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都一饷》

　　第二天往返历经两个小时的车程，我圆满地完成了送CD的任务，发消息给他。他说，太棒了下次回学校请你吃饭。他问我，你喜欢吃什么。这种问题和喜欢什么样的人一样难回答。
　　也就隔了一晚，神奇的是，我好像没有对他那么强烈的反感了。我一直在想看不惯一些事是不是因为狭隘。喜欢拍照，自信地说出自己多么优秀多么好，这不是一种什么过错。他很聪明，也很温柔，有礼貌，我感受到的不舒服可能只是因为我太敏感。我觉得抱歉。
　　我说昨天见面我的话有点冲，事后回想起来都有人身攻击的倾向，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学长见谅。我甚至向他坦白，虽然在一些事情上我不赞成你的想法，但是可能因为创作都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我们不一样，但我依然感觉你可以懂我。一直以来关于写作我都很困惑，我可以和你聊聊吗。
　　他说当然可以，你说。
　　“有时候特别的无助，就像一个人掉进了一口枯井，身边毫无人迹，除了靠自己的力量爬上来外，没有别的出路。写作时那种孤独的感觉比现实生活中的孤独可怕多了，没有任何的支撑，你无法找到合适的人去表达这种心境。我总觉得自己写得不好，我希望自己可以写得更好，但我不知道在哪年哪月我才能写到自己满意。
　　爱玲说，想出名要趁早。我不知道这句话是否是对的，我常常觉得它不对。人不能为了出名而出名，尤其是写作者，他需要积淀很多很多，他写的东西不光要对自己负责，还要对阅读他文字的人负责，不合时宜的暴虐狭隘都会给读者造成影响，他需要克制……就是这些条条框框，我觉得自己动弹不了。我似乎要成为一个圣人才能做到。”
　　他给我发了语音，声音清脆富有磁性：
　　“我理解你，你的问题在于想得太多。文学专业的学习让你有这么多的限制和烦恼。很多人没有的。你看那些网络写作者，他们会想你想的这些问题吗，根本不会。他们唯一想的就是每天怎么完成日更字数，如何让情节更有趣动人。你有很强的责任意识，但这样的意识并不会帮助你什么，反而局限了你更多。你应该把重心放在写上边。你有作品吗？”
　　“只有些半成品”
　　“我可以帮你看看”
　　很多年后，回顾自己当时对人无理由的信任、对人完全不设防的心态，都感觉不可思议。我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那席话打动了我，或者是他第一次见面对我的信任以及绅士的穿着和磁性的声音让我产生了一丝丝好感。我似乎在依赖他。他是我唯一愿意倾诉的对象，仿佛只有他才能理解我的全部。
　　那天开始我们经常聊天。我总是有很多疑虑和困惑，我欣赏他乐观的冲劲和向上的情怀。他用充足的热情鼓励我：
　　“生命的长度难以预料，万一只能十年，五年。所以每时每刻都要做顺应内心的事情，无怨无悔的事情，最有生命力的事情；像黛玉一样吧，敢爱敢恨。”
　　这些话让我备受鼓舞。我把自己的一些文章发给他看，他毫不吝惜地赞美。他会说挺好的，但还需要改。他给我提一些建议，句子的表达需要克制，不能无遮无拦；故事的讲述需要某种道理；可以用录音的方式记录灵感等等。我充满了感激。偶尔会分享阅读的书目中一些很不错的文段给他，他也很高兴。
　　他回到学校后我们偶尔会见面。他的心思细腻，每次都会带点小礼物。他懂得如何讨女孩子欢心。然而他越这样做，我越是反感。我知道这样一个人是心神不定的。我甚至感觉他不会真诚地喜欢一个谁，所有女人在他那里不过是寻得些灵感与新鲜感的玩物。我带着自信，仿佛自己也有这样的能力可以同等待之。
　　不知不觉中，我开始注重穿着打扮。我一直以为爱美是虚伪，或许我错了。两年多的时间，我冷眼看着女生们描眉画眼、所有精力都用在了把自己拾掇地更好看些上。我觉得她们愚蠢。
　　我倔强地认为，女性和男性应该是平等的，过分地在乎外表就是取悦。取悦自己也就罢了，如果是为了取悦男人，简直就是女性自我奴役和物化的象征。各种化妆品往脸上一抹，瑕疵什么的全部被遮掉，一些浓妆的女孩口红眼影腮红涂抹的不到位，就像老戏台上唱戏的一样。所有表情都不自然，整个人都是虚假的。然而现代技术神奇就神奇在，妆后再用美颜相机一拍，就好看极了。不仅瑕疵没了，磨皮磨地简直像天仙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身边唯独只有我一人坚持这样的想法太过无助，所以我终于向大多数低头了。我似乎是从本质上理解了朴素到暴露缺陷的真实并非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美颜相机也好，滤镜也好，化妆品也好，都是为了营造美。美是虚幻的，所以它不需要真实。就像虚假是梦的属性一样，美也是美唯一的属性。并非每个人都喜欢天然的东西。大多数人只喜欢美的。不管那美是雕琢的，还是模仿的。只要是美的，都赏心悦目。但是，不管怎样我都是自由之身。我有浓妆艳抹的自由，也有素雅淡朴的自由。
　　见面时他会盯着你看，他会说你今天这身挺好看的，帽子也不错，很合身等等的话。刚开始听这样的评论我会很不舒服，我并不喜欢来自一个男人的品头论足。再说，我的衣服只是为了自己穿的，不是为了取悦什么人。但转念一想又会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别人的赞美难道也成了错不成。
　　那晚聊到很久，我说我要睡了，他突然问我，“你喜欢我吗”？
　　我回复“”“我不知道”。
　　他像个小孩子般地赌气，“那就是不喜欢。”
　　于是我问，“那你喜欢我吗？”
　　他说，“喜欢”。
　　可我一点都不信，只觉得他是在骗人。和他说其他不切实际的话一样，他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并不当真。好玩的是，他和我很相像，绝对不会用自己的喜欢来让对方骄傲，他说他喜欢我，后边还会补一句，“但距离爱还很远”。
　　我问：“喜欢和爱的区别是什么？”
　　他说：“感觉”。

　　我们的接触并不多，寥寥几次。但两个人的关系就像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不光摸清了对方所有的缺陷与优点，也懂得如何掌控冷暖。那天晚上他又要去杭州了。我问他几点的车。
　　他说，一小时以后。
　　我说，路上注意安全。
　　他听了这话似乎失望极了，他说，“还以为你要吻别”。声音里带着低沉，声带不欢欣地振动。
　　一下子心就软了。我知道他是多么不可靠的人，我也知道他说这样的话带着多大玩弄的意味。但他失望的神情打动了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好像喜欢上了他。从欧阳彬那里逃开后，我一直有种感觉，好像我再不会喜欢上什么人，仿佛喜欢一个人的疲惫感已经征服了我，我宁愿孤独，也不要再备受折磨。对于秦欢，我只把他当做我掉入枯井里可以陪我说话的人，仅仅是说说话而已。
　　然而，听到吻别两个字，我明明察觉到自己的心动。秦欢让我知道，即使不停地受伤，也还是会爱。爱情最美好的就在这里，好了伤疤就忘了疼。
　　我暗自鄙夷自己的不争气。一个恋爱经验丰富的人，撩过的女孩肯定不计其数。我应该保持定力，不上钩的。
　　我无动于衷但又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我不知道自己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什么。我不能在他身边多待一秒，一股强大的力量试图将我俘虏，我拼了力地挣开，逃走。
　　……
　　……
　　我是从他身边逃开了。可我的心没有。
　　连续三天了，我挂念着他，无时无刻，像被蛊惑了一样，无法自拔。
　　我恨自己不争气，为什么这样轻易地就心里波动。恨自己为什么总是被打动地轻而易举。犹豫、踌躇、哭、笑。几番折磨后，我买好去杭州的票。我可能是真的疯了，我甚至等不及他回学校，必须马上立刻见到他。
　　奇怪的是，脚印刚踏在杭州的地面上。我又不想见他了。
　　或者说，不是不想见，而是不敢见。我终究还是没能成为敢爱敢恨的人。
　　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没错，我害怕。
　　于是，我去了西湖边。文澜阁、西泠印社里看到许多课堂上古代汉语和古代文学教授提到的书卷、雕刻作品。在苏堤，食指肚划过苏小小的墓碑。湖边宽阔的大道上有认真描景状物的素描画家、摇头晃脑沉醉其中的手风琴者、风餐露宿却露出整齐白牙开怀大笑的渔夫、硕大的梧桐叶偶尔地被风打落，飘扬着，飞旋着；一望无际的波光粼粼。
　　我多想身边可以有一个同行者，走在这样美好的景色里，和他说我所有想说的话，听他所有他想说的话，废话也好，好话也罢。可是没有，没有这样一个人。生命里的很多风景，好的坏的，都是一个人的。
　　我有踌躇过，是否要发消息给秦欢。思来想去，还是放弃。他不是那个对的人。即使在一起，我们也会互相伤害。我不想伤害人，也不想被伤害。所以，我绝对不要让秦欢知道我来这里是为了找他。我觉得不体面。为了一个男人，远道跑来，我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我宁愿说自己是为看西湖而来。
　　很多事情做得莫名其妙，很多情感变动也是这样。人永远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什么，不去想什么。面对未知，没人知道标准答案，没人知道怎样想才是对的。没有这样的一个答案。只是按着自己愿意想的来想。
　　末了，我走进街角的一家咖啡吧。坐在窗边，面前是一副正拉着小提琴的女郎油画，听着悠扬的钢琴声，随手翻动起桌上的一个小本。惊喜地发现，上边都是表白的话，当然也有记录情感纠葛的，简单的文字却打动人。我突然觉得或许我也可以写下来。文字，是埋葬一切的最好方式。
　　于是，我写下来：

　　To QH:
　　来的路上读了西蒙·范·布伊的《爱始于冬季》。读后，一句话飘进了脑海里——“不相信感觉，就是在否定自己”。
　　梧桐下的白堤，真长。时走时笑，时走自恼。六点钟的月亮终究没有等到两点半的暖阳。风吹在脸上，只是一阵清爽。
　　收回之前说的“不知道”，我承认不可救药地喜欢你。来之前想了很多，告诉自己，要以等或不等的心情，看风景。有种东西，叫自然而然的安排。
　　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合适，还是喜欢。即使如此，还是感谢学长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祝好。
　　LR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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