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札记

　　她面前是一个狼头，幽冷凶狠的光芒盯着她，确切地说那是穿着衣服的狼人。马琦缘恐惧地退后，最后抵在了屋门——无路可退了。
　　“你很怕么？”狼人问。
　　马琦缘的脸此刻已经吓得发白，她颤抖着嘴唇，哆哆嗦嗦说道：“……你长得这么……这么……当然……”
　　狼人眼眉一弯，狭长的双眼眯起：“既然怕，就哭嘛。”
　　马琦缘看到狼人愈发逼近的恐怖面相，猛然紧闭双眼，然后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哭？你哭了，便可以摆脱马家的宿命，做一个普通的女子了。”狼人似引诱般的语气。
　　马琦缘猛然睁眼，做一个普通女子？
　　以前姑姑所教导的，便是不准让她哭，却从未告诉她哭了之后会怎样，只说祖训不可违。然而没料到，哭的代价并未她想象中那样沉重，反而能够替她摆脱沉重的枷锁。
　　或许……她该任性一回，痛痛快快哭一场？
　　“我早就知道有人是调虎离山！”马欣儿忽然赶了过来，她一人前来，大概张天宝此刻已经平安了。
　　她看了一眼狼人：“未料到膛念当年竟没有杀死你！”
　　“他为了你已经消耗了十之八九的元气，凭那么点精魂就想与我同归于尽？他还真以为他是当年那个高高在上的妖界之王么？”狼人刷的一变，变成了狼神的模样。
　　马欣儿正欲上前，狼神却忽然扼住了马琦缘的颈喉：“别过来！”
　　“马家与妖界斗了这么多年，难道不足以还清这笔孽债了吗？”马欣儿说道。
　　狼神摇头：“那是因为你不知道当年马天音让我输得多么惨！”
　　“膛念当年也是想一雪前耻，但结果还是失败了。”
　　“那是因为他动心动情，所以他注定失败。如果他绝情一点，或许马家早就在马吹雨那一代绝后了！”
　　马欣儿见说服不了狼神，也不想说什么了，看来必须得有硬仗可打。
　　“等一下。”狼神忽然说道。
　　马欣儿正准备出袖口的剑收了回去，她发现狼神眼中的杀气少了许多。
　　“要救马琦缘可以，必须得有一个条件。”狼神说道。
　　马欣儿皱眉。
　　“你和她之间必须得有一个人死。你说，是你死还是她死？”狼神语气狠冽。
　　马琦缘倒抽了一口气，死亡，她还从未想过这些字眼。刚刚狼神掐住她的脖子，她也相信以姑姑的身手能够救她的。但狼神现在让她内心的两全算盘打散了。惊慌如算珠般散落在地，噼哩啪啦敲打着她的内心。
　　马欣儿外表依旧镇定，她瞪了一眼狼神：“你好狠。”
　　“你死还是她死？”狼神嘴角噙着笑。
　　“琦缘生性胆小，又没有经过太大的磨难，如果我死了，她说不定会流眼泪。这样你便可以一次性将两个马家女人都给铲除了。”马欣儿说道，“但若选择琦缘死，马家又不知道会过多少年再培养出一个新的传人，这时你便可以趁虚而入，将马家剿灭。”
　　狼神听完马欣儿的话，忽而哈哈大笑起来：“马欣儿，你真是太聪明了！可是……我知道，就算你知道我所有的算计，你还是会选择……”
　　马欣儿说道：“对，我会选择我死。”
　　马琦缘随即慌张叫道：“姑姑！”
　　“我就是看准了你这点，极爱极恨，明知故犯。”狼神嘴角微勾，“你不忍心让你宝贝侄女受到一点伤害，所以你情愿死。”
　　马欣儿没有回答狼神，她的目光移到了马琦缘身上，马琦缘虽然被狠狠掐着脖子，但尚有一息尚存，她泪眼婆娑，却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马欣儿内心苦笑，她怎么会不知道忍眼泪的辛苦。
　　“没错，你说得很对。马家的女人是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的亲人。”马欣儿虽是对狼神说话，眼睛却看向马琦缘，“但我也坚信一点，就是琦缘一定不会哭。”
　　狼神看了一眼马琦缘：“虽然她比一般女孩子要胆小，但也是这种胆小让她变得分外坚强。但我不相信，她能在一瞬间忍住那滴眼泪。”
　　马欣儿忽然冷笑，她朝着狼神一挑眉：“我信。不要小看马家的女人。”
　　狼神对着马欣儿仍旧倨傲的模样，忍了忍。他知道马欣儿并不怕死，可是马琦缘怕，她怕的不仅是自己的死亡，还是自己身边任何一个人的死亡。
　　他不信，他不信马琦缘能够忍得出那滴眼泪！

　　狼神将马琦缘猛地推向了一方，巨大的掌力带着狼神近乎九成的精气，马琦缘感到五脏六腑像是要裂开了一样，痛苦地倒在了地上，鲜血直吐。
　　马欣儿准备顺势待发的剑忽然停住，她本以为狼神会将马琦缘放在一侧，这样她便可以在狼神杀她之时来个反击。然而狼神的突然一击，让马欣儿关心则乱，整个人似乎僵住了一样。
　　下一刻，马欣儿的身体便被狼神的利爪所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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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欣儿瞪大了双眼，看着狼神没入她身体的手，还发着幽蓝的光，像是幽冥的灯火。
　　……
　　狼神刺穿着的手，淌着马欣儿的血，一滴滴坠落，血滴像花瓣一样落在地板上，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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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琦缘惊讶地看着这一切，却因为巨大的疼痛而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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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界，在这刻，忽然静默。只有日渐西下的夕阳，照射在他们的脸上，才仿佛有一丝的温暖。
　　马欣儿忙看向了马琦缘，她用自己最大的力气说：“……不准哭……不准！”
　　与平时一样严厉的字句，马琦缘却觉得心绞得很痛，这么多年来，爹娘与自己的联系越来越少，与她相依为命的便是姑姑。姑姑几乎成了她唯一的支柱。
　　“马琦缘，你不可以哭！绝对……不……可以……”马欣儿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吐出了她要说的话。
　　狼神看向马欣儿，她的眼眶泛红，眼眶中隐隐有泪光浮现，只差一点，他就可以让马琦缘完全崩溃！
　　“嗤——”
　　狼神猛然抽开他的利爪，一瞬间马欣儿感到抽搐的疼痛，心脏在那瞬间仿佛要停止了一般，她吐了一口鲜血，在夕阳的照耀下颗颗如眼泪一般触目。
　　“姑姑！”
　　马琦缘无法遏制地大声叫喊。她忍不住了，她真的忍不住了！
　　眼泪让她的眼前一片雾霭，朦胧中她看到被鲜血染红的姑姑轰然坠地。

　　“很小的时候，我曾经养过一个小兔子，白白的毛，抱起它的时候好舒服哦。姑姑其实也不反对我养啦，只是希望我能用更多的功在道术上。当时我就觉得她是最可恶的人了。”

　　彼时五岁的马琦缘，抱着小兔子走到了一棵树下，当时是秋天了，树的叶子已经掉光，枝丫将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马琦缘看着怀中安静的兔子，抚了抚它白色的兔毛。
　　“小兔子，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啊。”马琦缘小小的脸仔细地看着兔子，兔子安静地睡着，没有像以前那样乱动。
　　马琦缘坐在了树下，她把小兔子放在她的肚子上：“小兔子，你不要不理我嘛。我昨天练剑去了，所以忘了理你了。对不起嘛。不要生我的气。”
　　风微微的吹，吹乱了小兔子的毛，马琦缘圆乎乎的小手重新将它的毛抚平。
　　“琦缘！”马欣儿看到了马琦缘，忙走了过去，“你怎么坐在这里？！我让你画的符呢？！”
　　马琦缘抱起了兔子，站了起来：“我画好了。”
　　马欣儿听到马琦缘的话，看了一眼马琦缘怀里的兔子：“小兔子怎么了？”
　　“我不知道，它今天好奇怪噢。”马琦缘说道。
　　马欣儿说：“让我看看。”便接过马琦缘怀里的兔子，良久，她抱着兔子重新走到了树下，将兔子放在了树旁边。
　　“啊！姑姑不可以放那里的！那里好臭好脏，会弄脏小兔子的！”马琦缘企图抗议，姑姑却淡淡地回了一句：“小兔子死了。”
　　“小兔子死了？”马琦缘歪着头想了一下，“死是什么？”
　　“死就是离开我们了，永远都不可能在跟我们说话玩耍了。”马欣儿依旧淡淡地说。

　　“那是我第一次接触到死亡，当时的我对于死亡这个概念很模糊，只是有种莫名的孤寂感。我害怕死了之后没有人像姑姑待我那般好，没有天宝叔叔疼我，没有爹娘和哥哥来看我。真的是很可怕。”

　　马良玉（大家还记得他吗？马欣儿的父亲。）死的时候，马家全家都披麻戴孝，那也是马琦缘的第一次回家，当时她才七岁，手上便已经有了厚厚的茧。
　　她看着一向坚强的爹也落泪，她看到奶奶和娘哭作了一团，当时的她早就知道人伤心是可以哭的，她有时又也会哭，但从来都是忍着眼泪哭。
　　所以当她看到姑姑冰冷着面孔，她边强忍着泪边想，姑姑一点也不伤心吗？

　　后来的时候，姑姑带着她准备离开马府，遇到了天宝叔叔。
　　“欣儿。”张天宝说道，“如果你觉得难过，就哭吧。”
　　马欣儿冷冷说道：“我哭了，你就可以娶我为妻了是吗？”
　　“我只是不想你熬得那么辛苦啊。”张天宝心疼地说道，“就连自己爹过世，你都不可以哭，你都不可以好好发泄一下，你不觉得很辛苦吗？”
　　马欣儿依旧冷冷说道：“我没事。”
　　说完，她便拽着马琦缘走。
　　马琦缘被姑姑牵着走，却回头看了一眼满脸哀戚的张天宝，她从小就觉得天宝叔叔和姑姑之间有种奇怪的感觉，让她说不出来，然后她回头看看姑姑，却看着她已经将脸别在了一边，眼眶已经红了。

　　“从那时我就知道，姑姑不是不伤心，不是不想哭，而是她不能。因为这是马家女子的职责。”

　　马琦缘看着马欣儿的身影坠落，她几乎要落泪。
　　“不……不可以哭……坚决不可以哭……”马琦缘碎碎念道，“不可以……不可以……”
　　狼神听到马琦缘的话，回头，看到马琦缘仍然强忍着那欲流下的眼泪，他不禁觉得好笑。
　　“马琦缘！你就算现在一时半会忍着不哭，我不相信，当你全家人死的时候，你还可以忍住这滴眼泪。”狼神看着马琦缘，说道。
　　“你要杀就杀我，我现在身受重伤，怎样都是死路一条。”马琦缘说道。
　　狼神定定地看着马琦缘：“杀了你，实在不好玩。我喜欢看着我的对手服输！”
　　“姑姑说得对……”马琦缘一字一句念道，她咽了口唾沫，试图将眼泪也咽了下去，“不要看小马家的女人，马家的女人不会这么轻易认输！”
　　狼神狠洌的目光看向马琦缘无畏的眼神，她变了。
　　“欣儿！”一阵慌乱的叫喊把两人的视线拉到了一个刚进门的人身上，原来是张天宝。
　　张天宝忙走了过去，抱住了马欣儿：“欣儿！你醒醒！欣儿！”
　　马琦缘看着狼神阴狠的眼光对向了张天宝，她心知不妙，用最大的力气冲向了张天宝，忙挡在了张天宝面前。
　　“我不准你杀他！”马琦缘此刻宛若另一个马欣儿。
　　狼神的狼爪已经伸在了马琦缘的前面：“凭什么？！”
　　“不凭什么。我就是不准！”马琦缘语气霸道，就连伤心欲绝的张天宝也不禁看了她一眼，不敢相信挡在他面前异常坚定的身影是马家最胆小的琦缘。
　　“琦缘……”张天宝说道。
　　马琦缘说：“姑姑已经死了，我不可以让我姑姑这一世最爱的男人也死。我知道你能继续活下去是她最大的心愿。远远超过诛杀将臣。”
　　张天宝看了看怀中安静的容颜：“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马琦缘重新对上了狼神近乎侵略性的眼眸：“除非我死，否则我绝对不允许你伤害他！”
　　“你不是很怕死吗？”狼神好奇地问。
　　“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可以让人连死都不怕。”马琦缘说道，“那就是执著。我不信，——我会输给你。”
　　狼神被马琦缘的强势所震慑住，马欣儿的话言犹在耳：“不要小看马家的女人！”
　　他的脑海里瞬间被另一个身影所代替，那人穿着紫色的长袍，他头发披散了下来，被谷风吹得散乱，他用那种近乎嘲讽的眼神看着他：“狼神，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永远都不会明白。所以就算我灰飞烟灭，我都是快乐的。因为我用我最后一丝力气保护了我最爱的女人。”
　　膛念！你明明是个输家，你明明已经彻头彻尾地输了！可偏偏为什么！为什么最终觉得输的人是我！
　　狼神瞳孔变的凌厉，他伸出手试图掐断马琦缘的脖颈，马琦缘将脖子一伸，无畏之色在她眼底浮现。
　　狼神的手在掐住马琦缘的那一瞬间，忽然就没了力气。并不是因为马琦缘的暗算，而是他忽然没了底。
　　又一次，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输家。
　　马琦缘狠狠地瞪着他，也没有说话。
　　狼神眼神犹豫了，他的手忽然有些放松。
　　马琦缘看着狼神松懈，偷偷伸手进自己的小包，掏出一道符，贴在了狼神身上。
　　“啊！”
　　狼神被马琦缘突然袭击而中，他退后了几步，马琦缘却已经掏出了另一道符，飞升入天空：“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
　　那一刹那间，狼神惊恐地看着马琦缘手势推出：“诛邪！”
　　狼神忽然恍悟自己一瞬间的呆滞，他忙使出自己最大的力气与从符咒中呼啸而出的神龙一搏。
　　四周围发生了强大的气场，神龙和狼神都被对方的强大力量所伤，所幸的是力力抗衡，并未有所大碍，却足以牵制狼神了。
　　狼神再看了一眼马琦缘，眼神却变得复杂了。
　　他仓皇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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