝都跑来打卡。李翠玲笑得合不拢嘴，李依依开了直播，直播间更是热热闹闹，人气飙升。

　　赵武知道了林晓杰跟张伟达的事儿之后，长吁短叹，连声念叨着“孽缘，孽缘”。

　　许烈强打精神安慰赵武。警察都说了张伟达是被迫逃离别墅的，十有八九是林晓杰发现了张伟达的企图，劝说无效就趁他不备把人制住，然后带着他一起跑路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许烈坚信林晓杰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不会做对不起他的事。当时那种情况，林晓杰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张伟达带走。

　　他们跟林晓杰是在狱里结下的交情，那是个罪恶汇集的地方，也最容易看清一个人的本质。林晓杰本性是善良的，这一点，两个哥哥都没有怀疑过。想通了这一点，他俩又开始担心林晓杰的安危，跟张伟达那样的人凑在一起，无异于与狼共舞。但是无论怎样担心，林晓杰和张伟达如泥牛入海，杳无踪迹。

　　除了林晓杰，许烈更担心的是沈未央。

　　最初的愤懑过后，他冷静下来，细细回想了一遍。

　　沈未央应该早就发现了林晓杰和张伟达的关系。然后他就开始跟踪张伟达，所以才发现了张伟达派人绑架许熙。

　　他只是个新闻从业者，并不是私家侦探，也没有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许烈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做到这些的。

　　至于他搬离公寓，寄养了River，应该是考虑到张伟达十有89已经知道他住在这里，干脆一走了之，让张伟达无法掌控他的行踪。

　　“如果真像你说的，沈未央早就发现了张伟达跟晓杰的关系，他为什么不告诉你？”赵武提出质疑。

　　“他......是想告诉我的。”许烈想到沈未央失踪前曾经给他打过两次电话，“我没接，他可能......以为我打算跟他撇干净了。”

　　“那你干啥不接人电话？”赵武虎着脸瞪他。

　　“我.......”许烈捂着脑袋，手指插进头发，把头皮抠得生疼，“......我当时很生气......我也不敢接他电话。等我想明白再打回去时，他已经关机了。”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他绝对不会再这样怯懦。无论沈未央说什么，他都应该怼回去，“我不管你怎么想，反正你甭想离开我，趁早死了这心吧。”这才像他许烈该说的话。可当时他被患得患失的情绪左右，忘记了本该有的勇敢。

　　归根结底，是害怕自己的付出得不到回应。

　　但是，世界上又有几个人真正能做到不计代价地付出，不求回报呢？

　　许烈搬回了沈未央的公寓，也把River接回了家。沈未央说过如果两个月不回来，就让宠物店老板给River找个新家。这话被许烈强硬地理解成他两个月内一定会回来。

　　但是两个月过去了，沈未央依然音信全无。

　　许烈跟当初在医院里认识的那两个刑警都处成了朋友，他俩偶尔会到“随便”吃顿饭。许烈加了人家微信，先开始每天都要问一句有没有沈未央和张伟达的消息。他这“每日一问”快把两位警察叔叔给逼疯了，威胁着他要是再问就把他拉黑。

　　“随便”的生意越来越好，李翠玲干脆让李依依全职到店里来帮忙，许烈拦着没让。他知道沈未央不喜欢李依依。虽然他俩之间的问题跟人家小姑娘没关系，但许烈怕万一沈未央看见了心里不痛快，没准儿就再也不露面了。

　　他俩之间维系的绳子已经太脆弱了，经不起一点拉扯。

　　3月底的一天，许烈鬼使神差地开车到了南六环。River坐在副驾驶上，兴奋地冲着窗外吐舌头。许烈摸了摸它的大脑袋，“乖点啊，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River愉快地回答：“汪呜~汪！”（我很乖！）

　　许烈上一次来这个湿地公园还是9年前。

　　那天，他和沈未央，魏明勋骑车驮着许熙，还有张远洋，几个白衣少年在满目青葱中迎光飞驰，不知疲倦。

　　转眼流年已逝，青春消失无踪。

　　许烈停好车，坐在车里抽了支烟。River虽然有些急不可耐，但还是乖乖地坐在座位上陪他。许烈笑了，“跟你家主子一个样啊！挺乖。”

　　River不太满意：“汪汪汪汪汪！”（我才是主子！）

　　这个湿地公园已经不复当年的冷清模样，大门被修得十分高大上，还被评为4A景区。此时正值初春，也不是节假日，但公园门口还是停了几辆大巴。时过境迁，这里居然成了一个旅行团游览的景点。

　　许烈扔掉烟头，到门口花30块钱买了张门票，牵着River顺着石径往里走去。

　　这里大的轮廓没有变，虽然小的改动挺多，让人感觉似是而非。许烈走过当初几个人野餐的草坪，那里已经变成了个游客休息区，居然还有卖食品饮料的小店。

　　许烈没有停留，一人一汪慢慢闲逛，不知不觉就来到当年沈未央掉落书包的小溪边。

　　他伫立在水边久久没有离开。

　　草木依旧，物是人非。那个献宝一般从背包里取出最新款运动鞋，满眼星光地递给他的那个少年，被他弄丢了。

　　许烈走过石桥，往白色鹳鸟聚集的小岛走去。刚走出两步，他忽然迟疑地停下来，拿出手机，点开置顶的沈未央的微信。

　　沈未央的头像是一幅非常无聊的山水风景，一条小溪穿山而过。他当初看到时还揶揄沈未央是老年人审美。沈未央的微信昵称是Endless，英文的“未央”，总算是为这土味头像增加了几分洋气。

　　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沈未央头像上的这张图，就在眼前。

　　他一直在纠结沈未央对他是报答还是爱情，但此时此刻他才彻底醒悟。沈未央爱不爱他已经不重要，他是沈未央从少年起就铭心刻骨的记忆，是会舍弃一切去保护的人，是为了让他快乐，情愿卑微到尘埃里的人。

　　这也许不是爱情，但已超越爱情。

　　他也许永远做不到像沈未央这样，用尽全身的力气去爱一个人。

　　但他想试试。

　　所以，沈未央，你回来吧，给我个机会。

　　手机的短信提示音响起。许烈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发来的，短短的一行字让他顿时呼吸紧促。

　　“许烈，生日快乐。我在家里等你。”

　　沈未央家所在的小区。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高大男人压低帽檐，飞快地从电梯里闪出，掏出钥匙打开房门。

　　男人摘掉帽子，露出戴着茶色墨镜的脸，是张伟达。

　　他打量四周，嘴角浮现出讥讽的微笑。在屋子里转了两圈，忽然，大门被轻轻敲响。张伟达一惊，蹑手蹑脚地躲到门后，手揣进裤兜，沉默地听着敲门声在继续。

　　敲门声停了，门外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张伟达，我是沈未央，我要进来了，咱们谈谈。”

　　张伟达愣了两秒，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一身黑衣的沈未央静静地伫立。

　　张伟达忽然狞笑着打开房门，向后让了一步，留出一个通道。

　　“你就不怕我叫了警察？”沈未央走进家门，转身面对张伟达，眼睛一眨不眨地锁定他的目光。

　　“你如果叫了警察，就不会亲自来喊我开门了。警察有的是办法破门而入。”张伟达反客为主地坐到沙发上，翘起腿问：“说吧，你要谈什么？”

　　这是他们时隔9年，第一次面对面。此时站在他面前的这个成年男子，跟当年被他摁在身下哭喊的十几岁男孩早就不是同一个人。沈未央眼神阴晦似海，令人琢磨不透。

　　“你已经跑出北京了，为什么又回来？”沈未央手插进裤兜，好整以暇地站在他面前。

　　“不回来，难道要一辈子在外面东躲西藏吗？再说我要送给许烈的大礼被你和林晓杰给搅和了，我怎么也得补送一份啊。”张伟达掏出烟点燃，冲沈未央吹了口烟，沈未央微不可现地皱了皱眉。

　　“你绑架许熙干什么？”

　　张伟达怪笑，“光绑架多没劲，我原来设想的可有意思多了。把他扒光了捆到台子上，喂点药，我再慢慢享受，最后拍个视频发到网上，让许烈亲眼看看他的宝贝弟弟是怎么变成小鸭子的，多有趣？可惜啊，被你和林晓杰给毁了。”张伟达冲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

　　沈未央淡淡地说：“你原先只想羞辱一下许烈，自己躲在幕后开心开心。但现在事情败露了，你被迫出逃，有家不能回，人财两空，还成了通缉犯。所以你想回来找许烈，干脆来个鱼死网破，我猜的没错吧？”

　　“没错。”张伟达并不讳言。“我奇怪的反倒是你，沈未央，你这么护着许烈干什么？”他大笑起来，“许烈是双插头，男女通吃，没想到还睡出个情比金坚的，哈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沈未央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把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指向他眉间。

　　“张伟达，你不会蠢到以为我是为了许烈才来找你的吧？咱俩的账可一直没算清！”沈未央冰冷地说。

　　张伟达脸色一变，慢慢举起双手，“沈未央，你玩真的？”说罢便缓慢地从沙发上站起身，“有话好好说。”

　　沈未央眼神一凛，“别动。”

　　话刚出口，就见张伟达一拳挥向沈未央的胳膊，手枪脱手而出，飞到远处。紧接着张伟达一脚踹向他的腹部，沈未央痛哼一声，被踹得向后飞起，撞到书架上。书架顿时散落，上面摆放的各种书籍摆件纷纷砸到他的身上。

　　沈未央从一片狼藉中爬起，却见张伟达站在他身前，手中握着一把手枪正指向他。

　　“沈未央，我劝你识相点，别动。我这是真家伙，跟你那个玩具枪可不是一回事。”张伟达狞笑道。

　　“张伟达，你最好想清楚后果。”沈未央跪坐在地上，抹去嘴角的血迹，闷咳几声捂住胸口。

　　“我原本只想教训一下许烈，但是你们逼得我已经没了退路。沈未央，今天是你自己找死，我会杀了许烈，也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这个门。”

　　沈未央低垂着头，他本就瘦弱，刚才被张伟达那脚踹得不轻。他重重地喘息，忽然低声笑道：“张伟达，你还真是天真呢。”

　　张伟达一愣，就见沈未央从地上突然一跃而起直扑向他，劈手去夺他手里的枪。张伟达比沈未央健壮得多，但无论他怎样拳打脚踢，沈未央死死地攥住他的手腕。两人厮打中，门外隐约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犬吠。

　　“你他妈报警了？”张伟达面露惊骇。

　　“没想到吧？时间是不是刚刚好？那你再猜猜，我接下来会干什么？”沈未央嘴角挑起，目光狡黠中透着冷酷。

　　张伟达血红的眼睛充满疯狂，嘶吼着，“我他妈死也得拉你垫背！”

　　“哦？”沈未央邪魅地一笑，攥紧他手腕的手忽然一松。

　　张伟达下意识地扣动扳机，一声枪响，沈未央应声倒地。与此同时轰隆一声巨响，公寓的房门被破开，许烈冲了进来。他的身后蹿出一道黄影，狂吠着扑向张伟达，尖利的犬牙狠狠地撕咬住他的手腕。

　　“不许动，放下武器。”紧随在他们身后的是几个持枪的刑警，迅速把张伟达缴械拷起。许烈认识的那位年长的刑警也在其中，被气得七窍生烟，冲许烈咆哮：“你胆儿也太肥了！”

　　刚才在楼下，接到报警的他们跟匆匆赶回的许烈撞了个对脸。没想到许烈不听劝告，抢在他们之前冲上了楼。

　　“凶犯有枪，你不要命了？”那个老刑警恨不得踹许烈几脚。当刑警这么多年，头一回见着敢抢在警察前面往上冲的。

　　许烈什么都听不见，他把倒在血泊中的沈未央抱进怀里，颤抖着去捂他的伤口，“沈未央，你醒醒，我是许烈！你醒醒！”

　　沈未央脸颊没有血色，双眸紧阖，浓密的长睫低垂，任许烈如何摇晃呼喊都没有任何反应。

　　几个月不见，他瘦了很多，在许烈的怀里轻得像片树叶，好像随时都会飘走。

　　许烈惊恐得无以复加，他哭喊着：“沈未央！你醒醒，你醒醒！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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