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遥遥……”过了很久，陆林深终于出声。

　　沈舟遥感觉自己腰间的衣襟被人越拽越紧，这才擦掉眼泪，从他的怀里出来。

　　“还好吗？”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担忧道。

　　陆林深闭了下眼，微微摇头，睫毛上还沾着泪痕，胸膛缓慢的起伏着，呼吸被拖得很长，他拽着她的袖口，用力到骨节都有些发白，声音也小的可怜，“……我有点晕。”说完，身子一晃，下一秒便失去了意识，瘫软的倒了下去。

　　……

　　“低血压低血糖导致的昏厥，他现在的身体太虚弱了，需要好好休息，这几天先在医院养养吧。”任侠推了推眼睛，神情严肃。

　　沈舟遥握着他的手，满手紫红的针眼在白皙的手背上显得格外刺眼，“这么明显的针眼，我之前居然没发现。”她自责道。

　　“……有些习惯很难改变的，”任侠看着她，犹豫片刻，终于开口，“他出事那天半夜进手术室抢救，失去意识之前还在嘱咐我不要告诉你，我没办法，只好给叔叔打电话，我怕真要有个什么事，他身边连个家里人都没有，结果……”

　　任侠轻笑一声，“陆建平接起电话，还没等我开口，他就说，你妈睡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然后就挂了……大半夜儿子手机打来的电话，第一反应不是问问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而是说你打扰到我休息了，之后也没有再打过来过。”

　　“所以啊……什么事都爱自己扛着不告诉你，这事真的怪不了他，他从小就没学会怎么示弱，怎么讨人关心，没人教他。他只会躲起来自己偷偷舔伤口，这是他最擅长的事，而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在意他的人，他觉得你知道了会为他伤心为他难过，他从心里觉得自己不值得被人这么对待，所以还是只会用自己最擅长的方式处理，只要他一个人难过就好……”

　　……

　　陆林深住院的那段时间，没有任何人来看过他，当然，他也没让任何人知道。陆建平当然不会在意一直不待见的儿子怎么无端端消失了那么久，宋冉在得知新被子已经被安排妥帖后大概也不会再想起他，春晖里的人早已习惯他们这位年轻的院长常常忙的脚不沾地，出差十多天不见人影……而沈舟遥，唯一一个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反常的人，那个最在乎他的姑娘，也被他骗得很好，被迫加入了他一手发起的冷战里。

　　他好像是习惯了没人爱以后，就不觉得自己应该被人爱了。

　　任侠抽出两张纸，递给床边那个泪流满面的女人，“抱歉一直这么帮他瞒着你，我不能替他做决定。”

　　“理解。”沈舟遥哽咽着说：“他的手……”

　　“没有知觉了。”

　　……

　　呼吸似乎有瞬间的停滞，沈舟遥颤抖着闭上了眼睛，两行热泪无声坠落。

　　“他以后不能再上手术台了，他说……也不想再当医生了，当够了。”

　　“……”

　　“虽然没有亲口说过，但我知道这事对他打击很大，对他来说手上那一刀比身上所有伤都疼，所以……他内心深藏着的情绪很消极，很悲观，我担心……”

　　“我明白，”沈舟遥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

　　“嗯，我知道，”任侠点头，“现在你回来了，我就放心多了。”

　　任侠走后不久，陆林深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烧了这么久，直觉得嗓子都快疼的冒烟，他勉强撑起身子，想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指尖刚触犯杯壁便被人阻止。

　　“哎哎哎，别动，我来。”沈舟遥从洗手间出来后，快步走了过去。

　　她扶他坐好，在身后放了个软垫，又仔细的拉了拉被子，“有点凉了，”沈舟遥站在床头，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随后又往杯子里添了些热水，拿出准备好的吸管放在杯口，小心的递到他嘴边，“喝吧，慢点。”

　　陆林深愣怔片刻，唇色苍白而又单薄，轻轻含住吸管，喉结滚动，喝了几口便停下来，看着沈舟遥放好杯子，重新坐回他身边，眼神不曾从她身上离开半刻。

　　“有什么话想问我吗？”他沙哑道。

　　“……你想让我问什么呢？”

　　“什么都行。”

　　沈舟遥抿了抿唇，“那好，我就问问你是不是真的想跟我两清。”

　　“这算什么傻问题？”他皱眉。

　　“既然不是，那还请陆先生以后多多麻烦我好吗？”沈舟遥笑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爱人之间就是要相互麻烦的，你麻烦我，我麻烦你，这么你来我往的不停纠缠下去，缠绵下去，两个人的距离才会越来越近，越来越分不开。”

　　她顿了顿，认真道：“深深，我不想跟你算互不相欠的一本清账，我想要缠缠绵绵的跟你算一辈子糊涂账。”

　　沈舟遥俯下身子，依赖的趴在他怀里，很是眷恋，“所以，拜托你多多麻烦我吧，也抓好我这个大麻烦，别再推开我。”

　　过了很久，陆林深终于抚着她的发顶，哑声道：“好。”

　　“陆林深，任何时候都不要再怀疑，你是值得被偏爱的，我永远偏爱你。”

　　……

　　“好。”

　　.

　　陆林深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出院了，他的身体折损太深，就算在医院躺着挂水也是指标不治本，只能好好将养着，靠时间把透支掉的气血慢慢补回来。

　　沈舟遥出差之前将弹壳托付给了小美照顾，这下两人终于都得空在家了，便把它接了回来。

　　也许因为当初是陆林深和陆林远一起把它带回家的，夏朗还没出现时，他又经常帮出差的大哥去家里投喂这位主子，弹壳虽然对沈舟遥一副爱答不理的高冷样，却格外喜欢粘着陆林深。

　　于是沈舟遥近来总能看见他俩以高度一致的姿势睡翻在某处。

　　陆林深的精神很差，身上没什么力气，常常睡醒后刚坐起来就又倒下去，靠在沙发上看书也会歪着头睡着，有时睡着睡着就会无声无息的发起烧来，皱着眉毛缩成一团，难受的小声哼哼。

　　大概动物真的极通人性，每到这时，弹壳都会卧在他胸前喵呜喵呜的叫，一边叫一边蹭他脖子，直到它的叫声把沈舟遥招过来，把它从他身上“拎开”才算罢休。

　　“好啦好啦，别叫了，你叔没事。”

　　沈舟遥安抚好弹壳，转头看向蜷缩在被子里的陆林深，默默叹气。

　　病成这样，不知道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得多难过……

　　每次一想到这她就心疼的要命，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一点发现他的不对。

　　“……怎么了？”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醒了啊。”

　　陆林深轻轻点头，“怎么叹气呢？”他刚醒，声音轻柔而低哑。

　　“我心疼，”她俯下身，把头埋在他的颈间，轻轻拥住他，“我怎么让我的宝贝一个人偷偷难过了这么久呢……”说着，她便觉得喉间酸涩，眼眶也胀的厉害。

　　“……对不起。”沈舟遥哽咽。

　　“有什么好对不起的，”陆林深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温声笑道：“遥遥已经很好了。”

　　他用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脑袋，这个姑娘，就算是生气分开的时候也会悄悄关心他，知道他怕冷，就默默调高空调温度，宁愿自己穿薄点也不愿让他冻着，仔细的填满家里所有的糖盒，又拿出柜子里的砂糖，摆在他能看见的地方，还会在他生病难受的时候轻柔的扶着他，给他端水喂药，给他可以依靠的肩膀。

　　那怀抱虽然单薄了些，却很温暖。

　　“还不够好的，还要把很多很多的好都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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