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苦

　　那晚之后，墨瑞永就从武之鸿的生活里消失了。

　　在他还没完全理解那人做出来的所有事情之前。

　　一个月之内，帮里的人走的走，散的散，剩下的人都在浑浑噩噩过日子，不知道下一步要怎么走。

　　武之鸿就是其中的一员。

　　他没有墨瑞永的联系方式，更不敢直接到他家找他，毕竟那一天……

　　他很确定，那人主动吻了他，而他甚至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唯一确定的，大概就是那月明星稀的天幕吧。

　　阿K也走了。他算是武之鸿在帮里唯一可以算得上是“朋友”的人，可是就连他也走了。

　　武之鸿度过了一段基本没留下什么记忆的日子，等他真正回过神来的时候，整个东石帮剩下的也只有四五个人了。

　　到了这时候，他才似乎终于明白墨瑞永说的是什么。

　　他要自己当老大，继承他的衣钵，也许这是还债的一种方式吧。

　　在大略收拾了心情之后，他忐忑着问了那弥留下来的几个人，愿不愿意跟着他干。

　　那几个人看着他的表情都十分惊讶，甚至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个请求十分没有说服力，自己又不会打架，又不会拉活的，无缘无故组建个帮派，怎么可能办得下去呢？

　　就在这尴尬的空档，有一个人联系上了他。

　　那个人就是阿K。

　　几个星期不见，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中间人。所谓的中间人，就是不从属任何帮派却又与他们产生联系的存在，就像房地产的中介一样，他将委托派发给帮派的人，然后从酬劳当中抽成。

　　现在他将业务发展到了武之鸿身上。虽说这一切看起来都诡异地巧合，但他认命地将这看作是天命，于是顺其自然地接受了这一切。

　　有一天他终于忍无可忍，一个人跑去曾经进过的KTV里大唱了几小时的歌，最后一首他点的是《真的汉子》。

　　“成和败努力尝试，人若有志应该不怕迟；谁人在我未为意，成就靠真本事；做个真的汉子，承担起苦痛跟失意；投入要我愿意，全力干要干的事……”

　　“做个真的汉子，人终归都要死一次。”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在潜意识里学墨瑞永当老大时的样子。

　　几年里，帮里收了十多个人，经营得也还算有模有样，这之中多半是K的功劳，他自己倒是成天发呆，总感觉自己活得不太真实。

　　直到他被墨阳绑架。

　　那件事的头头尾尾，直到很久以后他也不甚清楚，而且连手下都被绑了，自己又不能退缩，只能靠着那顽强的毅力挺过去。

　　一开始他被绑的时候，连墨阳是谁都不清楚，待听得他说出和墨瑞永的关系之后，那惊讶不是一点半点。

　　自己都多少年没见过墨瑞永了？他也没数，虽说那人的容颜在他的脑子还能一想便出现，但这根本代表不了什么。

　　“……喂，是我，武之鸿。”听见电话被接起来的声音，他的心中很是慌乱。

　　“谁？”墨瑞永的声音沉厚了不少，但他甫一听见这声音，就知道这人一定是他。

　　果然，他被遗忘了。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之中，墨阳盯着他的视线颇为血腥，而他也以为自己就要在这无限的尴尬里被抛弃了。

　　“你长大了不少。”

　　哈？……他差点没吓死，不知道对面的人是什么意思。

　　“照着我说的做，说，你被绑架了。”对面人的口气一点也不紧张。

　　“我、我……我被绑架了。”

　　“他们要赎金。”

　　“他们要赎金……”

　　“可是我不打算救你，——这句就别说了，你把电话挂了吧。”

　　“哦……”

　　他愣着神将电话给挂掉，镇定自若地回视墨阳，道：“他不肯，我早告诉过你了。”

　　然后，很多事情发生了。

　　在过去了这么多年之后，他的内心其实还是没有变化。

　　当墨瑞永做出那些令他匪夷所思的事情的时候，他虽然费解，最终却毫无二致地选择全盘接受，这如果不是因为爱，那肯定是他脑子有问题。

　　可是他从来就胆小。

　　他从来就只敢缩在人群的后头，害怕踏出去那一步。

　　因为他知道，自己会被拒绝。

　　他清楚这一点。

　　既然有这样的自知之明，为什么还要费劲地去尝试摔跟头呢？

　　他虽然笨，但也的确不傻。

　　***

　　好吧。

　　人的欲望是无限的，人的欲望是不能被低估的，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尤其是在你好不容易将那个人的踪影忘却在心底之后，他又突然出现在你的面前，那威力简直足以引起一场灾难。

　　此时此刻，躲在墨氏集团底下停车场的武之鸿深谙这一点。

　　他就是走火入魔般地查到了墨氏集团的处所以及墨瑞永的上下班时间——这之中当然有K的帮助，虽说他也不知道K是如何得知的——然后……他蹲在了这里。

　　其实也没别的，就是想看看墨瑞永现在长什么样，仅此而已。

　　看一眼就好，看一眼就走，他拼命告诉自己，好像在催眠。

　　下午四点半，向来比自家员工早走半小时的墨大总裁穿着端整的西装从专用电梯里走出来，面容沉静而清冷，只是低下头看了眼手上的表，便直直地朝自己的停车位走去。他长得比几年前更高了，但面容却没有太大的改变。躲在边角处的武之鸿见到来人的那一刻，心都快跳出了喉咙眼。

　　他的脸红得相当明显，就算明知道墨瑞永根本没看到他，却还是因为那害怕而又期待被发现的心情而弄得紧张无比。

　　墨瑞永坐进他那辆锃亮的辉腾里，将裤袋里的手机掏出来随便丢在副驾驶座上，修长的手指将额前的碎发往后拨了拨，然后闭上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几年他过得很是忙碌。

　　老爷子死了之后，他便不得不提前结束了叛逆的出走生活，回家去准备继承公司，将大三的课程匆匆上完，整个大四基本没几天回学校的，全都在跟着墨氏的总经理实习，第三年出了点事，股东纠纷的事情又折腾了他两年，好不容易捱到了乱糟糟的尾声，墨阳那臭小子又出来搞事。

　　他是知道了自己这几年一直在跟阿K联系，至于是怎么查出来武之鸿的身份，这连他自己也不甚清楚，不过这也没所谓了。

　　本来这几个月他就打算去找武之鸿“玩”了。

　　K是他暗地里派去“接济”武之鸿的，不然光凭那人傻乎乎的头脑，怎么可能在□□里活得下去？

　　这么多年过去了，得亏他还是这么有意思。他能看出来武之鸿在刻意地学他，在公司里忙碌完一天的事情，再听听卫霖对武之鸿近况的汇报，还是能达到放松身心的效果的。

　　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武之鸿还能这么傻，大概能从他办公室里的停车场监控看出来吧。

　　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

　　人有的时候真的不应该试图说服自己一件连他自身都不相信的事情。

　　这已经是他第八天蹲在墨氏集团的停车场里窥伺着墨瑞永的出现了。

　　墨瑞永这人于他来说就跟戒烟似的，前几年好不容易将他给戒了，那一次忍不住又抽了一口，几年的努力都付诸东流。

　　不知道这一次，他要花多大的努力来戒掉这支烟。

　　下午四点半，一抹修长的人影穿着挺拔的西装，步出电梯，兜里的手机似乎响了一声，他微皱起眉头拿出它，看了一眼，抓着手机拐了个弯。

　　然后就消失了。

　　躲在某架车后的武之鸿吓得赶紧半立起身子探头寻找那人的踪影，但是密密麻麻的车子完全阻挡了他的视线。

　　操，他还没看清那人的脸呢！

　　时间过了一分多钟，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静谧的停车场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武之鸿沮丧地直起身子，不敢贸然踏出去找人，于是就决定走了。

　　一转头，一张人脸歪着摆在他眼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啊——”他嘶哑着嗓子惊叫了一声，猛地往后大退一步，撞上了身后的车窗，被吓到的轿车瞬间发出了巨大的警报声。

　　“你天天蹲在这偷窥我，不觉得累？”墨瑞永一手撑在车窗上，另一只手举起车钥匙，按了一下，他们身后的车子便安静下来。

　　原来这部车子也是他的。

　　“老、老大……”久别多年的人如此意外地站在他眼前，他的舌头已经完全打结，脑门子烧得一团糟。

　　火已经烧上了脖子根。

　　墨瑞永突然笑了笑。

　　武之鸿不确定那是不是怒极反笑的笑，只能嗫嚅着道歉：“对不起，我、我不是故——”

　　嘴唇就这样被堵上了。

　　这是一个长长、长长的吻。

　　***

　　P.s（彩蛋）话说某一天墨瑞永拆开了从武之鸿仓库里搜刮来的东西，在那里面发现了一柄被磨得两面光滑的唱片，那盒子封面上赫然印着梅艳芳的《梦伴》。

　　这人合该是经常思春的罢。

　　毕竟他们每一次极尽靠近的时候，都挺浪漫的。

　　他就喜欢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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