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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眷恋
雨下得越来越大,本是淅沥的雨滴连成了银线,那潮湿的暧昧。
他说:“朝欢,这真是你想要的?”眼中的悲哀让我不敢正视。
这真是我想要的?谁来告诉我,人,究竟要见过多少离别才能处之泰然。
我缩在车厢一角,看着君遥和永元对坐。记忆中他的侧颜不如明日清晰,也许是因为我总是抬头放肆看他,总是直直望进他眼里,那么执着地索要他的温柔。爱恋曾经如此明晃招摇,怎么会一朝之间云淡风轻。
其实他的侧颜如明日一样完美,除了那抹完美得刺眼的淡笑,那笑比从前更精确,更单薄,又像被生生抽走了魂魄般空洞着,凄凉着。那牵动的嘴角让我想起《乐隐词》:高低叠嶂,绿水旁边,也有些风,有些月,有些凉。
随着天色渐暗,他的影子在我眼中也渐渐淡下去,直至与梦中的王爷重合。那笑容,那语气都一如前世般熟悉。他不再总用陈述性的短语,不再会僵硬地说着不可能。而我也再不是那个扬着下巴不肯服输的朝欢。
世事,改变了我们。依然是记忆中的黑衫,只是穿衣的人从那个清冷侠客变成了华丽皇子。
他不经意地抬眼,我来不及避开视线,瞥见他隐藏在宽大蝶袖下的手轻轻一颤。
“永元,你们今夜还是去镇上休息吧?”我直直望进他眼里,眨眼,再淡淡别开,不着痕迹地藏起心事,“趁雨势还小。”
“欢老板,给两位王爷的车准备好了。”随从平板的声音适时在车外响起。
“我送你过去。”君遥接过话来。
永元的视线在我们之间游移,终于道:“朝欢一起?”
我摇了摇头,只是看着君遥拨开车帘,昏黄的风灯就挂在左首处,随着卷入的风轻轻摇晃,抖落了一室晕黄。他宽大的衣袖将世界斜斜分成两半,帘内橘色风灯摇曳,帘外蒙蒙银线交织。仿佛慢动作般,修长的他轻撩下摆走入雨幕,蝶袖卷起微浪。
诀别到此刻才终于具体起来,那些属于我们的时时刻刻,那些所谓的永远,都将消失在那道帘幕背后,从此遥不可及。曾经看过那么多背影,加起来都没有这一幅凝重哀伤。就在这个明澈的刹那我恍然,我那不经意中积累起来的两世眷恋,无际无涯。
好聚好散,其实,做不到的是我。对他我从来无法放弃,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
直到他们的车声遥远到听不见我才敢出来检视车队。远处天边雷声隆隆,今夜的雨势必很大。大部分马车都在林间找到遮蔽处,还没走到队尾,我的头发已经全部湿嗒嗒的贴在额前。半山腰的风声凛凛,伴着雨模糊了我的视线,莫名地想起了大兴安岭的夜。有些想转身逃走,一醉方休,也许可以梦到那橙色的笑靥,梦到那个太阳般的少年。
恍惚回到自己的车厢里,没有脱掉外衣,再没什么可以温暖我。人生在今日傍晚已轰然坍塌,废墟下是尘烟滚滚。
人与人的相遇从来就不存在好聚好散。我与君遥如此,与明日亦是如此。想起自己与明日的相遇,那时他低着头,手指颤抖,倔强得只肯给我一个背影。时至今日我方才读懂他当时的心情,面对将他忘得一干二净的海山,那是想爱却不敢牵手的无力。
……你用我羡慕的方式爱着陌君遥,你知道那是怎样的折磨?
记忆里明日如是说过。羡慕,多么心痛的字眼。如今,连我也会羡慕曾经执着追逐的自己,那少不更事,那年少轻狂。
明日,如果早知道,我宁愿你们两人谁都不曾与我相遇。
不相遇,不相误,不相忆。
如果早知道……
眼前白光一闪,一声巨雷轰然在耳边炸开,仿佛劈开了我的记忆,猝然间重又看见明日的曲腿而坐,血色蔓延了一地。
轰隆隆,轰隆隆,一声声的雷震得我无处可藏,瞪视着手中的血,我甚至不敢抱住自己。此生都未听过的轰然巨响,仿佛在催促着什么,仿佛在控诉着什么,仿佛在问我是否值得拥有少年一命换来的人生。
仓惶间嘈杂的脚步声涌向我,帘外有人急急地问:“欢老板,雷惊了队尾的马,现在车挂在悬崖边上!”
悬崖?又是一个白光大雷,彼时我才听出风雷交加中的马啸,急忙起身。
下午路过时曾看到悬崖边上有个山洞,赶车人必定是想在那避雨。我在大雨中跑着,脚下不住地打滑,终于赶到,看见不断陷落的悬崖边上,满载的马车的两个后轮惊心动魄地悬于生死边缘。那些经我吩咐而绑得死死的货物正坠着前方的马,想拉它一起堕入万丈深渊。
那挣扎着的生命,瞬间将我带回了冰冷的悬崖一夜。
耳边马声人声雷声吵杂,滂沱的雨狠狠地砸在我身上。有人在慌乱地嚷着卸不下套具,于是大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棕色的马在水幕中扬着前蹄,垂死挣扎。
轰隆隆,轰隆隆,命运嘶吼着生命的脆弱。
一天一地,苍苍茫茫,豪雨就这样落着,源源地落着,落到每个放弃不了眷恋只能放弃自己的无望日子,落到此去经年,弹指一挥间。
明日,原来那解不开的死结,答案一直近在眼前。我多么自私,竟然从来没有想到。明日,这就是你始终不肯在梦中再见我一面的理由吗?
原来早在那日坠崖时,我就该死去,不该像车上那笨重的货物,将你们拉入我的万劫不复,拉入这莫名其妙的轮回。
行尸走肉般过了一年,难道就是为了今日这承受不了的诀别?
原来在水晶坠入深渊的那一刻,我就该放手,那无望的爱情,那无尽的悔恨,那执着的岁月,都该放手。
遽然间那催促的雷声不见了,雨打在脸上也不再有感觉。我一步步走向车尾,用肩膀顶住那摇摇欲坠的车厢,不理会脚下正不断坍塌的地面。用力,再用力。
雨兜头而来,我却如不属于人间般丝毫感受不到,只知绷紧后腿,用力。
车轮终于爬回了悬崖边缘。
马的嘶叫声又起,雨幕里可以看到它在拼命喷着鼻息。诡异地,它竟回头看向我,仿佛知道软弱的我想借自然之力逃避。
心中一笑,对不起,感情也好,人生也好,我再也没有力气继续。
最后使出一把力,右腿悄悄退后一步,借着那股反作用力,我松开手,眸中重又摇进彼时的夜空……
再也不会有明日拉住我的手腕,那被他剪断的胶片,时隔一年后重新连起我的命运。
“朝欢!”嘶哑的声音响起,腰间一股力道将我猛然带入一个颤抖不已的怀抱。
“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场景转换太快,我有几分茫然,鼻间久违的香气一时让我不知今夕何年。
我的君遥……
反射性地立刻挣扎,却被他死死地揉进胸口。
“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以为一切都听你的是为了你好,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绝对不允许!”
跪坐在他怀里,我看到一方水墨天空,黑云翻滚着绝望。
“朝欢,你听着,这不是好聚好散!听说你跟明日远走天涯不是好散,听说你坠崖而亡不是好散,听说你对我隐瞒活着的消息不是好散!亲眼看到你狠心自杀不是好散!我曾经下定决心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不让我碰沈醉,我答应你;你让我收下用你换来的赔款,我答应你;你不让我问这一年发生的事,我带应你;你要放弃我,好聚好散,我甚至也答应了你。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你的幸福,如果你连你自己都放弃,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你!”
紧贴在他的胸口,那一声声的控诉,合着他的心跳敲击着我的心。他在颤抖,他的声音,他的怀抱,甚至他的灵魂都在颤抖。
终于他放松了我背后的力道,随即用力的摇着我的肩,“你和明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么坚强的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我扛不住他的摇晃,几乎听到了自己的骨头嘎巴作响,那疼痛让我有了丝清明,环视了下四周,人群在安顿好马车后也悄然散去。我深吸了口气,用极低地声音说:
“明日……他想我把海山还给他,可自私的我为了见你,亲手杀了他,君遥,为了见你!”
我抬起眼,看着他那张迷惑了我心神的脸,对他的嗜恋早已入骨,无从戒掉。
“如若我能忘了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我也不会走到今日地步。我忘不了对你的眷恋,我也忘不了对他的愧疚。我试过了,我真的不行,我没有你想像的坚强,你放开我,我早就该死了,我就不该来到这里!君遥,让我回我的时空吧,我求你让我回去吧!”
勉强用双手撑地,想站起,雨水混着泥浆在从手心汩汩流过,“这两种感情都太重太重了,我再也承受不了了。”
他抱得更紧,几乎吼了起来:“我也承受不了!你也在折磨我,你可知道当日我赶到你出事的悬崖边时是什么感觉?我不信你会这么轻易离去,冲动地跳下去找你。可惜只找到一具浑身瘫软面目全非的尸体,我抱在怀里在崖下守了三日三夜,只因为我不相信,不相信那么坚强的你会放弃生命!朝欢,我再也不要回到那仿佛身在世界尽头的三日三夜!你若真想死,我现在就抱着你,我们一起跳下去!”
他曾经跳下悬崖找我?那崖壁陡峭,即使身怀武功的人,也绝不可能安然无恙地到底。他居然还就那样在崖下守了三日三夜,原来他眼中的悲哀是从世界尽头而来……
蛰伏于胸中久久都未曾有感觉的心,终于狠狠地拧了起来,抬起头看他模糊的脸,那雨水顺着他的眉眼灌进了我的喉中。
哽咽。
“你看,我就不该再次出现,不是吗?你挺了过来,现在我却让你重复当时的痛苦。君遥,我是你的孽缘,我不该活着。如果你曾经执着过,你也该懂得,为别人去死远比为了他而活着来得轻松。”
“是!起初我无时不刻都在求死,我不肯调理内伤,我曾经单挑海陵王府百余个侍卫。那是我以为在生的边缘有你在等我!而你没有!你活着却不肯给我一个消息,现在还要死在我的眼前,你怎么忍心!”
又是一个巨雷炸开,敲击着我愧疚的灵魂,盛怒中的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我的害怕,把我压进胸口,一只手在我的背后摩挲着,低声重复着:“你怎么忍心,嗯?”
藏在他的怀里,我终于找到勇气:“君遥,我欠你的,来世再还……或者,我们还是不要再相遇了,我们的纠缠痛苦得我无法承受,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相遇了。”
声音闷闷地在我自己的耳边回响,我故意将句子讲得含糊不清。
可他还是听懂了,胳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那天地间久久的停顿让我不安,我悄悄抬起脸,随即一滴温热落在了我的右颊上。
他闭着眼,拧着眉,嘴边挂着一行鲜红。触目惊心。
我绝情的话竟生生逼出他一口鲜血。
一时慌乱,我急急抹上他的嘴角,想起了他说过他一直不肯调理内伤,怎样的气血翻腾才至如此?为什么这么傻,这么傻!
他捉住我的手,缓缓睁眼,那潭中黯淡无光,“朝欢,你听我说,你的明日也许没有死,现在你肯跟我回车里好好谈了么?”
一瞬间天地都定格,我停下了所有的动作,甚至呼吸,巨大的惊喜如大浪般铺天盖地而来。
明日没死?!
他抿了抿唇,抄起我,把风雷都甩在身后。
回到马车里我的第一话就是:“他没有死?你怎么知道?”
他面无表情,缓缓伸出手,一件件帮我脱下了身上湿透的衣服。
“嗯?”我拨开湿漉的刘海急急追问。
“你出事一段日子后薛神医曾经来找过我,莫名给我送来了一种让人产生幻觉和药瘾的毒。他虽然惊讶于你没在我身边,却没有动声色,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怀疑你还活着的。”
他极不自然顿了顿,回身把衣物扔在角落,才低下头用清冷的声音说:“虽然当时我不相信你会故意瞒我,但还是更愿意相信你在某处好好地活着,只是因为某种理由而耽搁了。”
我沉默着,因为无话可说。
他无力地牵动了下嘴角:“明日给你吃了什么药吧?除了他还有谁会怕你余毒未解?”
明日真的没死?确实除了他没有人会知道我的毒瘾,除了他没有人会想到将药送给君遥!可是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君遥就站在我两步开外,凝视着我脸上细小的表情,不动声色。直到我意识到自己只穿单衣站在他面前,才从座位下的箱子里拿出了两块毯子,分出一块递给了他。
他没有接,只是任我的手尴尬地举在空中,微微抖动。
“所以你不能为了我活着,却可以为了他。”
再也不忍心伤害这个爱我入骨的男人,我上前,用身上的毯子将两人一起拥住:“是,我会好好活着,直到确定明日的生死。”
“那我们呢,好聚好散,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相遇?”
抱住他的腰才发觉他比记忆中单薄了许多,浑身硬得硌人。
“你知道我为什么穿越千年遇见你?君遥,就是为了害死你。是我一步步把你推到今天,我害死了你生身母亲,我害你陷入掌门的阴谋。我所有莫名其妙的梦全部成了真。如果明日死了,那么最后你和我会一起在大牢里喝下毒酒双双赴死!上辈子我和你相约来世,所以我才会在这里!这是改不了的命,我曾经试图阻止过李尉,试图挽救过明日,结果却还是今日这样!”
他听后,几分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用力地环住了我的腰,惹得我浑身一阵战栗。
“原来这才是那个理由么,我自己的命运我能掌握,你何时开始相信这些了?”
“从你当上王爷开始,从我错手杀了明日开始。”我喃喃道:“你可曾想过我会杀人?”
他凝神看着我,看不出悲喜,视线却灼热逼人。一时间我竟承受不住那电压。
久久他看够了,才缓缓地说:“说实话,我不知道,你固执起来很令人头疼。所以你梦中我们为何会入狱?”
“不知道,大概跟你的身份有关系吧。”
他放在我腰间的手指开始有节奏的轻轻敲击,本是锁住我的视线失去了焦点,仿佛在盘算什么。
在那奇妙的节奏中,我也放松下来,冰冷的皮肤终于有了感觉。于是我放任自己享受着这片刻的温馨,以便日后将这份馨香长久封存,到老,到死。
几乎舒服得想闭上眼睛,却感到他腰间有什么东西,在取出的那一瞬间我屏住了呼吸。手中半个巴掌大暗光流转着的琥珀,隔着时空让我回到了建康的街巷,想起了那对面茶楼令我莫名在意的陌生人,就是它见证了我们注定纠缠牵绊不得善终的千年情缘……
“李尉把它送给了我,因为……”他顿住不再开口,用最温柔的眼神开始对比着玉佩和我眼睛的相似度。
因为你曾经彻底放弃生的信仰,我在心里接下了下半句话。
玉佩的流光如今在灯下看确实灵动如含水的双眸,像我的,也像明日的。我不自然地用手盖住了它,不经意间小指碰触到凹凸的三个小字:今朝欢。
我深吸了几口气,才终于下定决心:“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经讨论过活在当下?人生不过今朝两个字而已,曾经是过去的今朝,永远是未来的今朝。君遥,答应我不要沉湎在曾经,也不要执着于永远,只快意地活在今朝,好不好?”
不等他开口,我用力的将玉掷在地上,它干脆地破碎成数瓣,本是流动着的光彩瞬间死于非命。
君遥浑身一震,想俯身拾起又不舍放开我,只是怔怔地望着地上的碎片。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被我拉入陷阱之中,你不喜欢说聚散,那我们就说分手。前世没有修来三千年的缘分携手天涯,今生我们至少曾经努力握住彼此,没有不爱,没有忘记,只是,手,在即将碰触的那一霎那,分开了。”
君遥,我们的今朝在醉风苑离别时就已经结束了,既然你做不到效忠自己,至少也要学会活着当下。
他的眉又蹙了起来,我怕他再次啼血,于是在理智阻挡之前,冲动地吻上了他的唇,果然有丝隐隐的血腥之气。我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小毯顺势滑落在地……
君遥,我宁愿放弃生命也放弃不了爱你,可是爱已无望,只剩成全。我成全你的抱负,成全你的人生,就像你成全我所有的任性。我的心疼,我的不舍,我的执着,所有这些情绪能不能通过这分手一吻,全部传达给你?
他在起初的一怔后,也火热回吻,坚实而温柔。我们的心跳都那么剧烈,我将手移到他单薄的腰上,一用力,将两人都带到了地上。在触地的那一个瞬间,他一旋,整个人垫在我身下。
心中一酸,他的温柔总是如此低调,不在言语,却如水般丝丝入骨。我用胳膊撑起自己,在他眉心烙下一吻……
君遥,有天你娶了王妃,可以忘记我们的过去,但是一定不要忘记我。因为今生余下的今朝,我都会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继续爱你。
于是,心里的泪就这样流了出来,不小心地,鼻中发出一声叹息。
他猛然醒转,翻身将我压在身下,一只胳膊垫在我颈间,一只撑地,眼神晶亮,沙哑问:“你在做什么?”
我正打算扯开他腰带的手被他压在腹间,一时抽不回来,只能微微昂首,吸吮上他的喉结,代替回答。
他不动,那让我迷恋的面容没有一丝表情:“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在告诉我,你认为我们今生无望。”
今生无望啊,我笑着,狠狠盯着他生来就有几分翘起的粉唇,意图明显。
忽地一丝无奈爬上他的俊颜,他轻轻一啄我的眼睛,便拉我坐了起来,用毯子将我包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光。
我饮恨看他。
“朝欢,你听着,我不接受你的分手。谁都没有死,谁都不会死,况且跟你死在一起是我的夙愿,我不在乎提前多少年。”
在窄小的车厢里,被包成粽子时,眼前男子的豪气干云让看到了天地广阔,晴空万里。
欲开口,却被他掩住了嘴,“在崖下的三天我想了很多,如果当初没有借你之力去救烟树,我是不是就不会欠你这么多,是不是就不用这么偿还?你在折磨我,你想让我为了一个错误付出一生,那时我终于明白:宁负天下,不负红颜时,可惜你却不在了……”
我又让他想起了那悲哀的三日三夜,心中某处隐隐作痛,费力地在毯子里掏了半天,终于伸出了一只手,轻轻握住他修长的手指,想给他一丝安慰,在温热触碰上冰凉时,他低下了头,有几分出神。
几秒钟后,他反手用力地攥住了我的,随即抬起眼,换上坚定得让我失神的表情,“李尉说得对,还是活着好。活着才能得到你的消息,才能跟你并肩坐在这里,才能知道你的心里还有我。朝欢,我收回说过的话,你是个笨女人,笨得旷古绝今。你的心结莫名奇妙到能把我逼疯。所以从现在开始你不许瞎想,全部交给我,你只需要想我们的未来,足矣。”
过多的信息让我一时难以理解,他说宁负天下,不负红颜,他终于懂得了效忠自己吗?他说我的心结莫名其妙,那么他有办法完美解决吗?
“你是说你可以放弃王爷的身份?”
他只是盯着我的眼睛,不置可否,“你能不能相信我?”
我踌躇道:“我不知道,因为我根本不知要如何才能避免噩梦成真。”
他失笑:“你什么都不知道就如此坚定地推开我?”我咬着唇,怒目看他,他立刻从善如流地道:“还是先详细地说给我听你的梦。”
那自信的光环笼罩了我们,本就不确定的心里升起了希望,他是天神一般的君遥,相信他还是相信自己,答案呼之欲出。只是在那之前,心底还有一件事不能释然。
“君遥,明日真的还活着吗?”
他看着我,像怜悯一只幼小的动物:“我会去查。”
这不是肯定的答案,我有几分害怕,怕一切都是空欢喜,“如果活着,他为什么不来找我?”
“也许像你对我一样,他希望在你心中死去,让自己在你心里永远都停留在你最不舍的那一刻。”
不错,过去的都将是永恒的,而死亡就是永恒的过去。明日在最后真心放我离开,如果他没有死,他是会如此想吧,毕竟,见面也是无力。
风雷敲击过后,瓢泼的雨居然在三更时分猛然收住,我撩开车帘,半倾着身子,让自己沉浸在雨后初晴的夜里。那一轮月圆得让人叹喟,深秋枫林,潮湿夜幕,腥香叶泥,啾啾虫鸣,大滴的泪就这样自然滑落。
一颗流星划破整幅悲喜不明的画面,直直坠进圆月边上的浮云里,华辉短促得来不及许愿,那遥远的不知处在哪个光年的流浪星球。
明日,你真的在我不知道的某处活着吗……
记忆深处有熟悉的音乐响起,一只手搭在了我的腹间,我低头看看那暗线交织花纹繁复的宽袖,覆上缩在其间的微凉的手,没有回头,只是低喃:“明日会是个晴天吧?”
之后的路上,暧昧的电花全程嗞嗞作响。我仿佛不经意间释放了君遥的某种潜质,他的视线始终追逐着我。早就不是少年了,居然还把欢喜如此明显地摆在脸上。
日子过得太快,几日后我们就到了金宋边境,打着沈家的旗号,大队浩浩荡荡地轻松通关。于是站在夕阳余晖里,我遥遥向他们挥手作别。就在我即将转身的那一瞬,我看见君遥扬起了久违的笑靥,在油画般浓重的色彩里,灿烂得很无辜。
“朝欢!”
十字形的街巷口,他站在那里,一手背在身后,左侧是白砖青瓦,酒郭旗风,右侧矮矮篱墙,繁茂黄花。
“等我。”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这次我绝不会食言。
“会等多久?”
相隔数十步的青砖路上,我笑着,在熙熙攘攘的众生之间,朗声:“生生。世世。”
生。生。世。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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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打算最后才在一起的,君遥居然说服了我。。。
下两章就是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