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娶赘婿

　　03
　　渡火众之主，李星筹。
　　算星轨之数，算天道无常。任职灵台，提点百万星辰。

　　那是早已被删去的设定，是早已在纸页之间焚烧殆尽的墨痕。这个身份本该消失在故纸堆中，就像那个本该在玄枵郡无声死去的剑客。
　　但终究有吉光片羽落于世间，无可改。像是牌匾上的万物轻，伏尾帝拔剑击柱时咽下的绝命诗句。
　　李算一直也很奇怪，他不过是荒唐了些，却为何一直有着暴虐的名声在外，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渡火众之主远赴西域屠了司辰阁满门得来的玄月石会在他的书房里。
　　可若，他便是渡火众之主呢。
　　燎原侯，这可不是一个无能荒唐的富贵闲人担得起的名号。
　　而是渡火燎原，寸草不生！
　　是谁想要将他一身傲骨埋葬？谁能删去他的一世风流？
　　可他自当归来，自当再展战旗！

　　——你要醒来了吗？
　　万千的书卷被翻动，千座寺庙的悬钟响起的声音都不会比这个声音更加恢弘纷乱。
　　“我只是拿回我本有的东西。”
　　如雨幕一般悬于空中的古奥文字突然落于地面，化作一滩滩墨迹。黑色的，可却像是厮杀战场上的血。
　　而李算便置身其间，他抬起眼，在早已写就的书页之间。
　　书中人在书页间抬眼，望向故事之外。
　　“还给我，我曾有的一切，还给我。”

　　——当然，那本便是你的。我所钟爱的子女，我已等在这里，等着你把这一切拿走，等了很久了。
　　巨大的树木中无数的面孔浮动，他们看着书页之上的少年人。
　　可他们的眼与其说是对于子女的钟爱，不如说是对于食物的——渴望和贪婪。
　　——我们会满足你的，一如，你会满足我们。

　　“代价呢？”李算问。
　　“你已经支付过了。”那些声音遥远仿佛三宝殿的神明，又像深海沉水千年的古兽，“剩下的，我们会在这个故事的终点等着你支付。”

　　……
　　蝶染看着自望楼上坠落的少年，那些黑色的亡骸围猎着他，他危在旦夕，随时会被那些亡骸杀死！
　　可一瞬间万千金色的文字从李算身上浮现，仿佛要将他身上的衣袍灼烧殆尽。
　　在那些文字浮现之时，有颂咏之声传来。

　　那些文字竟是一句句的青词。
　　青词，那是举行斋醮献给上天的奏章祝文，本该用朱砂写于青藤纸上，可如今却被写于少年的身躯之上。
　　告祝斗母星君，告祝七政真君。
　　那是灵台的禁忌之术——【献青词】
　　朱红斋醮，献我于神灵。

　　而后他猛然挥动手中竹箫，像是长安的空气都在他挥手之间被震动。
　　星辰之火自竹箫之上燃起，也在他的眼眸中燃起。他眼中的星辰都在燃烧，星辰死去，化为神灵，应献祭而来，一场以他自己为祭品的献祭。

　　他将被封存地下的棺椁劈开！那里葬的是他已被删去的旧姓名。
　　是庄周还是楚王孙，亦或者都是他。是万千流丽稠艳的蝶。
　　——号做大劈棺。

　　一切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渡火众之主李星筹对夜色所化的亡灵的屠杀。
　　那些亡骸死去，化作墨色落在长安的楼宇之间，像是幻境中书页之间的落墨。最终，李算狠狠上前将沧浪生的脖颈掐在手中，他感觉血管在他手下流动着。
　　那场火焰仍在他眼中燃烧。

　　可一瞬间他掌中的沧浪生化作了灰色的云雾散去。
　　当他转过身，数十道黑色的亡骸向他袭来，一道亡骸狠狠斩入他的心口。
　　他落入了沧浪生的圈套中。
　　李算闭上眼，在坠落中轻声去吹着那首《春江花月夜》。

　　云中的月被缓缓遮住，而他腰间的渡火令腰牌流溢着金色的纹路。
　　去将狼烟燃起，再次召集你的部将！
　　去将故纸堆中藏起雄兵再次唤来，去将那被删章改节掩灭的一切带回来！

　　那些向着他扑身而来的亡骸突然被身后突然而至的冷冽刀光斩开！
　　数道戴着斗笠的黑色身影在夜色中降落。

　　——我于神仙境中见到渡火众之主善箫，于长安望楼，奏箫花月夜，召十二渡火众赴战。顷刻而至。
　　可林开于神仙境中所见到的，或许不是过去之事，而是现在！
　　他看见了夜色中十二道冷冽的身影，黑色斗笠，般若面具。
　　渡火众是谁的部将，自然是他燎原侯李算的部将！

　　在他将要坠地的刹那，有人托住了他，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
　　落地的瞬间，那些身影再次闪去，转而据守在望楼的各个角落。
　　他再次跃身，落在长安的望楼之上。
　　雀金鹤氅，竹箫燃火。
　　纵他所有的部将和辉煌都早已被埋入废案删章之中，他仍可于万仞之巅带着他的千乘之军归来。在他的号令下，所有渡火众自废弃的篇章之下破土而出，他立身在长安的望楼之上，看着自北邙吹过的风震荡绣旗。

　　两名童子已被渡火众的刀剑制住，沧浪生笑看着他，“燎原侯李算，渡火众之主李星筹，你果然未让我失望。”
　　他摊开手臂，仿佛要拥万千星辰入怀。
　　“可你就要死了。”李算看着他。

　　“侯爷尽快回去吧，陈公子可还在府内等着呢。”沧浪生抬手。
　　骸骨、童子、死去的公子。
　　皆化为虚无。

　　李算握着竹箫，看着这个仿佛只为戏弄他而来的司辰阁术士。
　　“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只是不舍得看着你这么可惜地死了。”沧浪生走到他身边，衣袍之上的星官都黯淡了下去，“燎原侯李算或许会舍得为一个朝臣去死，但渡火众之主不会。”
　　“他是会为了喜欢一块石头，便远赴西域屠尽我司辰阁满门的人。这样的人，注定是要掀起万千风云的。他不会为了个七品朝官心甘情愿去死。”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李算看着浮浪生的身影问。
　　浮浪生摊开手臂笑了笑，“我说过，这世间或许只是一个话本，你我行于其中只是想要这个话本更有意思些。”
　　“若是这故事不够有意思，那堂下听书的好事者不就都走了。若是听书的人没了，那这说书的人还怎么讲下去啊。”浮浪生看着李算，悠悠笑着：“你说，可有无人听也会将这故事讲下去的说书人？”
　　李算回身，沧浪生的身影瞬间消散如云雾。

　　李算握着手上的竹箫，压着眉头，看上去有几分不耐。任是谁被这样戏耍，估计都会如此气愤吧。
　　刚才用长剑压制幻象童子的人掀开了脸上的般若面具，“我还当侯爷，再也不会召集我们了。”
　　男人的语气带着几分戏谑，但仍旧像泠泠的玉石，让人难以生厌。
　　竟然是楚云岚，被他送给怀玉皇女的三十面首之一。
　　而后另一人掀开面具，面具下的人看上去仍是少年面容，竟是那个善于骑射，身世离奇的杜方。

　　李算瞪大了眼，他都干了什么啊，他把一堆杀人如麻，放火司辰阁只为抢玄月石的杀货送给了怀玉皇女当面首！
　　“侯爷如此，应是有侯爷的理由。”另一人从身后走来。
　　李算只一听这个声音便知道，是李平安。是刚才扶住他的人之一。

　　“侯爷若无事，我们也该走了。”楚云岚带上面具，未等李算说话，便一个纵身消失在夜色中。而后其他人看了眼李算也各自消散在夜色中。
　　李算：“……”

　　“我给你了三千两，结果你把渡火众齐齐送给了怀玉皇女当面首。”李算回头一脸难以置信地看李平安。
　　“侯爷难道不是以此让我遣散各位兄弟？何况当时侯爷也没说什么啊，我以为侯爷也觉得绝妙呢?”李平安问。
　　“那三千两呢。”李算问。
　　“分给各位兄弟做遣散费了。何况渡火众只有十二个人，还有几个不愿意去，剩下的总得补上吧。”李平安说：“我还当侯爷娶了陈公子之后便要金盆洗手，从此与陈公子做羹汤呢。今儿个若不是为了救陈公子——陈公子的幻象，侯爷估计也不会再召集各位兄弟是吧。既然大家都各谋出路了，往后自然各别两宽。”

　　“小的也要先回侯府了，老夫人那边还念着您早些回去，记得回府之后同老夫人去请安。”李平安躬身行礼之后也消失在夜色中。
　　李算叹气，从望楼上跳下。
　　蝶染抬头看向他。

　　“回府。”李算说。
　　蝶染收起匕首跟在他身后，李算回头看着她，“你不问什么？”
　　“侯爷若说，我便听着。侯爷不说，我便只当自己是一把侯爷的刀。刀是不会有疑问的。”蝶染说。
　　——一把刀。
　　听话的刀。

　　李算轻笑，平复下来之后他才突然发现自己的心脏竟然在不停地鼓动着。像是万千的钟钺碰撞，宫殿的夔鼓齐齐敲响。
　　他突然扯着嘴唇笑了出来。渡火众之主李星筹，燎原侯李算。
　　鲜血中仿佛有酿熟的酒在滚动着，流淌着。
　　他拿回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可却不知道那等在终点处的代价是什么。

　　近乎跌撞着着走入侯府，芍药碰见他时低身行礼，却觉得今天的侯爷，实在有些不同寻常。明明身上没有酒气，却像是醉了一样。
　　“陈公子在回廊那边。”芍药说。
　　李算挥了挥手，走向回廊。

　　陈商正用笔勾朱着手上的文卷，见李算回来便抬起了眼。
　　李算走了过去，抬起陈商的下颌。
　　没有红色的刀痕，没有被缝起来的线，完好的，如玉一般的，脖颈。
　　他突然俯身咬上那如鹤的脖颈，五指按在陈商的脑后，伸入那掩在衣领下的雪色。

　　心有万重山，远赴云海端。
　　陈商没有推开他，紧握着手中勾朱的笔。
　　李算放开他，止不住地喘息着，他用手勾着陈商的耳后的皮肤，感觉着那里传来的跳动，让他莫名心安。
　　他一遍遍看着陈商，确认陈商的确无恙。
　　陈商看着他，抬手安抚着李算，“怎么了嘛？”

　　“侯爷，老夫人那边找你。”李平安在回廊尽头说。
　　李算摇了摇头，放下手，心中却仍旧止不住地鼓动。

　　“怎么第一天穿出去便扯坏了，赶紧脱下来，娘给你补一下。”老夫人看着李算身上被划出一个口子的雀金鹤氅皱着眉说。
　　“是孩儿的不是。”李算说。
　　“你呢？没伤着了吧。”老夫人倒不心疼鹤氅，只是来回看着李算身上。
　　“我没伤着。”李算说。
　　“那便还好，往后啊，别这般急躁了”

　　……
　　脱去雀金裘衣的少年走入无边荒冷月色。
　　再一次，请记我姓名。
　　燎原侯李算，字星筹。
　　算天命的算。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